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芝回去刚好是做晚饭的时候,做了龙井虾仁、胡椒虾和八珍豆腐。
他回去进到屋子,见她俯身躺着,一头长长的头发披在背后,女儿拿着刷子给她刷头发。好像童话书的插图一样,小花仙子给长发姑娘梳头发。
他换了衣服,女儿也要他那样躺下,拿着刷子给他刷头发,这样还真是很舒服。
女儿很聪明,她也喜欢给家里的毛茸茸们梳毛,但是不会忘了换刷子。倒是王佳芝有一次弄错了,拿给毛茸茸梳毛的刷子给自己和他刷头发,弄了两人一头的毛。
小猫咪坐在他们背上,一会儿给她梳,一会儿又爬到他身上给他梳。
王佳芝迷迷糊糊的犯困,闭着眼睛爬到他背上,头靠在他颈窝里闭上眼睛,小猫咪也爬上她背上,继续给他们梳头发。只是在妈妈背上,要梳爸爸需要伸长小手。梳了一会儿,也放下梳子,学着妈妈的样子,头靠在妈妈颈窝里。三只成了摞摞的趴趴猫。
她闭着眼睛,伸出手插进他头发,轻轻的抓抓头发,又按按头皮。这是她自创的头部按摩法。她也经常骑在他身上给他按身上,都是她自创的按摩手法。最近她突然想起来,她妈妈也是这么给她爸爸按摩,遗传这个东西,真是神奇。
再这样下去他们都要睡着了,工作一天回来如果直接躺下,越躺越不想动,王佳芝想起她做的饭还在厨房没有吃呢。
“吃东西吗?”
“好啊。”
每次回来她都这样问,不过他总能判断出哪次是她做了饭想要他吃,哪次就是问他想不想吃东西。她如果做了饭,他不想吃也要去吃。
“可是我好像起不来了。”背上压了两只。
“我也不想起来。”
她又撒了一会儿娇,这样压在他背上真的好舒服。终于一鼓作气她打算起来了。
他见到桌子上的菜:“嗯?”
她笑道:“除了龙井虾仁,都是我今天现学的。”
她说起去萧太太家吃饭的事情。
“哦,家里的厨子你的家乡菜做得一般,一直没有合适的。”
“都说不要了,做得不错了。要吃我自己做,外面的饭再好吃还是自己做的好。”
她嘤咛一声,头靠在他肩膀上,道:“你说人间是不是非常的可怕。小说里、电影里,演的都是爱情,就算没有圆满的,至少是爱过后来才不爱的。美好的人再不幸,还是会有一点好的安慰。可是现实好可怕,好多人一辈子都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很美很优秀的人,一辈子守着一个不爱对自己狠坏的人,就那样过了一辈子。”
“其实她们过着日子的时候并不觉得,绝大多数的人一辈子都是无趣的,平庸的。”
“那你说,廖太太女儿一辈子轰轰烈烈的,轰轰烈烈的很惨,那不如无趣的,平庸的过。”
“她还不算轰轰烈烈的很惨,比她惨的人很多。没准渐渐的她就麻木了,接受了现实,然后过一辈子。”
王佳芝头埋进他肩膀里,想着过去的自己和廖太太女儿比到底谁更惨。当然是自己。自己快饿死了,廖太太女儿是有选择的,可是放弃上流贵妇的身份,去作个打字员、秘书什么的,她做不到。自己竟然拿自己和官宦人家的女儿比惨,真是自不量力。
他剥了虾仁然后沾几粒白胡椒喂她吃,她昏昏欲睡的闭着眼睛靠在他肩膀上。他剥几个喂她她就闭着眼睛吃几个。小丫头端了水果来,他把草莓上面的叶子摘下去,又喂她吃草莓,喂了好几个,他侧过头去,觉得她好像已经困得并不知道吃的是什么。突然间眼睛一亮。
她嘤咛一声,嚼了几下,“啊”了一声。他竟然把草莓叶子喂她吃。
男人至死是少年吗!
小猫咪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道:“妈妈,兔兔。”
小猫咪喜欢用绿叶子喂家里的兔子。
只听她又“嗷”了几声,在他脸上亲了几下,留下几个油油的唇印。这里看得女儿目瞪口呆,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笑道:“你这样叫好像小老虎,果然,老祖宗创的词总是有些道理的。”
她用热毛巾给他擦去脸上的油道:“你说我是母老虎吗?”
