“我们被困在这里了。”她笑道。
外面风雨大作，在这屋子里真的好像困在孤岛里。
“那就困在这儿吧。”他笑道。
她窝在他怀里，手摩挲着他的胸口，脚同步蹭着他的毛裤。
“要是一直下就好了，你就要和我一直困在这里了。”
她转个身，捧着他的脑袋，贴上嘴又乱亲起来。
他说她像小猫或者小狗，她也总是有些心虚，无法太坚决的辩驳，因为是有些像。
他们就是这样已经餍足，再也动不了了，但就是什么都不做，他在身边，她也隔一会儿要搂着他亲几下咬几下的。
她对他的嘴唇又亲又咬了一会儿，然后又窝回他怀里，看着窗帘上映出那棵大梧桐树的影子来，那树被风吹得剧烈的摇摆着，树枝上还挂着一片叶子，在床上也能隐隐听见树叶被风雨吹的刷刷响的声音。
她笑道：“你看那片叶子什么时候会被吹掉。”
他笑道：“你觉得像最后一片藤叶吗？”
她有的时候会有这样显得幼稚无聊的举动，但是他一点不觉得，也不像是迁就，好像就是知己一样和她一起。两个人静谧了一会儿，就那样看着那片被风雨吹打乱舞的叶子的影子，看它什么时候会落下去。
屋子里只亮着床头那一盏台灯，昏暗暖黄色的光充满了整个空间，窗外的树木在墙上投下影子，好像原始部落的时候，在山洞里，隔着火光看岩壁上的壁画，群魔乱舞的跳动着。
“你看，好像原始壁画一样。你说那时候的人类是什么样的。他们是什么思想，是怎么做事的。我有的时候想，我的祖先是什么人，我这个姓氏太多了，根本就追溯不到。不像特殊的那些，同学的‘同’，就一定是司马迁的后人。你的祖先，一定是中山国的后人。一叫出来就知道是哪里的人，经历过怎样的事情。”
他笑道：“二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去石家庄，还真的特意去那里看了看，其实也看不到什么，不过感到好神奇，想着几千年前我的祖先就是在这里的，可我却出生在几千里外的南方，在那里长大。”
“这么说，我老家和你老家也是隔着几千里，我们辗转到这里又到那里的，现在躺在一张床上。”
他道：“那你以后就不走了，就一直呆在这里。”
“怎么可以呢？”她换了个姿势，头埋进他怀里。静谧了一会儿道：“你看过《德伯家的苔丝》吗？她的祖先那样的显赫，可是到了她，最嫡系的长房长女，带着高贵的血统，竟然要被那样低贱龌龊的人玷污，一辈子被贫苦和最亲的人羞辱折磨。21岁就被吊死了。这么想来，富贵荣辱都是周而复始，她是为她的祖先还债吗。可是荣华富贵是她的祖先享受的，要是有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是她的祖先做的。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啊，为什么福气都要他们享受了，然后他们的罪孽要她来承受呢。”
他咕噜着她的头发道：“不是因为劫数，是怀璧其罪。匹夫才无罪呢。好的人出生就是有罪的。要么最好的人怎么要叫‘谪仙’呢。太好的人是有罪的神仙，要来人间受苦的，受完了苦，就回天庭了。”
她笑道：“不要胡说，天上有什么好，谁要去。”
“天上肯定没有我，你去了觉得没有趣吗？”
“你少不正经了。谁不留恋人间呢，如果人间还有要人舍不得的东西。”
他们俩到了后来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是谁也不说破而已。他知道她的意思，她很希望知道自己的祖先是怎样的人，是不是他们造了孽，要她这样的被折磨，替他们还债。
她在他怀里安静的呆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笑道：“我有时候想，要是回到母系社会，是不是那时候我就会过的很好。长女继承家业，儿子才是便宜货，家里母亲才是一家之主。我可以继承财产，和妈妈在一起。不高兴就把爸爸和弟弟赶出去。”
“嗯。”
“然后，你也什么都要听我的。”
他笑道：“那时候你还会看得上我吗。我根本就够不着你了。”
“不会的。什么时候都是有脑子的人占上风，就是那个部落之间恶战的时代，你会做的很好的。到时候……”
她看他忍俊不禁的样子，知道他觉得她的想法很可笑，一点不符合史实，只是迁就她听着她胡说。
“想一想不行吗？反正又不可能真的回去。”
