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辉的眉头骤然锁紧,如同刀锋刻出的深痕,沉声道:“仅仅只是帮派之间的械斗?你确认没有无辜百姓被卷入其中?”
陈飞躬身回应,语气十分肯定:“回大人,综合我们目前收到的所有线报来看,冲突都严格局限在各帮派分子之间。
暂未接到有普通商户或居民受到直接冲击或伤害的报告。他们似乎……有所顾忌,并未越界。”
王辉闻言,指节分明的手指在冰冷的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略微沉吟后道:“既然尚未波及平民……那便先派一队人马,去查明冲突的具体缘由和波及范围。以百户所的名义发出警告,弹压为主,勒令他们即刻解散,各回各家。若是识相……”
王辉的指令尚未完全下达,院外便陡然传来一阵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甲叶急促碰撞的清脆声响,迅速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只见总旗马三神色惊惶,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甚至来不及拍打飞鱼服上沾染的雪花,便急匆匆地闯了进来。他一眼看到陈飞也在场,不由得愣了一下,脱口道:“陈大人?你……你也收到风声了?”
陈飞点了点头,道:“马大人所说的,可是昨夜南城多处爆发帮派械斗之事?我正欲向顾大人禀报。”
马三急得连连摆手,语气焦灼万分:“不是那件事!昨夜的火并,我在今早天刚蒙蒙亮时就已收到风声,并第一时间派了几队弟兄前去处置了。当时想着毕竟只是江湖帮派之间的私怨仇杀,既然未曾扰民,事情便不算十万火急,不敢因此惊扰王大人休息。
可……可是今天早上,天彻底亮之后,又出了天大的乱子!局面已经完全失控了!
我……我这点微末本事根本镇不住场子了,万般无奈,只能立刻来请王大人亲自出面主持大局!”
王辉目光骤然锐利如电,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又出了何事?仔细报来!”
马三重重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借此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语速极快却又清晰地回禀道:“大人,南城那些大大小小的帮派,就像是约好了一起发疯!
昨夜接连数场大火并已是骇人听闻,我带着弟兄们疲于奔命,好不容易才稍稍压制下去。可谁能料到!今天一大清早,情况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变本加厉,彻底失控!”
马三的声音因激动和一丝恐惧而微微发颤:“如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数個帮派胆大包天,在闹市主要街道上公然持械火并,刀光剑影,毫不避人!
这还不算,他们还煽动、组织起大批的地痞、流氓、无赖混混,成群结队地在各条街道上横冲直撞,嘶吼叫嚣,肆意寻衅滋事,冲击店铺!”
“不过一两个时辰!”马三伸出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到目前为止,我们接到的报案就已经堆积如山,应接不暇!初步统计,至少有超过四十家酒楼、茶肆被砸!遭殃的各类商铺更是超过一百家!门窗破碎,货物被抢被毁,损失惨重!前来报案的百姓更是络绎不绝,多人声称在街上被公然拦住抢劫!银钱、首饰被抢夺一空!”
马三越说越是激动,脸色发白:“更可恶的是,那些经营米面、粮油、肉铺等民生必需品的铺子,遭到了有组织的、大规模的强买强卖!价格被压得极低,与明抢无异!城内扒手、窃案的发案率更是疯狂飙升,几乎是往日的十数倍!我们留守的这点人手,就算是三头六臂也根本不够用!彻底乱了。
王大人!一夜之间,整个南城的秩序就彻底崩塌了,全乱套了!百姓人心惶惶,商户不敢开门,这……这简直是无法无天!”
马三说罢,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向着王辉深深一揖到底,脸上充满了无力与恳求:“王大人,您如今代掌百户所,肩负重任,日夜操劳,本不该因为这些治安纠纷来叨扰您。可眼下这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卑职的能力极限。这绝非寻常骚乱,背后定然有人操纵!