“是小猫一样的小老虎,不可怕的那种。”
王佳芝想起《聊斋》里的一个故事,一个富商家子弟,遇到一位绝色女孩,两人一见钟情,家世也般配,双方父母也非常满意,就那样成了亲。可是婚后发现女孩的性格非常暴虐,稍不如意就把老公往死里打,公公婆婆管不了只能搬出去住,男子比粗使丫头还惨,白天干活,晚上在床边打个地铺伺候媳妇夜里喝水、上厕所。因为他被媳妇吓坏了,那方面不太行了,媳妇生气不许他上床睡觉。可是后来在外面又见到一个绝代佳人,就色令智昏,用书里的话:忘了家里榻上“胭脂虎”了。
她觉得胭脂虎这个词太妙了,一只凶狠却风华绝代的母老虎。想想好帅气好霸道了。
尤其后来男子去青楼会佳人,媳妇女扮男装去抓奸,男装超级英姿飒爽,特别亮眼。
她和他说起这个故事,又道:“我特别喜欢‘胭脂虎’这个词,好有意思,还特别合适。”
他笑道:“这个啊,我也很有印象,小时候读非常有趣。后来他妻子突然醒悟了,好像过去是被人夺舍了一样,非常自责,不止一改霸道泼辣的性格,还帮她丈夫把喜欢的佳人赎出来作妾。到底书还是男人写的,不能免俗。”
“她变温柔之后,还脱了她老公的衣服,用手摸满身的伤痕,说自己过去太不作人了,怎么可以把老公打成这样。”
王佳芝说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显然,读了这么多压迫霸凌女性的故事,有个男人被这样家暴,她忍不住觉得有趣。她知道自己太坏了,应该同情那个什么都怕,就是遇到美女什么都不怕的男子的。
王佳芝走后,廖太太过来大家打麻将。其实她是害怕女儿在萧太太家里闹出笑话,又丢家里的人。
萧太太、乔女士、廖太太、廖太太大女儿打牌,二女儿坐在姐姐身后,萧太太女儿坐在她母亲身后。
乔女士道:“也不知道易太太还能不能回来了。”
廖太太道:“谁知道呢,她也是傻,没准一辈子就在乡下了。本来嘛,她就是那里出来的,再回去有什么不习惯的。”
萧太太道:“那能一样。享受了这么多年城里的繁华,再回去怎么受得了。也怪她自己,年轻时候就犯糊涂,说不明白话,做不明白事的,老了还是一样的糊涂。他们那群人,一作了官,乡下家里给娶的老婆,有孩子的都不要了另娶。老易可真是,她连个孩子都没有,这么多年还是走到哪儿都带到哪儿,把她给惯坏了,丁点委屈也受不了了。”
廖太太道:“谁家里没有几房姨太太,就是家里没有,外面也有。”说到这里,轻轻的叹了口气,又道:“易先生这么多年,无非外面逢场作戏几个,又没有弄到家里,又没有小公馆,她还不满足。就多抬举了马太太几眼,她就气不过,这下好,引狼入室,真的给自己家里添了一房外室了。”
萧太太道:“就是添一房外室也是应该的。老易也该正经找个人生个孩子了。偌大的家业,难道就便宜外人了。人找的也不错,斯斯文文的,对她这个正室也尊敬,她真是不该没完没了的闹。”
廖太太道:“王佳芝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要是尊重她,怎么撺掇易先生把正房送回乡下去了?”
萧太太女儿头靠在妈妈肩膀上,道:“我看王佳芝挺好的,应该不是她挑拨的。易叔叔大概也是早受不了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人家的太太,不过要二房帮忙关个窗子,二房去闹,说把自己当佣人,直接带着二房出去作官,把正房丢在老家,好几年回去一次,回去了也不到她房里去。多大点儿的事,都能闹成这样。她几次三番闹事,才被送走,可是够容忍她了。”
萧太太道:“我看也是。别的倒也罢了,就是她这个目中无人的脾气,太得罪人了。”
廖太太女儿接话道:“谁说不是呢。深怕别人不知道她们家官作得大,人都要巴结她奉承她。那官太太的架子要她摆的啊。还动不动阴阳怪气笑话人。”
廖太太瞪了女儿一眼,现在她非常讨厌这个大女儿,看她做什么说什么都是不顺眼都是错。
“你看我干嘛,我说什么了?”廖太太女儿不满道,又继续道:“有一次说,家里的窗帘是不是图案太花了。人说不花,她又说,当初人说***家也是用这种窗帘料子,想着***家的房子和自己家差不多,他们家能用,自己家挂着应该也可以,这才买的。又说,你们家墙壁颜色和我们家差不多,也买几匹这样的。就等着人家后面那句话‘这整匹的进口货,也就你们能弄来,我们哪里找去’。炫耀死她得了。”
萧太太笑道:“说到***,她动不动就讲***的太太如何的厉害,***在外面养了一房外室,他太太闹得惊天动地,把他和身边的亲信都打的挂了彩。动不动就提这一件。那意思老易的官位没有***高,***在外面找人太太还要闹,她自己和***的太太比,够贤惠知礼了。喝!人贵有自知之明啊。”
