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五十六分钟后,门被打开了。
秦柚坐在沙发上,已经换了一套衣服——上一套蹭了一大片惨白的灰。
他只是看了一眼回来的隋轻,就继续盯着电视屏幕按手柄。
电视屏幕上,他操纵的角色在进行排位赛。
他已经把对手打到残血了,随便找机会抓个破绽就能拿下这一场,但他非得在把对手往前“投”的时候喝一口酒。酒槽从三格变满,人物头发一散,衣服一开,醉得站不稳。
到了4酒,他血条状态很好,连招不犯病就是稳赢的了,可他又给自己灌了假酒。喝假酒是这个角色的暂时性强化技,角色拿起酒葫芦,仰天一口气喝四口酒,瞬间达到4酒状态,持续一段时间。
由于这个角色喝的酒越多,解锁的招式越多,所以这段时间内基本就是伤害上限;只不过计时一结束,会进入很虚弱的状态。
但秦柚本身已经达到了4酒上限,根本没必要喝这口假酒。
他猛喝假酒之后,才用动画很华丽的醉拳终结对手,刚好成功晋级。
隋轻走过来看了一眼,把带回来的饮料和小吃放桌上,问:“打上去了?”
他:“嗯。”
晚上,秦柚跟着隋轻一起去了他朋友的新店。
台球厅里,灯光偏昏暗,台球桌一排排整齐地排列,撞球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
偶尔传出几声叫好,混杂着一些高高低低的调侃。
隋轻刚进门,不远处聚集的人群里就有人看到了他。那人对人群说了些什么,说完就朝着隋轻走来,人群中也有人不自觉地跟过来。
“轻哥,现在才来,不给面子吧。”台球厅老板走近,笑着对隋轻说。
隋轻回他:“这几天我哪天没来?装差不多得了。你朋友一人带一张面子来,你少我这一张吗?”
台球厅老板就放肆笑,“今天正式营业,派头得足啊!反正只要你来,脸不要也行。”笑完指了指一张球桌,“那桌等你开个球,怎么样?”
隋轻:“行啊。”
“带朋友来?”老板看了秦柚一眼,顺带问了个好。
隋轻就说:“多个人,捧个场。”
说完和朋友去了桌台,秦柚只能默默跟上。
“乒”的一声清响,隋轻把球杆交给他朋友,离开球桌,站在秦柚身边,手肘抬起来搭他肩上,把他当架子使。
“又是公式开球。”那老板接了球杆,说。
隋轻反问:“打球不用公式用什么?”
“诶?这就不得不提了,”老板已经摆好了击球的姿势,听了这话,收杆直起腰,对身后的人说,“这就不得不提,我们小轻哥当年用一个月,成功帮我记住了:小m1乘v1加上小m2乘v2等于小m1乘v1撇儿,加小m2乘v2一撇儿。要没这公式,我还真不一定开得成这店。”
他身后的人各有各的笑法。
隋轻的声音在那些含糊不清的笑声中,分外清晰:“一个月就记这个?那也怪有天赋了。”
台球厅老板打了几个连杆,最后换杆给隋轻,隋轻摆手不要,他就递给别人,说:“别小瞧,逆天改命了,要不那一年一过,我得接着读高六。”
其余人搭腔胡乱说了点东西,忽然人群中有人的声音跳出来问:“哎隋轻,现在在干什么啊?”
隋轻手肘在秦柚肩上动了动,搭得更舒服,说:“打台球。”
“……”“工作挺顺吧?”
隋轻:“挺顺的。”
“……”“是不是挣挺多的?”
隋轻:“挺多的。”
“哈哈,”那人笑几声,“没想到啊;本来以为你跟你们那群人一样,高高在上的,没想到还能跟我们这些难混的站一起啊。”
秦柚站着,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听了这话,盯着地面的眉眼一皱。
但是他还没机会说什么,隋轻也还没说什么,那个老板朋友就先站出来,说:“诶你这话,听着那么酸呢?说到底,今天都是卖我个面子来捧场的,和谁混都是跟我混,真没什么好较劲的——酒水什么的都拿一瓶吧。”
让人带着人群分酒水的时候,台球厅老板带隋轻换了个空间。隋轻把手从秦柚肩上放下来,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一起走。
三个人坐在清静的小空间里,大叶片的绿植挡住了那些人影和球桌。
老板放了两杯水在他们两个前面,自己往旁边一坐,坐在了沙发上,轻声叹口气,对隋轻说:“也别怪老同学酸——说真的你肯定也认不出来了吧,当年都和我一样,喜欢跟你们沾沾边,也就我运气好,被记住了。”
说着,他下意识从兜里掏出烟,刚想点,看向秦柚问了一声:“介意吗?”
