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柚把自己支起身，隋轻只是睡眼朦胧看了他一眼，就去找手机。
秦柚默默起身坐直。
手机拿到手，隋轻低着头逼自己睁开眼，回拨了刚才的电话。
刚点拨号，他又闭上眼睛，伸出一只手撑着额头，声音还没醒过来：“你好，请问是哪个派出所，刚刚没有听清；好的。”
手机落在被子上，他两只手都捂着脸。十几秒后，他深呼吸抬起头放下手，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发现不好掀，视线从被子边缘移到秦柚脸上，换了另一边被子，掀开下床。
他走到床尾，站在放衣服的椅子边，两只手抓住衣摆，往上一掀就脱掉了短袖，从椅子上拿起外出的衣服换上。
穿好之后扯了扯衣摆，然后换裤子。
秦柚坐在原处，看着他，视线又飘又黏。
明明已经坦坦荡荡看过了，也终于试着主动靠近一步，但现在他又不自觉压暗目光，怕有什么情绪太明目张胆，以至于被隋轻洞察。
即使隋轻或许根本不会洞察。
换好了，隋轻就走到床边，弯腰在被子上找手机，眼睛是没力气的，看着就不像清醒。
秦柚帮他把手机拿起来，递给他。
隋轻接过手机，去洗了把脸才稍微找回一点神智。等他出来，关了灯，秦柚已经站在了房门口，挡住他的去路。
“不舒服吗？”灯一关，秦柚的身影几乎融入黑暗，声音也一下变得能将人笼罩。
但隋轻只是站着说：“没，困的。”
秦柚没动，他也没动。
过了一会儿，秦柚缓缓让开路，他才继续往前走。
上一秒擦肩而过，下一秒秦柚就跟在了后面。隋轻换鞋的时候，秦柚站在他旁边，偏头试图去看他的眼睛，说：“我和你去。”
隋轻转头看了他一眼。
“我和你去，”秦柚说，“你这样出门，不放心。”
隋轻收回视线继续换鞋，“嗯”了一声。
跟梦游一样。
“你等我换衣服。”秦柚盯着他说，生怕他听不见、听不清。
“嗯。”
继续盯了一两秒，秦柚刚转身回房间，隋轻就换好鞋开门了。
开门声一响，秦柚回头几步上前握住门把手，也压着隋轻的手背，紧紧压着不松，推着门，不许他拉开。
隋轻又看了他一眼。
看这人不像记得住事的样子，秦柚放弃回房间换衣服，怕换好一出来人不见了。松了手直接换好鞋，和他一起出门。
电梯带着人一起往下，楼层数字依次减少。秦柚看向电梯门隐隐约约的倒影，看见隋轻微微低着头，眼睛没闭，但垂着看地面。
秦柚的视线从半模糊的倒影，转到隋轻清晰的侧脸。
他的睫毛就那么垂着，视线涣散一眨不眨，那种醒着惯有的笑意也荡然无存。准确一点说，像是整个人陷入了待机状态，是以前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莫名简单纯粹，让人想亲一下他的脸。
之前亲他那一下，秦柚还会想他有没有发现，看样子应该不会发现了。就算他发现了，秦柚也不会紧张，因为隋轻平时对自己没有异常；那就说明即使隋轻发现了，自己的行为或许还能再亲密一点——在奶茶店接到电话之前。
秦柚看着他，想说点什么问点什么，但是不认为会收到清醒的回答，于是一路保持沉默。电梯门上的倒影随着开门从中间消失，他和隋轻先后出了电梯。
在路边等到车，隋轻先坐上去，等秦柚坐下来关好车门，一转头，就看见他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目的地是派出所，司机没忍住八卦的心，问了一下这么晚去干嘛。
秦柚只是说了句“不知道”。
司机也不好再问，毕竟打探乘客的私事太过没有职业操守，被差评就得不偿失了。
隋轻靠着座椅的头枕，车内暗暗的，只有车窗外快速闪过的路灯照在他脸上，让他整个侧脸忽明忽暗。
忽然，下垂的睫毛被抬起来，那双眼睛里再次映着平日里的光。隋轻维持着头靠座椅的姿势，一转头，双目清明地看过来，一笑，说：“你都不困吗？”
看样子是醒了。
秦柚摇摇头，想了想，说：“……让你去接谁？”
隋轻离开椅背坐起身，把手机拿出来看，边看边说：“一个麻烦的小孩儿。”
指尖一顿，过了几秒，秦柚才强撑平稳的语气问：“打扰你的那个？”
他本来想说“骚扰”，但是从后视镜看到司机的八卦的眼神，他改成了“打扰”；还通过后视镜对视，让司机收回目光。
“对。”隋轻说。
秦柚不好再问，默默往窗边靠，看着窗外的夜景。
流动的夜景停在凌晨三点亮着灯的建筑前，两个人下了车，吹着夜里的风，走进建筑里。
踏入大门前，秦柚还能和隋轻并排；越往里走，他越不自觉走在隋轻身后。
