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了。
秦柚已经连续三个星期没有在周天见到隋轻了。
他没去找他。貌似不再去俱乐部以后,后面他们见面都是自己主动的;现在自己不敢主动,他们就真的连续三个星期没联系。
之前他当着秦柚的面读秦柚的朋友圈,读完说他爱看,让秦柚多发点,但是从那以后发的一两条朋友圈他都没回应。
果然在骗人。
他最近的情绪意外平静,连带着耳朵里的各种声音都是平静的。
就算是班上又因为一点小破事闹矛盾,闹得班主任再次大发雷霆,他在后排听起来也觉得和教室外的鸟叫没差别。
每天下晚课回租房,他还能自己再写会儿题,就慢慢写,会多少写多少,写多少算多少。差不多十点十一点,他就收拾上床。
睡觉倒是没那么容易,因为上床之后,他又无法自控地看着手机,每天照例在脑袋里找着给隋轻发消息的理由;挖空心思地找,还得说服自己这个理由不会太突兀、无理。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是他的生日。
他之前想的是,要是到了自己十八岁,隋轻还是那么钓着人不给个准话,就别怪自己用自己的方式讲明白。
不是觉得十八岁谈恋爱才名正言顺,不是觉得十八岁就有了多大权力。但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非得等到十八岁,很烦。
现在十八岁要来了,他却一点也不敢多说了。
他侧躺在床上,有一只手没拿手机,他就把那只手的小臂横在眼底,挡住下半张脸,露出来的眼睛映着手机矩形的光。
过了很久,他收起那只手,两手拿着手机,脑袋里却组织不出半句话。
眼看马上十一点半,再拖一拖,一天又要过去了。他翻个身躺正,手机举在眼前,几秒后,他一下坐起身,手指按下一个选项图标,接着把手机放在耳边。
手机被举到耳畔的那一秒,四周陷入一瞬间的寂静,他有种耳鸣的晕眩感,思绪在重复的拨号铃声中渐渐有了条理。
他不喜欢打字,打字还得顺序对、逻辑通。文字排序要是乱糟糟的,别说其他人看不懂,他自己也看不懂;相比之下,说话乱一点就没太大关系了,至少身上没点大病,说话再语无伦次也乱不到哪里去,乱一点点,聪明人也听得懂。
现在也挺晚的,但是对于隋轻来说应该不是休息时间,他不确定自己的这通电话会不会被隋轻接起。
如果隋轻没接这通电话,秦柚就当无事发生,等隋轻什么时候会问,他再找个理由对付;但如果隋轻接通了这通——
“喂?这么晚了,什么事?”
隋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近得不能再近。
这似真似幻的声音一响,黑暗中的视野逐渐清晰,秦柚这才:“……你睡了吗?”
隋轻说:“没,刚收拾好准备睡。”
他的尾音是带着轻快和轻松的,可是却戛然而止,“——坏了,我是不是忘了去找你?”
秦柚:“……”
隋轻笑了一声,听上去有点歉意,就一点。他继续说:“下次发个消息吧。之前朋友回来过,一打岔我给忘了。”
秦柚:“……嗯。”
“怎么了,这么晚找我?”隋轻说这话的时候还伴随着杂音,听上去他在拿杯子倒水喝。
秦柚低着头看被子边缘,问他:“……你在市里吗?”
隋轻说:“没呢,出差——怎么了?”
秦柚沉默许久,说:“要月考了。”
隋轻就回他:“那我周天回去?”
“不用了。”秦柚回绝。
“那是怎么了,”隋轻问,“心里没底吗?”
秦柚没说话。
于是隋轻就说:“没事儿,小问题。题不乐意想你就按我说的抄,随便写写,晚上该休息休息,想玩儿音乐就玩儿,到了考试不可能考不好的。”
“……嗯。”
“这学期还有多少次考试?”隋轻问。
秦柚慢悠悠地说:“三四次。”
“这也只有一个多月放寒假了吧,还有三四次,余中还是这么不当人——反正考试没早读没晚课,你干脆当休息好了。”隋轻宽慰地说。
秦柚就用那种慢而不拖拉的语气问他:“没考好怎么办?”
隋轻说:“要没考好你来找我,说都是我害的。”
秦柚低下头,虽然侧光照着的眼神还是阴云不展,但至少嘴角放松了一下。或许他现在面对隋轻多了一层薄薄的纸,但隋轻对他和以前不会有差别。
意识到这点后,他对隋轻说:“我写了一首歌。”
“那挺好的——要给人听吗?”
秦柚躺回床上,放松地侧躺着,手机照旧放耳边,还拉了一下充电线给手机充电,说:“没人听怎么办?”
隋轻:“再发呗。”
秦柚继续问:“一直没人听,怎么办?”
隋轻:“再说呗。”
秦柚:“……”
隋轻:“你怎么知道这个‘一直’有多久。”
“……”一阵无言后,秦柚转了话题,“你喜欢听歌吗?”
隋轻回答:“还行吧,听得不多。”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歌?”
隋轻:“我不怎么按类型听,基本都是去到哪儿玩儿,正好有音乐的话顺便听一下——你写好了也可以给我听听。”
“可以吗?”
