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花园,程煦安等对面挂断电话后转身准备回房休息,抬头就见外婆站在身后不远处,他大步走过去:“外婆,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老太太指了指天上的群星:“出来看看星星。”
人到暮年,失眠是常事,程煦安扶着老太太说:“我陪您一起看。”
老太太一脸慈祥,握住外孙的手说:“首都没有这么明亮的星星,真漂亮。”
程煦安抬头看了眼,认同:“首都雾大,月亮也朦胧。”
“是啊,有些东西是首都没有的。”老太太笑笑:“刚和你打电话那孩子,就是你之前说的孙媳妇?”
“嗯,他叫池溪南。”
老太太微蹙眉,不像女孩子的名字:“那个nan?”
“南北的南。”
老太太有点惊讶:“南北的南?”
静了会,程煦安沉默一瞬,:“外婆,我喜欢的人,您和外公可能接受不了。”
像是大概猜到什么,老太太散了一会步,才抓住宝贝外孙,问:“煦安,很喜欢那人?”
“嗯,是喜欢的。”程煦安认真回答。
立秋后,晚风中染着丝丝凉意,老太太轻咳了几声:“找个时间,带回家让外婆见见他孩子。”
院里的银杏叶金黄掉落一地。
程煦安微怔有些惊诧,他试探性开口:“外婆,他和我一样是男人。”
“我想见的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是我们煦安喜欢的人。”老太太紧紧握住外孙的手,语气宠溺:“傻孩子。”
程煦安心乐:“外婆,您真好。”
老太太慈祥笑笑,握紧外孙的手没再说话,闲逛一圈后,她说累了想睡觉,挥挥手让程煦安也快点去休息。
网上说和喜欢的人在日出时分接吻就会获得神明护佑,二十二岁的程煦安是无神论者,可他想和喜欢的人在曙光升起时接吻,他认为这很浪漫。
天明,池溪南早起去驿站寄画,这次的佣金不少,他决定用这笔钱请程煦安吃饭,犒劳他对这幅画做出的陪伴贡献。
从驿站出来,程煦安正好打来电话,他拿出手机接通:“煦安。”
对面没有声音,几秒后,裹着浓浓困意的嗓音响起,池溪南笑了笑,这人明显没睡醒。
“南南,你在干嘛?”
“在和你通话。”
程煦安闭着眼睛,手机放在枕边:“我们去看日出吧。”
池溪南看了眼湖面金光粼粼,忍不住笑出声,认为是程煦安没睡醒再说胡话,善意提醒:“今天看不成日出,只能看日落。”
听筒里传来一阵翻身的嘈杂音,须臾,程煦安坐起身。半眯着眼拿起手机靠在耳边:“所以我们看今天的日落,明天的日出。”
“好啊。”
程煦安下床走进浴室,哗哗流水声传进池溪南耳里,他一愣,试探性问:“你在干嘛?”
“洗澡。”
池溪南握紧手机,脸热:“我先挂了,再见。”没等对方回答,他匆匆挂断电话。
一边□□的程煦安嗤笑,他都能想象出此刻池溪南脸红的模样。
公司分部一早发来封紧急邮件,顾易处理完没再继续睡,下楼喝咖啡提神。程煦安洗漱完换好衣服,下楼见到他,打趣:“你还真是日理万机,又要工作,又要忙于哄人。”
顾易回头,看了眼精心打扮的程煦安,置若罔闻:“喝一杯。”
“多谢。”
程煦安问:“你这么努力,是想当几年甩手掌柜,陪小澈去英国?”
“原先是,现在不是。”他往咖啡杯里放了两颗糖,递给程煦安:“我不会再逼他。”
程煦安接过咖啡喝了口,入鼻焦香醇厚,入口苦涩回甘。
“开心就好。”
顾易无可置否:“嗯。”
大门,程家两位老人例行散步回家,老爷子看了眼程煦安:“又出去?”