“是，怎么高兴就这么想好了。”
本来是闹着玩的，两人这时候都有些怅然。
就是因为回不去才难过。她一定无数次的想，当初如果自己没有那么傻，没有被他们算计该多好。他也一定无数次想，当初没有走错这一步该多好。可是时光不可能倒流，人生没有后悔药，一切的如果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过了一会儿，他道：“现在该换我了。”
“我要枕着你。”
“我已经要你枕这么久了，该要我枕一会儿了。”
他枕到她腿上，伸手摩挲着她嫩软滑腻的腿。
她消散思虑，继续道：“到时候我和女儿不会抛弃你们，不会要你和儿子出去走婚的，有走婚的人来我也不会收留的。就我们一起过日子。”
他笑道：“好啊，不过我真的出去走婚不会很惨的，一定会有好多人收留我的。”
“我就知道你巴不得出去走婚。”
她第一次提起孩子，他大概觉得是她在开玩笑也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时候他枕着她的腿，头刚好贴在她肚子上。她想着他永远不知道他现在贴着自己的孩子。
“白天我去采果子，你去打猎，晚上回来我做兽皮衣服和骨头项链给你。”
他忍俊不禁道：“我穿兽皮，戴骨头项链，那是什么样子啊。”
“毛茸茸的，很好啊。反正又不会是真的，想想好了。”
她咕噜着他的头发。外面的风雨还是很大，她道：“我来哄你睡觉吧。”
她像他哄她睡觉一样，捋着他的头发、后背和手臂。
一年后他参加同僚的生日宴，桌子上不知道谁放的几本电影杂志。他随手一翻，看到其中一本的封面，他有些错愕。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同事的女儿过来道：“我说找不到了，原来放在这里了。”然后笑着对她父亲道：“这个人好像易叔叔嘛。”
他笑道：“怎么会像我。”
那女孩道：“是很像的啊。”
同僚笑道：“你易叔叔年轻时候可是比他漂亮。”然后拿着端详几下道：“不过是有些像的。”
那天回去已经很晚了，他要人去把那个电影拷贝借了来。第二天回到休息室已经后半夜，那拷贝已经送了来。他坐在小黑屋的床上放那个电影。
她死后收拾她的东西，在床头的抽屉里翻出六张电影票的票根，都是同一个电影，甚至一天看过两场，他想着什么电影要看这么多次。
他看着那电影，并不是特别好，不至于看那么多次啊。看到一多半，那男二对女主讲：“我爱你，但我不会因爱生妒伤害他，我只希望你幸福。”
她第一次看那个电影，因为男二的演员和他很像。其实电影并不太好看，内容乏善可陈。快演完的时候男二对女主说那样的话。王佳芝非常排斥那种过于肉麻的东西，其中就包括“我爱你”这三个字。她觉得这是外国人的浪漫方式，一眼到头那种，没有东方人那种含蓄的回味无穷。在还有美好幻想的时候，她觉得喜欢的人不会和她说那样肉麻的话，她也不会对他说那样肉麻的话。但两人会心有灵犀，含蓄却浪漫的和对方表达自己的感情。
那时候她心里也道：“肉麻死了，谁会把爱字挂在嘴边，说出来就觉得不值钱了。”
她是真的这样想着，但就是有点不正常，心里一边觉得肉麻不值钱，一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不是每一场都要看完，有几次就是看好时间，就是为了听男二说那三个字。
后面几次接头她也是约在电影院，刚好就买那一场。邝裕民走了，她也留下等着听完那一句再走。
他看到那一段，想起她说过，反正又不可能实现，想想又怎样呢。
其实就是老吴知道了她喜欢过邝裕民的事情告诉他，他也不可能被这件事打击太大，毕竟他怎么样也不相信她真的没有那么喜欢他。
最后那一段日子，要离开之前他收拾东西，整理那旧书，掉出一本画册来，刚好翻开那页是一张原始壁画，砖红的颜料画出一堆火，炭黑颜料画出两个大人在火堆的一边，对面坐在两个小孩子，一个略微大一点的孩子旁边有一只四条腿的动物，好像一只小狗。
他想起了那个风雨大作的夜晚，她说的，不能实现的事情，想想总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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