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份的剩下两次考试，很快就考完了。
中间那一次秦柚没怎么考好，最后那次期末成绩也还没出来。
他迫于传统和大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在除夕那天回了家。
一月一号那天，别说一些有的没的，他甚至连一句“新年快乐”都没收到。他确信如果自己给隋轻发一条“新年快乐”，隋轻肯定也会回复他。但他那天没心情，或者说没敢。
这人不是说过自己算朋友吗？可以在乎自己开不开心的那种朋友，那为什么连一句“新年快乐”都没发？难道他所有的朋友都没收到他的新年祝福吗？
自己这算什么朋友。
对别人来说，他这样又算个什么朋友。
回到家，他的房间门已经被修好了。原因是他的双胞胎弟弟妹妹已经七八岁了，不想再和彼此睡一个房间，为此大打出手。
于是他妈请人把门修好，这屋就给他妹妹住了，让他和他的傻逼弟弟睡上下铺。
他弟弟眼角受伤，但凡他妹妹出手有点失误他都得瞎；他妹妹右手小指骨折，好处是她接下来不用写寒假作业了。她把已经写了一大半的寒假作业给他弟弟抄，但是他弟弟得负责写完她剩下的题。
秦柚回去的时候，他们两个坐在书桌前。他弟弟哭着说“太多了写不完”，“过年了我不想写”，他妹妹说“这么简单都不会”。而他妈在一边，先后撩开他们的衣服，给他们的背涂药。
秦柚再熟悉不过他们背上的痕迹，那个痕迹他也有过，甚至还要更严重，都是他爸打的。
也别说什么家暴，其实他爸不是二话不说就打人的人，他爸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么做主要是出于教育目的。
为了教育什么先别管。
反正是为了善良与美德，是出于人道与孝道，为了一家人和和美美，所以这真算不上家暴吧？谁让他弟弟妹妹不听话，天天吵架打架，放学走路上都能打起来那种。
总之别管。
等他弟弟妹妹写完作业，他们两个一起出现在门边，左右两边门框，一人贴着一个。他妹妹先开口：“哥哥，妈妈说让你带我们贴对联。”
秦柚起身把门关上了。
等到晚上吃饭，年夜饭，一对父母，一对双胞胎，还有个不知道算什么的秦柚，没别人了，一边放着傻逼春晚一边吃红彤彤绿油油的菜。
秦楠秦桉——他的弟弟妹妹，拿着饮料要和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干杯。这会儿他爸倒是笑了，说“秦楠秦桉越来越聪明”；他妈在一边也弯着嘴角笑眯眯的，说“秦楠秦桉越来越开心”，说完还问了一句“哥哥呢”。
秦柚坐在位置上无动于衷，垂着眼看碗里油亮的肉，刚要去拿杯子，他爸忽然把手里的杯子“哐”地砸桌上，里面的酒撒出来，提高音量：“你像个什么样子？！”
“过年一回家就冷着张脸，敬个酒都敬不了！谁家小孩回家过年跟祖宗一样？！”
“你爷爷奶奶多少年没来我们家过年了？！你看看你那个成绩，再看看你堂姐的高考成绩，看看人家读的什么大学，在哪儿上的班！你爷爷奶奶为什么过年去她家，你以为他们看不出来谁有出息吗？！”
“我每个月工资要给你好几千，你当烧纸吗？！”
他妈连忙阻止：“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春晚到广告环节了。秦柚一边吃饭一边听着广告里“爸”“妈”“爷爷奶奶”的叫唤，觉得官方广告里的咬字和语调做作油腻至极。
他自己吃完饭自己离场，一直在房间里待到放烟花的时刻。
他爸妈带着他弟弟妹妹出门了。等到零点，那些准许公共放烟花的地点会绽放数不清的烟火，看上去生机勃勃又繁茂，热热闹闹的。谁能想到里面有几簇是刚才那一家人点燃的。
秦柚只是等着春节的零点，零点一到，他就把那句“新年快乐”发给隋轻。
隋轻回他“新年快乐新年快乐”的时候，他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是一句都说不出口。这样就够了，他放下手机，什么时候会睡着就看命吧。
手机屏幕和床铺贴着，光线忽然从缝隙中亮起，秦柚闭着眼都感受到了。他把手机拿出来一看，隋轻给他发了张照片，是他头像的那个游戏。
隋轻还说：“我先熟悉熟悉，到时候带你。”
秦柚：“……”
他为什么该记的记不住，不该记的记这么牢。
看上去他已经玩了很久了，因为画面地图的建筑里，布满玲琅满目的箱子和工作台，还建了好几个“牢房”关住NPC小人。
秦柚不知道这个游戏的流程，这或许是中期或者后期？
但是——秦柚忽然眼尖地察觉到什么——除了屏幕中间的那个一身渔夫装扮的小人，这张图的边缘还有一个浑身盔甲的小人。
他知道这游戏是偏单机的，但也可以联机。
于是他问：“你跟别人玩吗？”
隋轻说：“对啊。”
“……”
秦柚问他和谁玩。
他说和朋友。
这人朋友怎么就这么多？
秦柚只好问他：“不去放烟花吗？”
发出这条消息，隋轻好几分钟没回他，他都想关手机了。