“昂,约会去。”
“天天往外跑,也不见得带回来给我们瞧瞧。”
程煦安看了眼外婆,笑道:“他愿意我就带回来,您要是棒打鸳鸯,我就出家当和尚去。”
顾易手一顿。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越来越没规矩了。”老爷子没好气道。
程煦安摆手,起身走到玄关处取走车钥匙,套在指尖甩了甩:“我今天不回家,二老不用等我。”
说完,他转身出门开车离去。
大厅,老太太说昨晚没睡好去补会觉,老爷子知道她这几天睡眠不好,以为就只是年迈老人的通病,没多留意,只是让她快点去休息,自己则在大厅和顾易下棋。
棋局上讲究落子无悔,人生亦没有回头路,人这一生看似是自己的,可其中的无奈,心酸,常常不由自控。自从生下程煦安母亲后,两人便分床而睡,只偶尔同床而眠却也同床异梦。
程煦安外婆是典型豪门家族中被牺牲婚姻的女子,年少时她致力国家科研,二十岁被国家第一科研院受邀参与一次航空技术研发。被邀人员中还有同她恋爱三年的初恋男友,那时她是国之栋梁,年轻领袖,拥有心中抱负亦有用武之地。
富硕的家庭支持,美好的初恋男友,雄伟的心中抱负,配上她肆意张扬,火辣大方的性格,一度闪耀的让人睁不开眼。
二十一岁,她参与的航天研发取得卓越进展。同年,家族落败,欠下巨额外债,父亲去世,母亲病倒。一夜之间所有重量压在她身上,令她不能喘息,她被人检举到科研院说她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欠债不还,从此天才少女坠落高台。
二十二岁,母亲拼尽全力推她坐上当时有名柏家女主人的位置,巨额债务一夜之间悉数填平。许是怕她做出傻事,同年下旬,初恋死于雨夜车祸,尸骨无存。年末,她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查出已孕两月。
自此,她是妻子,儿媳,母亲,未来还会是奶奶,外婆。
再不是科研院中闪闪发光的女性领袖再不是自己。
三楼琴房,老太太靠墙坐着,满是皱纹的手放在琴键上,迟迟没有动作。
恍然间,她才意识到自己对年少时最爱歌曲的旋律,早已模糊。
年少时,闭眼都能精准弹奏的曲谱,现在,即使紧盯琴谱也依旧感到生疏。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半晌,她头痛得厉害,回房间睡觉了。
霁云山顶,程煦安坐在池溪南平铺的布毯上,右眼皮跳的厉害。他忽地平躺在布毯上脑袋枕着池溪南大腿,不自觉轻揉眼睛,池溪南察觉到他的举动,伸手制止他的动作,问:“手上有细菌,怎么了?眼睛进东西了吗?”
池溪南看了眼被他揉红的眼睛。
程煦安反手捂住他的手,侧头靠近他的肚子,轻吸独属于池溪南的味道,说:“眼皮在跳。”
他故意使坏,扒开池溪南的外套,对着里面薄薄的卫衣吹气。池溪南一惊,温温热热的,程煦安坏笑,说:“南南,原来你怕痒。”
池溪南笑笑,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感受到程煦安密长的睫毛在扫荡自己掌心,有点痒。
“眼睛闭上,过一会再睁开,眼皮就不会跳了。”池溪南说。
程煦安果真听话闭上眼睛。
霁云山是栎城离蓝天白云最近的地方,山顶风大,池溪南发丝凌乱飞舞。两人静静依偎在依山傍水的山巅,呼吸着自由空气,惬意等候太阳西沉,而此刻磁道的另一边,是否有人,同样坐在山巅,等待东升的第一缕曙光。
想来肯定是有的,人类天性喜爱浪漫,从不吝啬和喜欢的人做任何有意义的事,比如零点跨年,清晨日出,傍晚日落,枯树开花...,极致又浪漫的疯子。
过了一会儿,程煦安缓缓睁开眼,眼皮真的不跳了。
他说:“南南,你真厉害。”
池溪南笑笑,这个方法是常识,学校里的小孩都知道,程煦安只是喜欢夸他。
程煦安牵着他的手,犹豫了好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试探性开口:“南南,外婆让我带你回家,她想见见你。”
“我想听听你的意愿。”他认真补充。
池溪南低头看着他,有些怔愣,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见我?”
“嗯,我跟外婆说了我们俩的事,她不介意,就是想见见你。”
池溪南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拒绝,柔和一笑:“不了吧。”
此刻,池溪南没有做好准备,也不敢预测和程煦安的以后,他只是在贪心等待,等程煦安对他失去兴趣,然后转身离开过他原本的生活。
尽管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亲耳听到本人说出还是难免有点难过。程煦安疏朗一笑:“好吧,那我下次再问。”
“反正你总有一次会同意。”他自信补充。
“然后我再带你回首都,见我爸妈,还有我的好兄弟。”他自顾自玩弄池溪南的手指,继续说:“有两个你已经见过了,就是顾易和黎澈,还有四个我之前跟你提过。”
“余昼,纪月泽,川覃哥,楚明桓。”
“等回首都我再让人给你打理一间画室出来...”
程煦安自顾自规划着以后,池溪南只觉眼酸,胸口闷疼。
程煦安见他出神便问:“南南,你在想什么?”
