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芷钰向少侠俯身行礼,郑重地道谢。
少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移开视线,走向地上三人,将他们的尸体悉数驮起,径直朝庙外走去。
桑芷钰下意识跟上。
少年头也没回,冷声道:“你留在这。”
脚步停住,桑芷钰站在原地看着人影走远。
破庙内唯余她一人,窗外天色已然漆黑,惨白的月光透过屋顶破洞落入庙中,显得本就破烂的佛像更加诡谲。
屋外传来树叶沙沙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残留的血腥味,桑芷钰捂着手腕紧紧靠在柱子上,心头忍不住直跳。
她死死盯着门口,手臂逐渐上移环抱住胳膊,身体不住地打颤。
破庙门窗敞开,四面透风,虽已入夏,晚风吹着多少还是有些寒凉,更何况她身上的衣物还被人撕破了,双臂露在外面。
先前情况危急顾不得在意,此刻想起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桑芷钰垂眸,既难堪又委屈。
她抹掉眼角泪珠,摸索着走到包袱旁,翻出自己的衣物。
还好,只是被人丢在地上,沾了些许灰尘。
桑芷钰探头望向门口,没有瞧见人影,便转过身,跪坐在地,背对门口解开了衣衫。
细腻柔软的背部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光泽,宛如一件上好的白玉瓷,如墨如瀑的青丝随着她的动作落在身后,遮住了她婀娜的身姿。
凌风一回来就撞见了这副场景。
他顿在门口,微微晃神。
忽然,少女像是意识到什么,回头一瞥,凌风赶忙侧身闪到墙边。
桑芷钰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口,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只道是自己感觉错了,加快了换衣的速度。
半晌后,她整理好衣物端坐在地,门外才传来些许动静。
少年回来了,怀中还抱着枯木枝。
桑芷钰眼前一亮,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她还以为,自己要被丢在这了。
凌风不动声色地避开少女的身影,将树枝放在庙中央的空地上,取出火折子点燃了火堆,却没有在火堆旁坐下,而是选了个靠近门口的位置。
桑芷钰望着门口背对自己的少年,抿了抿唇,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再次真诚地感谢对方。
“谢谢你。”
如果不是他,自己现在还被人绑着,说不定早去了半条命,还免不了被人卖掉的结局。
“不用。”
庙中又只余鸟叫虫鸣,再无其他动静。
片刻后,少年突然开口。
“明日我送你出去。”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想办法自己回家。”
桑芷钰低低应了声。
心中却在苦恼,她家在京城,为了去武林大会而偷偷溜出来,乘了大半个月的船才到达暻州城,不能就这么回去。
可想起自己先前仔细挑选的镖师竟然是坏人,不免又有些丧气。
她将目光移到少年身上,越看眼睛越亮,武功高强、侠义心肠,这不正是绝佳的人选吗?
“少侠你接人身镖吗?”
见少年回头,桑芷钰急忙捧起地上散落的财物,递到他面前,声音带着满满的期盼:“我愿奉上全部钱财,请少侠送我去万明城。”
“我不接护送的任务。”少年神情淡淡。
似是发现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他补充道:“你可以去镖局找镖师。”
桑芷钰心中有些失落,小声嘟囔道:“可是绑我的人就是我从暻州城找的镖师啊。”
凌风拧紧眉头,眼中透出些许诧异。
虽然暻州城位于朝廷与江湖管辖的交界处,被视为无人监管之地,但所在镖局仍讲究收钱办事的规矩,不可能出现接镖后绑架雇主的情况。
除非,那三人根本不是镖师。
他对上少女的眼眸,清澈如水,一眼就能望到底,一看便是涉世未深,难怪会被人欺骗。
“为何要去万明城?”
桑芷钰还以为没戏了,听见询问,连忙解释道:“我想去看武林大会。”
凌风道:“那为何不让家人送你去?”
从她的衣着打扮来看,不像是请不起护卫的人家,完全能派一队人马护送她前去,何必舍近求远,还差点遭人毒手。
“我……我是偷偷溜出来的。”桑芷钰咬紧下唇,眼神逐渐暗淡,“家里人不会同意我去。”
“幼时我在家中翻到一本武林相关的书卷,自此便对江湖产生了兴趣。可惜无缘前往,只能靠书本想象江湖中的刀光剑影、荡气回肠。”
“但是今年我已满十八,母亲同人商量要给我相看夫家,错过这一次,我就会终身守在后院,再没有出来的机会。”
“因此,我才想在出嫁前,去江湖上瞧瞧,哪怕是一眼也好。”
“恰逢武林大会即将举办,我便将此次行程的终点定在了万明城。”
这些事情她本不应该诉说给初次见面的人,可是少年身上清冽沉稳的气息,让她不由得说了出来。
也好,憋在心里总是难受得慌。
说完了反倒畅快点。
桑芷钰眨了眨微微湿润的眼眸,将泪水咽了回去。
凌风沉默片刻,问道:“你不怕我也是坏人吗?”
桑芷钰眉眼弯弯,还以为自己又会听到拒绝的话。
“不怕!”
