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去”的意思是，顶多开学送一送——虽然在某个瞬间，秦柚理解成了隋轻要去那边陪自己四年。
但他不至于那么认不清现实。
“吃饭了吗？”刚好是中午，隋轻就问他。
他从录音棚赶回来，没见到隋轻就直接进房间编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到现在醒来看见隋轻，一点东西没吃。于是他摇头。
隋轻临时给他加了一份饭菜。
等送餐的时候，隋轻顺便开了个电视看。电视的声音一响，他就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现在一看见他这个动作，秦柚的心理防线就忍不住裂开缝，急，但是没有急的正当理由。他朝客厅走了几步路，最后单肩靠在那个很空的置物柜旁，看着隋轻。
“你这几天去哪里了？”他问隋轻。
隋轻看着手机，说：“朋友开了新店，让我去凑凑热闹。”
“上次呢？”
“嗯？”隋轻抬头看他。
“……前几天晚上出去那次。”
隋轻想了想，貌似自己好几个晚上都在外面，就问他：“哪个晚上？”
“前天，你说有事的那次。”他隔着一段距离，微微偏头，盯着隋轻的神色，眼瞳细微地上下一扫，像扫描仪一样。
隋轻想到了，就说：“带朋友找个住处。”
“……”一种说不上来的麻痹感从胸肺扩散，浅浅的，像涟漪，刚好传到靠着置物柜的肩。秦柚先低头看着地面，给情绪一个缓冲，再抬头平稳地问：“什么朋友？”
隋轻继续看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神色是轻松专注的，也带着一贯的笑意，嘴上就回答：“不太熟的朋友。”
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对秦柚说：“那后面几天棚里接单了吗？”
“……没。”
“三天后带你上我朋友那儿去——去吗？”
秦柚稍微站直了，走过去坐在沙发边缘，半背对着隋轻，转一点头，问他：“什么店？”
“台球厅。”
秦柚看向电视，屏幕上是两个组织或机构的人对峙，他看着那些绕来绕去试探的话，说：“好。”
他们计划是三天后晚上七点过去，下午都闲着，隋轻就带秦柚继续练之前那个格斗游戏。三点的时候，他放一边的手机收到了几条消息。
手机亮屏，隋轻抽空看了一眼，没有叫停对局。
秦柚也看到了消息，虽然没看见是谁发的，但他还是对隋轻说：“不看消息吗？”
但隋轻只是说：“投一下。”
接着屏幕上，秦柚的角色被隋轻的角色跳起来双脚锁住脖子，后空翻一甩，把他甩到了角落。
隋轻说的“投”是游戏里的出招，叫“投技”；隋轻这是抓住他不专心的时机对他用了。
格斗游戏两个角色总要面对面博弈，投技是其中一种招式大类，底下还能细分，而且每个角色的“投技”效果演示起来也不一样。但通俗来说，“投技”就是在适当的时机让角色抓住对手，使对方摔一跤。
隋轻就是操纵角色使用了“后投”，把秦柚的角色往身后摔，这样就能进一步把他逼到角落。
如果被逼到角落，没有找到出招反制的机会，只能消极防守，基本等同于挨打，把对手连招全吃干净。心理素质不好的只能干着急，已经在心里认输了。
秦柚打游戏从不着急，因为他就没从赢游戏里获得过开心。
他高中没怎么打游戏，但初中三天两头打，周中玩手机，周末就玩电脑。不管玩什么类型，不管是赢还是输，唯一不变的是秦涛在屋外踹门骂人，所以他没有为了输赢生气开心的必要。
反正都一样。
甚至说只要一开始打游戏，他就能下意识屏蔽很多东西。
但对于现在这场对局，他根本没有投入，被隋轻“投”到板边，也就是“角落”的时候，他已经不打算找机会反击了——本来就三分之一血不到，隋轻玩的角色只要脑子和手够快，连招打出来的伤害足够秒他。
但隋轻脑子会慢吗？
他玩得还没那么熟练，也还不算开窍，大部分时候都是隋轻让着他。
所以他放弃了。
赢下这一局，隋轻才拿起手机来看。
秦柚只是盯着电视。这游戏已经驯化了他的审美，一开始看不习惯的建模，现在已经能分得出美丑了。
他操纵的角色，也从一开始的默认露腰街舞装，换成了更中式的旗袍：高开叉紧身旗袍，纯色底点缀一点传统花纹，配着旧中式的纯色裤子，搭着跳街舞用的运动鞋。
游戏建模里的肌肉或者肌体会夸张很多，紧身的旗袍裹住腰之后，挡住了过度健美的肌肉，更能让他幻视隋轻了。
而隋轻快速看完那些消息，放下了手柄。秦柚一看，看见他轻微皱眉，不是很开心。
竟然有人能让隋轻不开心。
于是秦柚看了几眼，最后重新盯着电视屏幕，问：“……出什么事了吗？”