他可没有忘记，隋轻接通的电话里，对方说的是：“你是他知道的唯一联系人。”
他们踏入冷白但不刺眼的灯光，隋轻正走向所里的接待台，秦柚就已经瞥到了一个椅子上的背影：后颈的头发长到肩，胡乱翘着几撮，双肩耷着，整个人很松散，还挠了挠手臂。
秦柚驻足了。
背影的正对面，有一个值班的警员，警员好奇地探身观察他，指了指脸颊和下唇下方，点了好几下，问：“不疼吗？”
接着秦柚听见一道不厚不沉的声音，有一种压不下来的语调，像在挑衅整个空气：“不疼。”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咬字和语调怪异，词尾发音跟裂开的刀口一样生硬，却偏偏透露出毫不在意的自信。
接待台前，隋轻刚说了一声“你好”，背影就猛地转过来，几乎是跪在泛冷光的金属椅子上，腕上绑着方巾的手搭着椅背，惊喜地喊道：“隋轻！”
一转身，一张东方面孔。
而他对面那个警员之前往脸上指的几个部位一闪，整整一排小钻就那么直直闯进人的视野，亮闪闪的，谁看了都会先被定在原地——下一秒要么感到惊奇，要么感到猎奇。因为在大部分人眼里，这实在太过出格。
但隋轻头都没回，继续和接待台后的警员交涉。
“您好，我们得先确认一下您的身份。”警员对隋轻说。
隋轻出示了电子证件。
“好的，没有问题。是这样的：这位外籍人员被发现多次深夜在外逗留，今天凌晨被一位热心居民发现睡在公园，将他送到我们所里。他说在国内只认识您一个熟人，请问您跟他是什么关系？”
秦柚听见隋轻说：“朋友。”
警员继续问：“我们在让他联系您时，他说您把他拉黑了，能说明原因吗？”
隋轻还没能说明，那道逼人的声音抢先响起：“他还没喜欢我！——等他喜欢我就好了。”
这话一下让秦柚垂着眼看地面。
而接待台后的警员抬眼望隋轻，什么都不说，一切都写在憋笑的眼睛里，略微震惊新奇；又没忍住和另一边的同事对视，最后低下头，再抬起来无事发生。
隋轻没做多余的表示，警员就点点头，“接下来我们需要您确认一下，是否能带他离开并保证有人照看。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需要您签个字。”
隋轻什么都没说地签了。
他下笔签字时，警员对椅子那边微伸脖子，一手拿着一些证件，说：“您可以取回您的证件了。”
“让隋轻拿给我。”
听见这句话，秦柚低着的眼睛抬起来注视隋轻的背影。
从一开始，他就只是站在大门边，后背是凌晨里依旧很热的夜晚。在他隔着一段距离的视线中，隋轻只是签好字，静默地无动于衷。
但那个脸上镶钻的，被隋轻称为“小孩儿”的青年直接撑着椅背跳出来，落地的双脚踩着满是涂鸦和刀口的鞋，径直走向接待台；在离隋轻只有两步远的时候，他两步作一步猛地跨过去，即将撞向隋轻手边。
隋轻往后一退，动作和反应一样快。
扑了空的青年不太开心，从警员手里抽出自己自己的证件，要转身和隋轻面对面说话，隋轻却已经转身朝门边走来。
“走吧。”隋轻对秦柚说。
这两个字像水滴落在头上，让秦柚不断发散的思绪重新聚集。他刚想动步，那个青年却才注意到他，瞟一眼，并不在乎，重新盯着隋轻跟上来。
隋轻朝他走来，等走到他身前的时候，他就低着头和隋轻并排走在前面，离开所里的灯光，走进将近三十度的夜晚。
他故作正常地走在隋轻身边，但那个青年显然不乐意，站在光影交界处，喊隋轻：“隋轻！你等不等我！”
隋轻没回答，秦柚就在旁边看了他一眼，“他……”
“没事儿，”隋轻打断他的话，“不用管。”
于是他闭嘴，一个字也不多说了。
“你不等我我会回到这个房子里面！”青年用别扭的发音喊道。
隋轻快速下了台阶，说：“随你。”
声音在夜里很清晰。
秦柚默不作声往前走，只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迅速急躁地赶上来，一把抓住了隋轻的手臂。
他转头看的同时，隋轻站着不动了。
他转着头，不受控往前继续走了两三步才停下，转身看着隋轻，还有他被人拽住的手臂。
凌晨三点，城市绝大部分的噪音都隐藏了，什么声音都像是平时的好几个数量级。
他听见隋轻闭着嘴叹了口气，接着说：“我是话没说明白，还是事没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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