“可以啊,”隋轻说,“不过我听不出好坏,帮不了你什么,就当纯欣赏了。”
但秦柚说:“以后再说吧。”
隋轻:“行,想发的时候你直接发。”
从电话接通的一瞬间起,这一天也就剩半个小时,电话里慢慢说着说着也到了第二天零点。实在太晚,越往后面能说的也越少,只能先挂掉电话。
秦柚看着那条通话记录,关了屏幕,把手机盖在床上。隋轻的声音上一刻还在耳边,这一刻却不留一点痕迹地散去;他分不出自己到底是开心还是难受。
他翻身躺平,不再去想,闭上眼让这一夜就这样过去。
打完那通电话,秦柚再次陷入和隋轻没有任何联系的状态。他不知道隋轻是对所有的朋友都这样,还是因为自己对他来说不重要,他才从不主动找自己。
但脑袋里又不能总是想这些东西,所以他还是每天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地做着自己的事。
这个学期还剩下四次考试,十二月内有两次。秦柚考完这两次,也就快到元旦了,而前一天就是他的生日。
他那两次考试,没花什么心思。但是就像隋轻说的一样,他抄题抄出习惯来了,抄得越来越快,试卷也写得越来越快。正确率有没有提升姑且不谈,但至少坐在考场上写试卷的时候,他没以前那么累。
再说了,这两次的分也没低到哪里去,甚至说比起之前和班主任立状那次,没有差多少名。广义上不算“退步”。
他知道这一切都归功于隋轻。这样他完全有理由再给隋轻打个电话,说自己考得不错,讲礼貌一点就向他道个谢。
或者骗他自己没考好,问他怎么负责,也是个不要脸的理由。
但他哪种说法都没采取。
一直到他生日的这天,十二月三十一,他一如往常地去上个课,回到租房就可以好好等这一年过去了。
书包从肩上滑到手腕,秦柚随手一松就给它扔沙发上。他把兜里的手机拿出来放桌上——他平时写题的书桌,再拿起吉他坐椅子上,点开录音,弹了三个小时。
中途他试了试改变手机的距离和角度,找到最舒服清晰的收音位置,录下了主旋律;又特意换了些位置,录出或沉闷或失真的音色。
结束后他拿起手机一看,划掉一些无关紧要的推送和短信广告,只看到现在是2024年的12月31日,22时47分。
现在就开始新年倒计时显然不符合常理,但他就是一分一秒地熬着这最后的73分钟。
他逼自己继续弹吉他,32分钟后,离新年还有41分钟,他放下吉他,把客厅的灯关了,手里拿着手机,从茶几里拿出打火机和一盒烟,坐在阳台门前,望着窗外。
对街也是一排排房屋,三楼,天色什么的基本什么看不到,只有路灯和别人窗户里的灯映入眼帘。
他把手机放在身侧,微微抬头看着某扇漆黑的窗,眼睛都不用看就从烟盒里拿出了那根与众不同的烟。
像以往一样,他轻轻捏着这根从隋轻那里接过来的烟,两只手分别捏着头和尾,慢慢地转着。
他第一次抽烟是高二上学期开学前。
那个暑假他待在家里,就是那个有他爸妈有他弟弟妹妹的家。某一天,他去楼下买饮料,站在货架前不知道怎么想的,鬼使神差拿了一罐啤酒,在楼下两口喝完回了家。
第二天下午,他反锁着门待在房间,门忽然“咚咚咚”地巨响,他爸在外面拍门,隐约能听见他妈在一边问“要做什么”,接着就听见他爸用尽五花八门的辱骂词,骂他买酒。
八月份,白昼很亮,他的房间却关紧窗帘,透不进光。他靠着衣柜坐在地上,只在乎手机里的游戏,根本不管他爸狂风暴雨的动静。
晚上十点,他再次下楼,去到那家店,盯着心虚的老板,许久后,让他给自己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在他喝那罐啤酒的垃圾桶前,抽了第一根烟。
第二天,他还是坐在房间里,他爸还是在外面使劲踹门。等他爸消停,也等饭点过去,他才走出房间,拉开门的时候觉得手感不对,偏头往下一看,门已经松动了。
他没管,去厨房瞎弄点什么吃,刚弄好,去拿筷子,他爸忽然从屋里出来,把他的碗一整个丢进垃圾桶,嘴飞速一张一合,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绕过他爸,去屋里给他妈要饭钱。出去吃了个饭,回来一看,房间门已经坏了。
从此以后的假期,他能不回来就不回来。
把这些回忆从脑袋里赶走,秦柚一看时间,离2025年1月1号还有16分钟。
十六分钟,往满了算也就九百六十秒,他转一圈烟要两秒,那么再转四百八十圈就够了。
他能精准控制这两秒的节奏,十六分钟下来误差不会太大;还能在这段时间里凭空编出一段简单完整的旋律。
最后,时间跳到00:00,他斜着看了一眼手机的黑屏,没什么表示。
手机屏幕上倒映着小小的火光,持续几秒后熄灭了。星星点点的火星慢慢后移,烟雾穿过烟丝的缝隙,秦柚伸出另一只手,撑着低下去的头。
他明明说过的,他明明给隋轻说过,自己十八岁的生日在十二月份。
但现在已经是2025年的一月一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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