她摇了摇头,理所当然道:“你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定是一位江湖少侠。”
空气中寂静良久。
桑芷钰疑惑地看向少年,只见他眸光闪烁不明,如一团黑雾,藏了许多秘密,可下一刻她就没有继续探究的工夫。
“我可以答应你,但就到万明城门口,多一步都不行。”
喜悦瞬间染上眉梢,桑芷钰忍不住小声欢呼了一下,收到少年投来的视线,连忙捂住嘴,脸颊微微发烫。
见少年转过身,她便不再言语,退到离火堆最近的柱子旁,缓缓坐下,手臂环住双腿,下巴抵在膝上,静静看着燃烧的火堆。
许是今日经历事情太多,不消片刻她就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然而,不多时桑芷钰的眉头突然紧紧皱起,泪珠顺着面颊淌下,打湿了衣裙,微启的嘴唇发出尖锐的低吟,她猛然睁开双眼,捂着胸口跪坐在地,不住地喘息。
凌风听到动静,迅速迈入屋内,瞧见少女的模样,便知晓她做了噩梦。
他初次见到尸体时,也同她一样。
眼角的泪珠还在不断滴落,桑芷钰抖着身体缩成一团,脸深深地埋入膝盖,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压根没注意到身旁的少年。
“需要打晕你吗?”
桑芷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少年,脸上满是迷茫。
“晕了,就不会梦到那些东西了。”
少年神色如常,甚至在她垂泪的模样下显得有些冷漠,语气却透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柔。
浸满水雾的眼眸宛若上好的琉璃珠,此刻却瞪得溜圆,透着些许傻气,桑芷钰呆愣地摇摇头,眼底带着不甚明显的抗拒。
大不了今夜不睡了。
白日出城门的时候她就被人拍晕过一次,可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少年察觉到她的抵触,没有多说,转身向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却停了下来,解开身后佩剑递给她。
“抱着。”
桑芷钰小心翼翼地接过长剑,虽然有剑鞘相隔,但总能隐约感受到剑刃的锋利。
将剑抱在怀中,明明剑身不厚,她却有种抱了满怀的感觉,空落落的心似乎被安定填满,僵硬的身躯也逐渐放松。
翌日清晨,桑芷钰在一片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中醒来。
她揉着微微红肿的眼睛,手掌撑地,想让自己起身,却感到腕上一阵刺痛,突然失了力,整个人倒了下去,怀中的剑也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急忙捞起长剑,靠着柱子放好,而后跪坐在地,撩起衣袖。
手腕鲜红一片,肿得高高的,碰一下就疼。
桑芷钰咬紧下唇,眼中满是无措,昨夜只是略微发疼,她还以为没那么严重,便没在意,谁知今日……
“伸手。”
头顶传来清朗的男声,桑芷钰侧首,只见少年在她身旁蹲下,冷着脸揉上她的手腕,动作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轻柔。
“嘶……”她被揉到了受伤的地方,有些吃痛。
“没伤到骨头,上几天药就好了。”
凌风松开手,从怀中掏出小瓷瓶,目光在她两只红肿的手腕上扫过,递出去的手顿在空中,犹豫了一瞬,打开药瓶,将药粉撒在伤处,取出干净的布条细细缠好。
瞧着少年近在咫尺的专注眼神,桑芷钰雪□□致的脸颊染上一层薄粉,宛如桃花盛开。
她从未跟外人有过这么近的接触,不知所措下还有几分新奇。
“另一只手。”
凌风突然抬头,对上桑芷钰盈盈秋水的眼眸。
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
桑芷钰垂下眼帘,乖巧地伸出另一只手,本就粉嫩的脸颊通红一片,连耳尖都染上了红霞。
凌风低下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眉眼间多了几分疏离。
上完药后,两人出了破庙。
外院杂草丛生,墙壁已然塌了大半,只依稀留着一条小径,通向林中。
桑芷钰跟在少年身后,神色恍惚,在这荒山野林,即便她想方设法逃出了破庙,怕是也走不出去。
幸亏被少侠救下了。
她望着前方特意放慢步伐的少年,快步追了上去,“昨日少侠是正巧路过那吗?”
“不是。”
凌风回想起昨日场景,他在庙内小憩,那群人蓦地闯了进来,未免生事,他本想飞身遁走,瞥见昏迷的少女时,却鬼使神差留了下来。
虽然如此,他也没有出手的打算。身为杀手,杀人才是他的任务,而非救人。
但那群人实在太过聒噪,尤其是拿锤子的那个。反正解决起来要不了多少时间,便都杀掉了。
后面没走也是因为少女在他眼中跟走丢的狸奴差不多,救都救了,顺路带出去,却没曾想被缠上了。
桑芷钰等了半天都没听见下文,偷瞄了少年一眼,转言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暻州城。”
桑芷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万明城距离这约莫三千里远,光靠腿还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而暻州城距离这不过半日,是得先回去从长计议。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侧头看向少年,好奇地问道:“我姓桑,名芷钰,还未请教少侠你尊姓大名,不知是出自哪个门派?”
“凌风。”少年微顿,只答了名字。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桑芷钰瞬间慌了神,连忙找补道:“我仅是好奇一问,凌风少侠身手了得,想必出自什么隐世门派……”
声音越到后面越低,她抿紧嘴唇,手指捏住衣摆,头垂了下来。
“嗯。”
少年的态度一如往常,显然对她方才的话并不在意,桑芷钰悄然松了口气。
接下来一路,她不再言语,默默跟在凌风身后,直到望见前方不远处的城墙,眼眸才又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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