卑职……卑职实在是束手无策了,万望大人亲自出马,稳定局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辉的面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瞳孔微微收缩,眼中闪烁着冰冷彻骨的寒光,周身的气息都仿佛骤然下降了几度。
“大人,”陈飞在一旁立刻开口,语气充满了高度的警惕和担忧,“这绝不可能是什么巧合!唐百户昨天才刚带领所内大半精锐离城,去追剿清水帮余孽,今天城里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而且是多点开花、一夜之间全面爆发!这背后必然有一只黑手在统一推动、操纵!这是冲着我们来的!”
“哼,”王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冰寒刺骨的冷哼,说道:“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若非有人在背后统一策划指挥,就凭南城这些互有宿怨、各自为政、一盘散沙的帮派,怎么可能如此步调一致,同时发难,还‘配合’得如此‘默契’?简直是天方夜谭!”
马三闻言,急忙追问道:“那……以王大人您高见,这背后搅风搅雨的,会是谁?”
“这还用问吗?”王辉冷笑一声,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判断:“咱们南城百户所如今大刀阔斧改革,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可谓是四面皆敌,盼着我们倒台、看我们笑话的人能从城南排到城北!但是,能有这份能量、这份胆魄,并且能在如此短时间内精准地搅动整个南城地下世界,让这么多牛鬼蛇神同时蹦出来作乱的,无非就是两股势力——要么是清水帮背后那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死而不僵,要么,就是直接来自我们头顶的,千户所!”
他略微停顿,给出了更精确的判断:“而清水帮背后的势力虽然复杂,牵扯到府衙、商界乃至军中某些人物,但正因如此,他们派系林立,反而很难在唐百户刚刚离开的极短时间内统一意见并迅速做出如此大规模的反应。
而且,他们之前也不敢轻易谋划,因为唐百户在时,目光如炬,洞察力极强,他们在南城搞任何小动作,都很难逃过他的眼睛。”
“所以,”王辉的目光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唯一的可能,就是千户所!只有霍成林的千户所,才有这份能量、动机和胆子!这些江湖帮派,但凡是能在南城这块肥肉上立足分一杯羹的,背后多多少少都与我们锦衣卫体系内的某些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需要打点孝敬。
而也只有千户所这块高高在上的金字招牌,才能在唐百户离开后的短短一夜之间,威逼利诱,双管齐下,指挥得动这么多贪婪又惜命的江湖帮派同时作乱!”
马三皱着眉头,还是有些不解,道:“那……千户所这么做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把事情搞得天翻地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难道就不怕玩火**,最后无法收场吗?”
王辉眼中寒光更盛,道:“意义?现在或许还看不完全清楚,但这无非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或者干脆就是疲兵之计,想让我们自乱阵脚,无法支援唐百户,甚至趁机把我们南城百户所彻底搞臭、搞垮!至于他们最终的目的……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
当务之急,不是在这里空猜他们的全盘计划,而是先把这个烂摊子以最快速度处理掉,稳住我们的基本盘,守住百户所!不能让他们的奸计得逞!”
马三脸上露出极大的难色,拱手道:“王大人,道理卑职明白,可是……怕是不太好处理啊……太乱了,城中参与的帮派太多了,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我们百户所经过唐百户多次抽调精锐,现在留守的就这点人手,还要分守各处要点,捉襟见肘啊!就算我们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个帮派一个帮派地去抓人去弹压,也不知道要抓到猴年马月去了!根本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眼前的危机!”
王辉猛地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诉苦,语气果断而冷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谁告诉你我们要像没头苍蝇一样,一個一個去抓了?哪需要那么麻烦!马总旗,你现在立刻告诉我,目前南城哪个地方闹得最凶、最狠、影响最恶劣?”