池溪南摇头:“没什么。”
程煦安继续玩弄他的手指,神色微变,没再说话。
池溪南知道他这是生气了,然而他这次没有再哄程煦安,装不懂,扭头移开视线。
感情中最擅长伪装的就是装不懂。
西沉的太阳像火球悬在天际线处,伴随着大片火红的火烧云,像一场巨大扑不灭的火灾。程煦安坐起身靠在池溪南肩膀上,牵起他的手十指紧握,池溪南大腿被压得发麻,可远不及神经的麻痹。
池溪南低下头,他知道程煦安又默默将自己哄好了。
他总是这么好哄。
记得六月份,学校放暑假,程煦安来学校接他下课,路过浅水湾的时候,有位老人落水正在水里扑腾,岸边围满一圈人焦急呼救,每个人脸上都不乏关心紧张之色。可没人敢下水营救,浅水湾虽名“浅水”实际江水却很深,水性不好的人不但救不了人,还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池溪南甚至来不及反应只听“噗通”一声,程煦安就直接跳进湖里速度之快。老人不懂常识,口鼻张合的厉害,溺水之人见到浮木第一时间是抓紧,水里挣扎的人是平日体重的两倍,因为在水里限制了程煦安发挥,池溪南不知从哪找到一个救生圈,大力扔过去焦急大喊:“快点,抓住它。”
程煦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送到岸边,自己则扶着救生圈大口喘气,池溪南急得指甲陷进肉里抓出血痕都不知道。
上岸后,程煦安神情不明,只是摸出不断滴水的手机,惋惜:“可惜了,我的限量款。”
池溪南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带他回家洗热水澡,换上自己不合适的衣服,给他煮姜茶。程煦安见他一直沉默不语,悄悄挪步到院子葡萄藤前请它喝热腾腾姜茶。他把一扫而空的水杯递回去,池溪南接过杯子怀疑:“你连姜片也吃了?”
程煦安心虚的理直气壮:“对啊,南南手艺就是好,煮个姜茶都这么好喝。”
池溪南看他一眼有些怀疑。
他洗杯子程煦安也跟着挪步到厨房紧紧黏着他,小声说:“南南,你生气了吗?
他解释说:“我考过潜水证,水性很好,因为有把握我才跳水救人的,你别生气。”
闻言,池溪南洗杯子的手一顿,原来现在自己的行为是在生气吗?是生气?还是赌气?是在生气埋怨程煦安下水救人害自己无故担心的无理赌气吗?
见池溪南不说话,程煦安不自觉高兴起来,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埋头靠在他肩上,轻吸他身上淡淡的香味,着迷道:“原来南南已经这么在乎我了,你真好。”
这天程煦安严肃检讨自己居然让宝贝南南生气了,所以毅然决然拿着小土铲去院里给小青椒,小紫茄翻土浇水。第一铲茄梗折了,第二铲椒根断了,见状,他蹙眉有些心虚的扭头看了眼提着小水壶站在身侧一脸苦笑的池溪南,也没忍住笑出声。
程煦安抬手蹭了蹭脸,顺带在脸上留下泥土的痕迹,白皙完美的脸瞬间别有韵味,像位无意掉落尘世间的男神仙。
池溪南看得怔愣。
对此刻的他来说,程煦安就像一幅浑然天成,妙笔生花,美的不可方物的世界名画。
独一无二,无可复刻。
池溪南笑着伸手擦去他脸颊的泥痕,说:“轻轻翻松根侧旁的土壤使水能更好渗入底部根茎就好,因为你太用力了,所以根茎才会断折。”
“给我来吧。”他摊手想去拿程煦安手里的小土铲。
程煦安护铲,拒绝:“不要,我已经学会了,不会再弄断你的小心血了。”
“好吧。”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三铲确实没毁坏根茎,但却一铲见到土壤小动物,吓得程煦安瞬间脸白。
太可怕了。
池溪南忍不住笑出了声,立马用手刨动泥土,遮住蠕动的蛴螬,拉着程煦安进屋了。
池溪南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他,一个从小生活在云端的大少爷,在寸土寸金的首都城里,怕是从未见过这类丑恶的土壤生物,一时被吓到实属正常。
池溪南洗干净手擦干水,坐到程煦安身侧握住他的手,安抚他:“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半晌,程煦安才回过神,他最怕光秃秃的小虫子。
程煦安靠在池溪南身上,说:“南南,还是你最好。”不像又丑又恶心的小虫子,不过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声。
两人在一起时,程煦安常常扮演演讲家,而池溪南是台下最认真的听众。
现在想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吃安眠药的呢?
池溪南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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