廖太太女儿引用王佳芝小说里一句话道:“这不是将天比地吗?”其实她不知道那是王佳芝引用了《三言二拍》里的话。
廖太太道:“人家***的老婆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她娘家穷得祖孙三代七八口人住一铺炕。人家***的老婆是大家闺秀,***那时候一个穷学生,乡下还有老婆孩子,为了他和家里闹翻私奔,一个千金大小姐,屈尊降贵的跟了他了,***能有今天,正经少不了老婆的帮衬,人家当然有闹的底气。她拿什么闹,不说安分守己,还这样张狂,只是送回乡下,没休了她就谢天谢地了。”
萧太太道:“她这事做的确实是欠大方。一个堂堂的正房太太,弄得跟小妾争宠一样。马太太是轻狂了一些,可她一个当家娘子,理应有容人之量,和一个露水姻缘较上劲儿了,得不偿失的。她要不是非要置这口气,怎么有王佳芝这个人的。”
萧太太女儿道:“我看王佳芝挺好的,她和易叔叔脾气挺像的。别看易叔叔是那样衙门的,平时对谁都和和气气的,特别温和斯文。说话也要人爱听,从来不摆官架子。不像那一位,高高在上的,倒是比自己老公还威风了。”
萧太太道:“她倒是明白人,别看她不声不响的,心里有主意。马太太上次又找事儿,她全当没听见,一笑了之,马太太没闹起来,倒弄得自讨没趣。这就比她们家那一位聪明,真的较起劲儿来,有**份,还容易讨男人不喜欢。”
王佳芝的亲戚非常简单,他们家人也不喜欢交际,突然交际起来她不懂得的。她本来就是性格文静大方,轻易不和人计较的。尤其又从小说电影和自己读的史书里参考了处世之道。
历史书上说,官作的越大越是要谦逊,稍有骄躁,就可能招人恨,要是敢张狂,那就是自寻死路。好像杨国忠,太狂得罪的人太多,快被剁成肉酱了。像卫青,又是皇帝小舅子又是亲姐夫,作到大将军,官越大越是装孙子,最后皇帝想杀他都找不到理由,总算是善终了,这才是聪明人。
她看老易平时和人相处也是非常谦卑的,这一招在男人里有用,在女人里当然也有用。就算没用至少不得罪人啊。
她读《金瓶梅》的时候,读到正房吴月娘和小妾潘金莲为了争李瓶儿的遗物,闹得鸡飞狗跳乌眼鸡一样,实在不成体统,隔着书本她都觉得丢人尴尬。
一个正房,就是因为西门庆给了潘金莲一件皮袄,就怒不可遏,和小妾千淫*妇万淫*妇,浪不浪的对骂,还当着一群外人的面,太不成体统了。
萧太太女儿道:“他们俩其实长得也挺像的。不像易太太,看着比易叔叔大。”
廖太太不满道:“他们俩哪里长得像了。易太太本来就比易先生大一两岁。”
廖太太女儿想了想道:“这么一说,他们俩是长得像,脸型就像,就是王佳芝脸上肉多一些。”
廖太太气道:“你又知道什么。”
萧太太忙说话岔过去,免得她们母女又吵起来。
过了一会儿,廖太太女儿感慨道:“这么活,还不如去当王佳芝,至少人家过得很快乐。”
廖太太劈头盖脸道:“你个下流胚子,说什么不要脸的话,放着正房太太不做,作那个偷。”
廖太太女儿惨然笑道:“像你,像我,像易太太,都是正房太太,活得还不如偷呢。”
夜灯照在她惨淡暗黄的脸上,除了她母亲,其她人看她都带着无限悲凉。
王佳芝不久写了一篇新小说。男子是个捉妖师,去人家里帮忙捉妖,把一只白老虎精打走了,回去的路上刚好遇到伤得奄奄一息的那只老虎,动了恻隐之心扛回去照顾。老虎养好了伤,又变回了人形,是一位非常白非常美的女孩。
女孩早喜欢上了他,他这一行的祖训是不可以和妖怪产生感情的,但是架不住女孩各种黏人,他本来也是喜欢她的。然后违背了祖训,两个成了亲,生了孩子,他变得比女孩还要黏人。
女孩每年总有几天要变成老虎。男子一进家门,床上躺着一只毛茸茸的大白老虎,睡得四仰八叉的,他叫了一声娘子,扑上去搂在怀里又蹭又亲的,女儿也喜欢贴在妈妈白白软软的肚子上睡觉。
她变成老虎也还要给他们做饭,那时候饭菜里免不了要有老虎的毛,一家三口也就习以为常的吃下去,然后再一起吃猫草。
不久后的一天,廖太太女儿打电话来,兴奋的和她讨论起刚发表的那篇小说。又是没完没了的讲了一个多小时,还是她使眼色要小丫头来说有事才打断的。
她并不知道,廖太太的女儿已经没有什么感情寄托,甚至没有什么指望,喜欢的作者发表一篇新小说,对于她来讲都是很大的一笔生命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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