马三闻言,不敢怠慢,立刻低头凝神,迅速在脑中过滤着下面弟兄们拼命传回的一条条混乱信息。片刻后,他抬起头,十分肯定地说道:“据各方消息汇总,南城各大坊市街道现在都乱得像一锅煮沸的粥。
但是,要说事情闹得最大、性质最恶劣、伤亡最惨重、影响最坏的,还得是南屏街一带!那里已经发生了不止一起恶性流血事件,动用了刀斧,死伤不少,甚至可能已经出了好几条人命……”
王辉直接打断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南屏街一带,是哪个帮派的核心地盘?谁是那里的地头蛇?谁在主导那边的混乱?”
“地鼠帮!”马三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语气十分肯定:“南屏街及其周边那几条最繁华的巷道,一直都是地鼠帮经营了多年的核心地盘,针插不进,水泼不入。他们主要做两种生意:一个是倒卖冥货(殡葬用品),垄断了近乎八成的市场;另一个就是训练扒手、控制窃贼,几乎城内六成的扒窃案子都和他们有关。
今天早上那边最严重的十几起恶性伤人事件,据查,基本都和他们地鼠帮脱不了干系!有好几个百姓只是发现被扒窃时出声呵斥或稍有反抗,那些地鼠帮的扒手竟然直接亮出刀子,当街行凶,抢劫伤人!有好几个伤者被抬走时血流如注,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当街动刀,抢劫杀人?很好,就是他了!”
王辉眯了眯眼睛,浓烈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仿佛让房间里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他朗声下令,声音如同金铁交鸣:“马总旗!”
“卑职在!”
“你现在立刻去集合百户所所有还能动弹的锦衣卫!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到校场集合!
缺席者以叛逃论处!把家伙什都给我带齐了!绣春刀、□□、箭矢、锁链、铁尺、盾牌,一样都不能少!告诉他们,准备见血!”
“是!卑职遵命!”马三感受到王辉身上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意,只觉得头皮发麻,却又血液隐隐沸腾,立刻拱手领命,转身快步冲出院落,大声呼喝着前去安排。
陈飞在一旁若有所思,试探着询问道:“大人是打算……擒贼先擒王,杀鸡儆猴?”
王辉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残酷而冰冷的弧度,道:“乱世需用重典,沉症需下猛药!既然有人嫌日子太平静,非要把这潭水搅浑,那我们就干脆利落点,直接把跳得最欢、叫得最响的那只癞蛤蟆捞出来,当众剁碎了喂狗!我倒要看看,剩下的那些臭鱼烂虾,还有没有胆子继续扑腾!”
陈飞立刻心领神会,补充道:“那这地鼠帮确实是最合适的目标。
它在都江城的帮派里,算是二流中的头部,虽然比不上清水帮那种根基深厚的顶级大帮,但名声恶劣,势力不小,几乎垄断了都江城大半的冥货生意,手底下控制的扒手、窃贼、流氓数量众多,是南城一大毒瘤。”
“地鼠帮的帮主叫陶永春,江湖外号‘钻地鼠’,据说是个实打实的三品武者。真刀真枪拼杀的战绩不多,为人狡猾谨慎,但有一身极其高明的轻功和藏匿遁逃的本事,在江湖上颇有名气,‘钻地鼠’的名头就是这么来的。传闻他早年是干倒斗(盗墓)营生的,是这方面的老手,后来年纪大了,想要安定下来,便金盆洗手,来到这都江城创建了地鼠帮,利用以前的人脉和手段迅速站稳了脚跟。”
王辉闻言,轻蔑地笑了一下,说道:“钻地鼠?哼,老鼠这种东西,天生就该老老实实躲在阴暗潮湿的地洞里,见不得光。既然他自己不长眼,敢跑到光天化日之下兴风作浪,那就要做好被一脚踩得稀烂的准备!”