秦柚刚想摇头,隋轻就说:“这儿太窄,散不了。”
于是老板点头收起烟,还说:“是,也是该管管了——说起这个都羡慕你,怎么管得住的?”
“天赋。”
“天赋,”老板感慨地摇头,又点头,“天赋是强,怎么就不能人人都有呢?当年就是佩服你们,哪儿来的这么多智商。我小刘哥和小春姐都在国外忙,早见不到真人了;本来以为你跟他们一样,走远了再也没机会见了。幸好啊。”
而隋轻只是盯着他,盯了会儿,没忍住笑出声。
他这一笑,老板说话也不慢悠悠的了:“有没有搞错,我在感慨——每次情绪正经点,你两三句就给人说破功。”
隋轻:“我什么都没说呢。”
老板:“笑也一样。”
隋轻就说:“他们两个忙起来连爸妈都见不着,真想见了发个消息打个电话不行吗?冯春意我不清楚,但你现在就可以给刘询打个电话,跟他一起感慨,他也爱干这个。”
老板连连摇头,摆手拒绝,“算了算了,有距离感了。”
隋轻笑着不解,“刘询会跟人有什么距离感?”
老板说:“我自己觉得,不行吗?小刘哥那是家道中落,虎落平阳;本来就不是池中之物。”
隋轻:“我是狗?”
老板又气又笑,说:“你是外面踹池子那个!”
隋轻笑笑,没强劝,只说:“等他们回来了,见个面吃个饭还是可以的。”
“不不不,就不打扰了。”老板还是拒绝。
隋轻笑着问他:“打扰我,是吧?”
老板也笑了,说:“你不是不嫌打扰吗?”
“行。”隋轻笑着点头。
“说来也是怪。其实仔细想想吧,好像你一直跟他们两个差不多,上学的时候就那样,现在混社会了也是。在哪儿都是这样的,”老板伸出手,往头顶上比划了一下,“我们在这儿。”他又往把手放低比划了一下。
比划完,他又说:“但是也就在你面前舒坦。”
他继续说:“这几年感悟出了人生新道理。以前我还不信,历史上有些人做事那么缺德,”他意有所指地指了指隋轻,“但是哪来那么大魅力,让一家伙兄弟义无反顾跟着。后来想想你,什么都明白了。”语气释然。
隋轻没说不可能都明白,没说这只是他的主观看法,只平铺直叙地说出他的状态:“这几年挺难。”
老板说起这个倒是不感慨,也听不出疲惫,但一开口就让人觉得在硬撑:“是挺难的——但是不管能撑多久,这段时间先开开心心开业,让过得不顺心的兄弟们出来歇口气,以后再说以后的事吧。”
隋轻点头说:“行,那我今天先回去了,朋友明天还得上班儿,不留太晚了。”
秦柚这才从他们的对话中抽离注意力,回神看了一下隋轻的表情,
“好,送送你。”
老板起身把他们送到门口,浅浅道个别。等车来了,隋轻带着秦柚走到车边,老板就远远朝隋轻喊——
“倒闭之前再来一次啊!”
隋轻一手拉开车门,“行!”
