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秦柚跟着隋轻到了一家早餐店。
这是个老字号，大过年，为了招牌名声都不关的那种。不过也幸好是过年，这个点，客流量还是比平时少很多。
店主干这行干久了，爱招呼。即使看见是两个年轻人走进店，也会当成十多二十年的老主顾，没有预兆，也不绕来绕去地问好，直接大声搭话：“这么早来？”
隋轻带着秦柚入座，眼睛看着桌椅，耳朵听见什么嘴上就答什么：“算早吗？”
“是早了点，”店主一边在后厨忙，一边大声回，“但是等个二三十分钟，保准让你们吃上最新鲜的第一口！”
忙完后厨，他端着刚出锅的早餐放在门口保温箱，路过他们的时候，瞧了两眼，笑着问：“大年初二，没在家里吃饺子？”
隋轻笑着回：“自己做的难吃。”
反过来就是夸他店里的好吃，这话店主爱听。他笑呵呵地摆早餐，稍微对两个人偏偏头，声音绕过他的背影，传过来：“就两份？”
隋轻：“对。”
店主又问：“是过年只有两个人啊？”
隋轻又说：“对。”
“哎，”店主叹了口气，“不容易吧？”
“还行，”隋轻说，“挺好的，凑合过吧。”
秦柚：“……”
店主对他们又多了心疼，说什么都要煮两碗最好吃的早餐给他们。
秦柚看着店主眼里的心疼和关照，又看了一眼在回消息的隋轻，看见他眼里毫不在意的笑容，还有自然弯起来的嘴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了二十来分钟，就在店主说“马上好了”之后，店里迎来了新的客人。
一位中年女人，带着一大一小两个男孩走进店，小的像小学生。
她牵着像小学生的那个，不怎么温柔地扯着晃着他的手臂，嘴上不停责怪：“你自己想不出解决办法吗？！能不能独立思考一下？！别人要你就给吗？！”
“妈，我弟才七岁，而且不就是一个玩具车吗？”大一点的男孩在一边劝。
不能叫“男孩”了，估计得叫“男生”，感觉年纪比秦柚还大。说话声音有点弱，姿态也有点低，看着都没隋轻年轻。他要是没喊那声“妈”，没叫那声“弟”，这三个人说是三代同堂都没人怀疑。
但那中年女人一口骂回去：“我看你像个玩具车！”
听见声，店主都急忙安抚：“怎么了怎么了？过年图个吉利开心，年初动火太伤身了，败财运和福运。”
女人看着店主，迫不及待找人吐苦水，拉着想哭又不敢哭的小男孩，朝店主走去，隔着窗口数落这个“没有解决问题能力”的小男孩。
秦柚只觉得晦气，不想理。但是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从桌旁路过的男生，就看见对方回头看了两眼隋轻。
不是，你第二眼维持的时间有点长了吧？
能不能有点礼貌？
没礼貌的男生急匆匆收了视线，加快脚步跟紧他妈的步伐，在他妈江水一样的输出中，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什么。
尖锐的指责声戛然而止，一道脚步声“哒哒哒哒”疾走过来。
“隋轻？是隋轻吧？是叫隋轻吧？”
秦柚看见那个男生满脸尴尬着急，在后面试图拉住他妈，被他妈挥手扯开。而这个女人从隋轻身后往前探，眼里的光咄咄逼人。
隋轻抬起头，带着点迷茫，“我吗？”
“长得是像你妈，”女人说着，手往后伸，挥来挥去抓住了男生，把他拉上来，“许少博，你看跟你表姨一个样吧？”
男生尴尬得面红耳赤，小声劝：“妈，走了——我就给你说一声，你别……”
女人直接忽略他，把站在远处的小男孩叫过来：“过来叫‘哥哥好’。”
小男孩走过来，被女人一把拉到身前，两只手按在他肩上，一拍，小男孩就说：“哥哥好。”
隋轻看了看他们，短促一笑，说：“认错了。”
“不能吧，”女人嗓音升高，“长得跟你妈是像的。”
其实她也不确定，于是回头拍了拍男生的胸膛，“你没认错吧？”
男生手足无措，对上隋轻好奇的视线，就对他妈说：“走了……妈，走了……”
女人就推开他，只看着隋轻说：“不，你肯定就是。许少博智商不行但是记性还可以，这点我还是自信的。真是越看越像啊——你得叫我声小表姨吧。”
隋轻笑笑，“我还有表姨呢？”
女人拍拍桌子，说：“你妈是我表姐，可不就是你表姨吗？”
“认错了，我不是隋轻，”隋轻指了指秦柚，“这才是。”
秦柚：“……”
那女人顺着他的手去看秦柚，眉头认真严肃，眼里有怀疑，但全是精光。她把秦柚打量一番，最后又转头，问进退两难的男生：“你刚刚指的谁？是这个吧？”
说“这个”的时候，她头也不回地指着隋轻。
秦柚盯着指向隋轻的手，神色暗自一沉。
男生慌乱地点点头，又摇头，试图拉走女人，“妈，真走了吧……”
女人把衣服从他手里抽回来，对隋轻说：“现在得多少岁了？还在上学吗？在哪儿上的学？”
隋轻看着手机没说话。
“你妈不是早不在市里了吗？你怎么还在？你妈走了你就一个人待着了？”
隋轻还是没说话。
秦柚第一次见他这么不近人情。
“我姨妈——你姥姥——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听说年三十差点摔一跤，你都不回来看看吗？”女人拍了拍桌子，“现在年轻人没点样子，装不认识人，这么对长辈？”