……
南屏街,在都江城中名气颇大,是城南区域最富庶繁华的商业街区之一。这里街道宽阔,四通八达,横竖交错着无数售卖各类商品的巷道和小市,平日里车水马龙,商铺林立,人声鼎沸,极为热闹。
然而今日的南屏街,却是一片狼藉和恐慌。随处可见被砸烂的店铺门窗,破碎的瓷器、布匹、杂物散落一地。街道上行人稀疏,且大多行色匆匆,面带惊惶。取而代之的是三五成群、眼神不善的地痞流氓公然晃荡,大声叫嚣,偶尔还能看到两伙人因为争抢地盘或别的什么原因突然爆发冲突,当街械斗,引来一片惊呼和躲避。扒手更是异常猖獗,几乎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
在南屏街最中心、最黄金的地段,坐落着一间门面颇大、装修得古色古香的店铺,黑底金字的招牌上写着“地鼠轩”。这店铺明面上做着古玩字画的生意,实则是地鼠帮经营的重要据点乃至老巢之一。
此时,在地鼠轩三楼一间装饰奢华、隔音极好的隐秘茶室里,一个头发灰白、身材干瘦矮小、穿着一身锦缎棉袍的老者,正慢悠悠地品着香茗。他手里熟练地把玩着一串油光锃亮、价值不菲的紫檀木佛珠,脸上神情怡然自得,微眯着眼睛,仿佛窗外街道上发生的一切混乱和恐慌都与他毫无关系,只是一场值得欣赏的热闹。
此人,正是地鼠帮帮主,“钻地鼠”陶永春。
“吱呀”一声,茶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锦缎棉袍、作掌柜打扮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进来,反手小心地关好门,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慌张。
“帮主,”掌柜的压低声音,拱手行礼,急声道:“刚刚安排在街口的几个机灵小子拼命跑回来报信!南城百户所那边有大队人马出动!动静极大!那位凶名赫赫的‘小杀神’王辉,亲自披挂,带着几十号杀气腾腾的锦衣卫,正朝着咱们南屏街这边直扑过来了!看那架势,分明就是直奔咱们地鼠轩来的!”
陶永春缓缓睁开眼睛,一双小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迅速化为阴冷的笑意,慢条斯理地说道:“哦?居然第一个就盯上我地鼠帮了?呵呵,这姓王的黄口小儿,倒真是够胆色,也够直接。”
那掌柜的担忧道:“怕是……怕是底下的兄弟们今天早上下手都没个轻重,闹出了好几桩见血甚至出人命的案子,把事情搞得太大了,把这尊煞神给彻底惹毛了,这才……”
“无妨,”陶永春摆了摆手,一副浑不在意、胸有成竹的模样,吩咐道:“慌什么?去后面那间僻静的厢房,请岳天波岳大人过来吧。咱们这次可是卖了他天大的面子,才帮他千户所做这件事儿,惹出这烂摊子,自然得由他这位千户所的红人、霍千户的心腹来亲自收拾。总不能好处他们拿着,黑锅和风险却让我们地鼠帮来背吧?天下没这个道理。”
掌柜的闻言,脸上的担忧之色并未褪去,反而更甚,急忙上前一步,劝道:“帮主,要不……您还是先暂时从密道离开,避一避风头?来者不善啊!
南城百户所来的可是那个‘小杀神’王辉啊!王凯那等猛人都栽在他手里的那个!听说他动起手来毫无顾忌,无法无天,凶残得很!”
“小杀神?杀了王凯那个?”陶永春嗤笑一声,脸上满是不屑和倚老卖老的神气,说道:“怕什么?老夫又不是王凯那种只知好勇斗狠、硬打硬冲的蠢货。
他王辉再横,再凶,还能不讲朝廷王法不成?无凭无据,他难道还敢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未经审问就直接砍了我这个地鼠帮帮主?
他要是真敢那么做,嘿嘿,千户所和府衙的老爷们正好有现成的理由办他!放心吧,岳大人自然会出面周旋。咱们呐,稳坐钓鱼台,看戏就好了。”
他重新闭上眼睛,老神在在地继续捻动他的佛珠,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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