车门一关,动力一启,一下就把台球厅老板的身影拉得很远。
秦柚稍微偏头,从后座的缝隙去看后视镜,台球厅老板已经转身进店了;他又扭头看隋轻,隋轻只是饶有兴致地盯着正前方的路。
他在隋轻察觉他的视线之前,收回了目光,盯着自己垂在座椅前的手,用指尖悄然打着复合节奏的节拍。
接下来几天,他都得往录音棚跑,棚里有活了,加班估计在所难免。
往棚里跑的时候,他还是会不停去想隋轻在没在家里,但活实在太多了,基本挤满了他的时间。闲下来就那么点时间,还没休息一两秒,思绪又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占据。
倒是没见到隋轻为了一通电话,或者一条消息往外跑——主要是待在录音棚也看不见。
过了这几天,他仍然会被叫去棚里,但至少不是一整天。
这天回来,就那么照常过,隋轻和他说什么他都回“嗯”“还好”,脑袋里的话比嘴上多。两个人一起待差不多了,他就回房间编曲。
编得怎么样就看状态吧。
时间一到,就关灯睡觉。他关门已经习惯了留个缝,但今天关门的时候,他的手顿了一下,把门关紧了。
隔音确实很好,门一关,整个空间无比寂静。
秦柚在几乎无声的环境中闭眼躺了二十分钟,最后还是心烦意乱地起来,轻悄地留下了那条缝。
回到床上,没有几分钟就安然入睡了。
秦柚梦见了一首歌。
或者说一串声音。
因为这个声音没有人声,没有编曲制作可言,旋律非常简陋单一,还不停重复。绝对不是他平时做梦写歌的水平。
带着那种清亮的科技电子音,像水滴碰撞玻璃的回声。
很微小,从另一个空间传来一样。
秦柚睁开了眼睛,仔细一听,听到了从隋轻房间隐隐约约传出来的手机铃声。
被子他只盖了那么薄薄一个角,轻声一掀就起身拉开门。
黑暗中,他望向隋轻紧闭的房门,铃声还是不停。
声音都传出门了,隋轻不可能听不到,那为什么一直响?
不管出于什么,秦柚松开了自己的房门,朝隋轻那扇走过去,一开打,铃声瞬间清晰。
音量不是很大,但在半夜三点,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大声”了。
铃声变得清晰的同时,秦柚看到了睡在床上的隋轻。
他第一时间以为隋轻怎么了,当即开了灯,把隋轻叫醒来。期间看了一下手机来电,发现不是常规的电话号码,像是诈骗或者推销号码,可是连续打了很多次。
一开始他站在隋轻床边叫隋轻,就用平时说话的音量,但隋轻只是皱了一下眉,没有醒来;他试着摸了摸他的脸和额头,不冰也不热。于是他单腿跪坐在床沿,弯下腰,一手撑着床,一手轻晃隋轻的肩,试图摇醒他。
隋轻终于有了动静,转身看了他一眼,闭上眼睛什么都没说,电话铃声又响了。
这次隋轻终于听见了铃声,闭着眼伸手去找手机。
秦柚把手机递到了他手里,亲自握着他的手放在耳边,还贴心地滑了接通,他就侧躺着接电话。
“喂?”
声音困得不行,很轻,很倦怠。
“我是。”
“认识。”
“丹麦。”
“嗯,好。”
电话一挂,手机滑在床上,他继续睡觉。
秦柚看着他,又晃了晃他的肩,“隋轻。”
“隋轻。”
隋轻没回答,可能是嫌吵,一转正,眼睛都没睁,忽然伸手搭在他的肩背上,往下一按,让他躺好。
秦柚来不及反应,维持着单腿跪坐的姿势,上半身被他一按,像是狠狠摔在床上。
心跳声骤然升起,那种腔室共振的声音传到了大脑。
秦柚半边肩靠在隋轻身上,去晃他的那只手顺势搭在他胸前,而整个呼吸被压到了隋轻耳后。
“隋轻……”
他把自己撑起来,唇刚好靠近隋轻的耳朵,放低了音量,“隋轻?”
隋轻没反应。
他继续撑起身,搭在隋轻胸前的手也去撑着床,让自己刚好和隋轻面对面,隔着十厘米不到的距离,眼瞳和心一起颤着,凝望隋轻。
不知道隋轻有没有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但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您好,这里是派出所,请问您是隋轻吗?”
“请问您是否认识一位外籍人员?”
“您能确认一下他是哪国国籍吗?”
“他半夜在外停留,当前在我们所里,你是他知道的唯一联系人,我们需要你的协助,麻烦尽快过来处理相关事宜。”
现在他望着隋轻,没有接着叫醒他,而是在这十厘米不到的距离中,微微颤抖。
喉结动了一下。
他盯着隋轻的双唇,时间跨度为一年多的无数念头在这一刻迅速凝聚。
他也清楚地意识到了,有个是“男生”或者“男人”的东西,一直在骚扰隋轻;隋轻每次出门或许都是为了对方,自己想问清楚,想阻止,但理由还不够充分。
毕竟自己和电话里的人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隋轻在自己眼前吗?
他往下压低了这段距离。
几毫米,他只是有一瞬间的犹豫,刚停下,隋轻的眼睫就轻颤着,缓缓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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