“没，小事儿。”
“……”秦柚继续说，“但是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小事儿才不开心。”隋轻语气很轻快。
话是那么说，隋轻却没再拿起过手柄，而是拿起手机就起身了。起身的时候，他对秦柚说：“你先自己练练，等我回来。”
说完他要去房间换衣服，秦柚叫住了他的背影：“我和你去。”
隋轻回头，“嗯？和我去吗？”
秦柚盯着他，重申：“我和你去。”
“没事，你就玩儿你的，”隋轻示意他可以继续玩，“就去那么一下，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回来接着打，不多余跑一趟。”
秦柚垂下眼睛，是个人都看得出那种失落和不开心。
隋轻人模人样地看了他一眼，笑出声，说：“真没事儿，最快三四十分钟就回来了，最多不超过一个小时——不过，喜欢一起玩儿音乐的朋友吗？”
不知道隋轻为什么这么问，但秦柚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摇头。
隋轻看见他这样子，走也不是笑也不是，不得已又笑着说：“行，你玩儿吧。就一小事儿，真的马上就回来了——有没有想吃的？我给你带。”
秦柚摇头。
“不要我也给你带，等我回来吧。”隋轻对他笑，笑得闪眼睛。
于是他避开，盯着电视。等隋轻进房间换衣服，理着前后衣摆走出来的时候，他还在盯电视，目不斜视对隋轻说：“天气不好，带把伞。”
隋轻笑着说：“行。”
于是隋轻出门前带上伞，走了。
他一走，房间里只剩下游戏的背景音乐。秦柚有一种整个房间变空变薄的错觉，好像所有的墙壁都变成了阳台的窗户。
从那里或许可以看见隋轻是怎么离开的——但也不一定。如果隋轻是打车走的，那么从阳台只能看到车，不知道他坐上去的是哪一辆。
——这些都是“或许”而已，只是这么想想，他是不会那么做的。
他不可以那么做。
绝对不可以。
游戏音乐戛然而止。
秦柚放下手柄，站起身，走到紧闭的门边，换了鞋，望着地上的门缝。
他把手搭在门上，闭上双眼，房间里只剩下空调微弱的声音。
他嫌吵。
但是他把所有的听觉都放在了门外，空调的运作声慢慢融入背景，变成一片寂静。
某一刻，他睁开眼。
很轻的一道声响后，他推开了门，看着往下的电梯逐渐远离这层楼，又看着停在某一楼的电梯。他一直盯着显示屏上不动的楼层，在下降的电梯就快到达一楼时，他终于走出门。
但他一出门就换了方向，没有走向电梯，而是走向另一边的消防通道。
从阳台或许没法看到隋轻离开，但是从消防楼道的窗口，一定可以看到他是怎么走出楼的。
他慢慢走到窗边，窗上有阵雨留下的水滴，他站在玻璃后，垂着眼，俯视几十米下湿漉漉的草地和路。
隔着厚厚的钢化玻璃，那些水滴映上他的脸。
窗外的风吹着，楼层越高风越狂。一阵大风袭来，把几滴沉重的水滴吹散了，像爬在他的面颊。
吹不散的水滴就粘附住玻璃，在风中不安地颤抖。
他盯着楼里走出来的人——或者说一把伞，但是他认出来那不是隋轻的伞。所以他继续盯着那条路，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声太明显，把呼吸放得又浅又缓。
他不是真的想知道隋轻去哪里，隋轻去哪里都可以；他只是站在这么高的楼层上，不确定隋轻会离自己有多远。
他只是想说“别去”，但是不敢。
终于，他看到没打伞的隋轻从楼里走出来。
隋轻仰头。
他猛地后退一步，意识到隋轻只是看看天上有没有雨，他才踌躇着脚步重新贴近窗边。
应该没有雨——但之前有人打伞；那就是雨还没有大到让隋轻把伞撑开的程度。
他手里拿着手机，可以现在就打给隋轻，问问他到底要去哪里，究竟要见什么人；看手机的时候到底在看什么，每天究竟都在和谁聊天，和谁约定要见面。
手机一翻，屏幕自动亮了，一只拇指悬在屏幕前。
但这只拇指只是从屏幕前移开，向侧边键按去，按灭了屏幕。
他就那么看着隋轻沿着潮湿的路离开，离开的脚步没有以往的漫不经心，但一如往常的轻松。几棵树反复遮挡着隋轻的身影，一棵接一棵，直到视野里的每一条路上都没有隋轻的身影。
等路上空空荡荡，一股巨大后浪才波涛汹涌地拍向秦柚的意识。
悄然与寂静荡然无存，心跳声猛地灌耳，心脏剧烈起伏跳动。
他转身靠在几乎没人打理的墙上，后背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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