结果隋轻又忽然发了一张图。那是游戏里的夜晚，他那个渔夫套装的小人背着个翅膀在半空挥武器，武器的特效映着夜空，散开的彩色光点确实有几分烟花的样子。
隋轻说：“这不就有了？”
秦柚眼里的柔光倒影着那个所谓的“烟花”，让这张静态的图有了一丝动态，好像烟花正在绽开一样。
心脏平静下来后，他问隋轻：“你在市里吗？”
隋轻：“在啊。”
秦柚问他：“在家吗？”
隋轻回复：“在朋友家。”
秦柚就继续问：“你家里人不叫你回家吗？”
隋轻的消息几乎是眨眼间发过来的——
［我没什么家里人］
秦柚愣住了。
回神后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敢确定隋轻的话是什么意思。正当他犹豫不决，隋轻又发了一条消息：“朋友回来了，要继续打了，不方便打字，要不你打个电话。”
秦柚纠结再三，把电话打过去了。
电话刚通，他还没说话，隋轻也还没说话，就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背景中响起：“我靠，回来了——我妈的舅舅的女儿我该怎么称呼？太恐怖了，差点被拉着回不来，早知道上你家去了——打电话呢？”
隋轻说：“对啊。”
那个声音又问：“跟谁？”
隋轻说：“朋友。”
接着那个声音靠过来，对电话这头的秦柚说：“朋友！新年好新年好！”
秦柚：“……”
感觉隋轻都显得内向了是怎么回事……
隋轻对他说：“这人吵，别理他，你说你的。”
结果他朋友插话：“朋友，别理这个傻逼，要不要一起打游戏？”
秦柚艰难地说：“……不了。”
然后听见隋轻把那个朋友赶走了。
那个朋友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减弱。缓一缓后，秦柚没再听见人声，只听见游戏的音乐和各种音效。他这才问隋轻：“你什么时候回家？”
隋轻说：“天亮吧，今天通个宵。”
秦柚问他：“你后面几天在吗？”
隋轻：“在哪儿？”
秦柚：“家。”
隋轻：“初四之前都在，如果不跟朋友去哪儿的话。”
“……”秦柚再问，“初四之后呢？”
隋轻：“上班儿，出差。”
于是秦柚问：“不放假吗？”
隋轻说：“没假期的呀，偷懒、活少了就是假期。”
话音一落，手机里忽然传来游戏攻击和受伤的音效。
估计是在打什么怪或者boss，秦柚怕他分心，只能抽空慢慢说：“……我能去找你吗？”
“可以啊。”
就没见他说过“不可以”。
秦柚还想说什么，房间外传来一些动静，应该是他爸妈带着秦楠秦桉回来了。他没理，先问隋轻：“那你朋友呢？”
隋轻毫不留情地说：“这傻逼爱上哪儿待着就上哪儿待着，谁管呢？”
“隋轻！”他朋友忽然在旁边骂，“我一个人背井离乡在外面打拼这么多年，每年就回来那么几次，哪次没来找你？卧槽你等着。”
秦柚忽然像被按下记忆开关，似乎回想起来，这道声音并不陌生，在哪儿听过一样。
隋轻只是稳稳地说：“补个刀。”
秦柚通过那些混在一起的音效判断，游戏里现在应该是一场激战。
然后隋轻语速快了点，笑意也深了：“补个刀补个刀。”
但是从那一声死亡音效来判断，他应该是被boss反杀了。
接着他朋友幸灾乐祸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哎——看看，没我你能成吗你？”
秦柚还没能插上话，房间门忽然被打开，他弟弟秦楠进来了；秦楠只是默默上床，躺在被子里的时候，估计会怀念下铺是秦桉的日子。
秦楠秦桉在他们那个爸面前，估计都没在这个哥哥面前发怵；不怕被打被骂，偏偏怕被他看一眼。
可能是觉得“不把爹当爹”的哥哥，比会凶人打人的爸爸还要恐怖。
秦柚照旧没理他，从床上起身穿了件外套，走出房间关上门，穿过客厅打算出家门。
“你上哪儿去？”
他爸忽然在身后出现，沉着嗓子问他。
他没说话，换了鞋就要出门。
“上哪儿去？！”
秦柚当即转身说：“管得着吗？”
他爸一步冲过来，“你看我管的着吗？！”
秦柚已经见怪不怪了，往旁边一侧身，完美躲开。
他妈听见声音连忙出来，着急地劝：“好了好了，大过年的，孩子们还要睡觉。”
“你看他是要睡的样子吗？！上哪儿混都不知道！”他爸指着他骂。
于是他妈劝他：“小柚，听妈妈的，外面太晚了，先回来睡觉，好不好？明天还要去拜年呢。”
他一言不发，开门走了。
门一关，他听见门被反锁的声音，但他知道他妈会在十分钟后把反锁打开。
于是他一边等电梯，一边重新把手机拿起来，为刚刚的插曲向隋轻道歉：“对不起……”
根本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他爸过来的时候，他差点下意识挂电话。但是一秒不到他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就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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