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斩得利落，也退得利落。
齐文忠被齐闻道那一推，稍稍错身，躲开了冷箭。而前方树干上还扎着一支，正是欲要加害齐闻道却射空了的那支。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没给他们留半分思考的余地。齐闻道右手握剑，左手捞起沈令宜便急忙向后撤，不敢恋战。
他不知道这林中究竟藏了多少人，即便只有一人，己方在明，敌方在暗，那也是绝对吃亏的。更何况还要护着令宜。
沈令宜这会儿稍稍缓过了神，无需多言，她便猜出了当下境况。然而，她根本不怕，更没有慌张失措。
爹爹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她同样也不是软弱无能的女子。来时，沈令宜独乘一骑，去时，齐闻道原想将她送上自己的马，未曾想她直接翻身上了另一匹，果断扬鞭先行。
沈令宜深知，除却骑术，她于武功上没有半点精通。此等危急关头，不拖累旁人便是最紧要的。
与此同时，趁着齐闻道上马的功夫，齐文忠狠狠向先前那冷箭的来处又放了几支箭。放罢，也来不及查看射中与否，两人一夹马腹便全力冲出了这片山林。
待三人回到大营之时，天色已暗。
沈令宜松开缰绳，强撑着力气下马，整个人几乎站立不稳。
齐闻道赶忙上前扶她，齐文忠则忧心忡忡道：“这样的下作手段……沐恩，我先去见孟兄，你送令宜回去，速来寻我。”
齐闻道应了一声，脑海中思绪纷乱。可是一低头，见沈令宜唇色苍白似雪，他立马什么思绪都顾不上想了。
“我送你回家？”他小心翼翼问道。
然而，沈令宜摇了摇头，含泪道：“现下回去，我娘必定要被惊着，我不回。”
“要不送你去找胡家嫂子？”齐闻道又提议道。
沈令宜依旧摇头：“太晚了，婶婶定然歇下了。”
齐闻道颔首，默了片刻，脱口道：“那我送你去前院？”
闻言，沈令宜霎时睁大了眼睛。
前院是齐闻道的住处，她怎么能去那儿？
小姑娘的泪珠还挂在眼睫上摇摇欲坠，她就那样仰起头呆呆地望向他，活像只被揪住耳朵受了惊吓的兔子。
齐闻道以为她被吓傻了，听不懂话，便耐心补充道：“你就在我那儿等我呗，想吃什么，我晚些给你带回去。”
“你疯了罢？”沈令宜震惊不已，半点都听不下去了，结结巴巴打断道，“我、我和你的关系……我当然不能去你那儿！”
“为什么不能？”齐闻道当即反问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沈令宜不愿作答，将小脸侧向一边。
齐闻道见状突然有点低落，他强压着情绪，缓下声气道：“我没有旁的心思，只是担心你。你若不肯去也罢。”
沈令宜冷着脸依旧不答。
按理，两人谈到这里就该止住了，可齐闻道只觉一阵气血上涌。
许是千钧一发后，骤然松懈下来，千言万语堵在他心头，他真的很想趁此机会逼问她一些话。
天知道今日那支箭到底射中了谁。她虽没伤着，可他却后怕了一路，越想越觉得侥幸。
倘若他那时没有察觉，后果会怎样？
齐闻道根本不敢去想。
“令宜，你今日说的那些……”
沈令宜转过头去瞧他，只见少年闷着声，微垂着头，颇有些委屈道：“你是真不愿嫁我，还是玩笑话？当着思本的面，为何要那样说？难道连你也看不起我？”
老天有眼，她何曾看不起他了？
沈令宜听不出他话中的意味，只当他又在捉弄自己，敷衍道：“行了，我要去筠姐姐那里，你若不送我就自己……”
“不许走！”
齐闻道现下偏要与她较劲，揪着她的袖口怎么也不肯松手。
“我要你明明白白告诉我。”少年执着道，“但凡你有半点不愿，明日我便去信给夫人，求她改了这桩婚事。”
说罢，他见少女仍冷着脸，又火上浇油道：“原就是各取所需，这军中亦不乏有勇有谋的，总归没了我，你也另寻得到一位好夫婿。”
沈令宜忍无可忍了。
她盯着他的黑眸，像是头一回识得他般，失望至极道：“齐闻道，我素日认你坦荡，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说罢，她用力甩开他的手，生怕再在他面前落泪，转身就跑。
她也不晓得跑了多久，只凭着感觉跌跌撞撞地向前摸路，终于摸到了露华阁。
夜风刮在面上生疼，进院叩门的时候，沈令宜捂着脸，只觉得浑身的血似乎都冷了。
师杭原本都打算睡下了，却又听见敲门声。孟开平是必不会敲门的，她晓得是旁人，便随手披了件厚氅衣去往外间启门。
然而，门方才打开一条缝，小姑娘便似乳燕般钻了进来，扑到她怀里大哭。
“筠姐姐！”沈令宜上气不接下气，抽噎道，“我心里难受！”
师杭从没遇上过这样的事，难免吃了一惊，连搭在肩上的氅衣都滑落在了地上。
她不清楚来龙去脉，只得先将门阖上，哄沈令宜进屋。
“怎么哭成这样？”师杭轻抚她的背，温柔似水，“可是谁欺负你了？”
沈令宜摇摇头。她此刻只想大哭一场，根本说不出话来。
师杭瞧出了端倪，劝解道：“无妨，想哭便哭罢，哭尽了也就好了。”
若换作她爹娘，只会责怪她无理取闹、小题大做，哪里会这样纵着她。
沈令宜默默想，能在筠姐姐这儿躲片刻也好。谁也找不到她，谁也不用理会。
大悲大喜都是伤神的，沈令宜约莫哭了一炷香，总算是哭累了。
她抬起头，望着面前一堆哭湿的帕子，颇有些难为情道：“筠姐姐，你不会嫌弃我罢？”
师杭微笑着给她递去茶水：“我只怕你嫌我不能替你解忧。”
沈令宜想同她倾诉，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干脆从白天他们一行人进林冬猎，一直说到齐闻道方才的种种怪异行径。
“我真是没出息！”
沈令宜纠结半晌，终是恶狠狠骂道：“可他比我还没出息，简直就是个窝囊废！”
她说的事情太多太杂，还那样惊心动魄，真叫听者为难。不过，旁人或许听不懂，可师杭却能懂。
那群男人只晓得争权夺利，当男欢女爱是过眼云烟，少女情怀在他们看来更是连粪土都不如了。
可师杭不是他们。
姑娘家总是心心相惜的，她也不愿避讳什么，便直言道：“令宜，你有没有想过应了他的话，婚约就此作罢呢？”
身边的人从来都是劝她温和娴淑些，莫要同齐闻道作对，师杭是第一个劝她放弃的。沈令宜感激师杭的好意，可是，她真的有选择吗？
“筠姐姐。”
她擦干了余泪，眸光晶莹透亮。
“我同你说个故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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