“我没长辈，”隋轻笑着抬头，“您要真觉得自己认对人了，那您也只能是我奶奶，但我奶奶已经入土为安了。”
女人一听，脸色难看，退了一两步，干笑两声，不像尴尬，像羞恼。但她还是不走，站了一两秒，从包里翻出手机，说：“我打个电话给姨妈认认人。”
说完手机掏出来，食指点点屏幕，一转，手机对准了隋轻。
“嘭——！”
猛地有人站起来，一把抢走她的手机砸在桌上。女人被吓了一跳，浑身一抖。她双手空空地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手机被人按在桌上，又怔着去看抢了她手机的人。
秦柚站着，垂眼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把手机拿起来递给这个女人，低着声音说：“认错了。”
说完坐回去了。
女人脸上终于有点尴尬了，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两个年轻人这么对待，脸上挂不住，扯着嘴笑一声，慢半拍地接过手机。
“好了好了——打包好了——”
店主把打包好的餐盒递给男生和男孩，又对女人说：“妹妹，这就得吃新鲜第一口，快带着回家吃吧。”
女人拿好手机，抱着双臂再次审视一遍隋轻，就当自己认错了人，对两个男孩说：“走。”
说完终于走了。
店主看着她离开，叹了口气，对隋轻和秦柚说：“耽搁了，我重新给你们煮两碗——就得吃刚出锅的第一口。”
他回到后厨，几分钟后端出两碗热腾腾早餐，放在两人桌上，又去拿了几盘菜来，让他们好好吃。
“吃吧。”隋轻笑着对秦柚说。
秦柚没说话，默默吃早餐。
其实他不爱吃早餐，因为吃什么都没味道。再好吃的早餐，一旦想到吃完之后得去学校，吃着吃着也变恶心了。但又不能不吃，不吃扛不住一早上。
现在他不用想那么多，专专心心地吃。
但凡多想一点刚才的事，再好吃的早餐他也吃不下去。
吃到一半，店里的客流量也开始增多，门口客人进进出出，有一双脚几乎是跑停在门口，歇了歇，才慢慢踏入店里。
“那个……”
桌子旁又有人站着了。
秦柚和隋轻抖转头看过去，看到了刚才那个男生。
他说：“刚刚我妈……对不住。我妈老那样，我也没办法……”
“没事。”隋轻说。
但男生似乎还有话想说，没人催他问他，他就一个人摸着肩颈犹豫，最后问隋轻：“我、我应该没认错吧？”
隋轻就笑着问他：“我们在哪儿见过吗？”
男生就很不好意思地说：“家里亲戚，说到表姨的时候，总提到轻哥你的名字……然后……我初中在八中的时候，一直把你当榜样来着——你初三的时候，我初一。”
轻、哥。
秦柚就差把筷子掰断。
“榜样？”这男生敢说，隋轻自己都不敢信，“你拿我当‘榜样’，你老师血压不高吗？”
男生没好意思多说，隋轻就笑起来，说：“没事儿，现在也用不着什么榜样；刚刚也没事儿，最后那一下我还挺爽的。”
他对秦柚显摆了一下。
“……”吃饭。
“嗯，那，不好意思了。”桌旁的男生后退了两小步，看着就不情不愿，腿想动脚又不想动，鞋底摩擦力方向一直变来变去。
最后他下定决心往前走，对隋轻说：“那个……轻哥，能要下你联系方式吗？”他急着补充，“——我自己想要的，跟我妈没关系。”
隋轻就说：“我也不经常跟别人联系。”
男生着急地说：“当个收藏！精神象征……”
说着他语气弱下去了。
隋轻一笑，说：“行。”
得到联系方式，男生眼睛就亮了，和两次刚进店的时候不同，整个人开心活跃起来，心满意足地对隋轻鞠躬道谢——小鸡啄米似的那种。
他走了，秦柚全程默不作声。
隋轻之前说他没遇到像自己这么内向的——现在遇到了。
秦柚看着桌上碗和盘，问隋轻：“……你朋友都是这么加的吗？”
“不啊，”隋轻把手机装起来，“有的是自愿的。”
秦柚看他一眼，又默默收回视线。
就当那个男生真的只把隋轻当榜样吧，反正他最后的心满意足不像演的。这要换心思不纯的人来，才加了个联系方式怎么可能那么满足。
“你不经常联系人？”秦柚问。
隋轻说：“差不多吧。”
“……”
他们吃完早餐没回去，秦柚被他拉着继续在外面吹冷风，快下午了才回去。
随便过过今天，再随便过过明天，初四那一大清早，秦柚背着书包，和带着行李的隋轻一起出了他家的门，一起下电梯。
秦柚只看着电梯楼层一个一个往下降，就像倒计时。
“叮——”
电梯门一开，走出楼，走出小区，两个人一把伞站在路边。
细雨下得没有任何力度，但地上全湿了，就是烦。
天也渐亮，路灯到了快暗的时候。
隋轻先把秦柚送上车，隔着车窗撑着伞对秦柚挥了挥手。秦柚只是看着他。随着车一开，隋轻跟他的伞向后移，看不到了。
秦柚想回头，但他只是看着后视镜，看着隋轻一个人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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