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离公主手刃宰牙,剿灭依兹的消息被封于矾书,交由斥候一路快马加鞭送往兴都。
然而,比九重阊阖之中的天子更早得知此事的是西陲的百姓。
消息随着风沙流传,被添油加醋化作传奇。
昭离之名传遍西部大地,昔日流落民间的孤女,如今成了百姓口中的英雌。连她出生时不祥的日食天象,都被重新解读为神明降世的吉兆。
看来天象之吉凶,并非由天定,而是由人书写。
但昭离对此一无所知,她将依兹部落善后之事交托顾云铮,便与姜婋携宰牙尸首,策马奔赴回夏兑现与巫珠的承诺。
此次见面不是在托罗沙的寝殿,而是在回夏议事厅。
这里呈环形状,好似一个倒扣的海螺,中庭为一轮镜水池,厅中看不出明显主位,席位沿水池而围成一圈。
巫珠托罗沙端坐于其中一把玉榻之上,这次她并未饮酒,眸色清醒。
野利娥若身披旧日冷锻甲,踏步上前,右拳抵左肩,俯身行回夏礼道:“卑职……参见巫珠。”
托罗沙望着她目光骤变,昔日叱咤风云的女战神,如今竟变成沧桑臃肿的老妇。
她伸手将她拉起:“野利娥若……你变了。”
野利娥若语气沉稳:“卑职相貌虽变,本心未改。昨夜,卑职已将黑水河之战中,残害我回夏精麻军的依兹铁骑悉数斩杀,以慰亡者英灵。”
托罗沙紧紧握住她的手:“做得好。”
此时,姜婋颔首一拜:“姊师,我对你的承诺已履行。”
她转向托罗沙,又是一礼:“巫珠,公主对您的承诺也已兑现。”
言罢,身后随从抬上宰牙的尸身。
托罗沙凝望着那具头身分离的尸体,怔愣片刻,随即放声大笑。
那声音好像野兽的哀嚎,痛心彻骨。
紧接着,泪水从她深邃的眼眶滑落,她仰天长啸:“朵朵……阿娘为你复仇了,你可以瞑目了!”
这一喊仿佛用尽托罗沙全部的力气,说罢,她便拂去泪珠,转身直视昭离:“你竟当真做到了。”
昭离神色未变:“巫珠,其实杀人与杀鱼并无二致。”
此言一出,托罗沙眯起凤目,眸底透出一丝警觉。
她方才痛快之余,竟未察觉,这个看似稚嫩的小公主,如今已成为比宰牙更加危险的对手。
她目光下移,落在宰牙尸首之上,只见手筋脚筋尽断,血已放净,显然是特意处置过。
她若有所思地问:“是你处理的?”
昭离点头:“这样路上才不易腐坏。”
托罗沙盯着她,忽然笑得意味莫测:“你倒是细致周到。”
言罢,她自袖中取出一只金钗,正是当初昭离交予她的信物,伸手递去:“买卖已成,物归原主。”
昭离接过,取出黄金狼牙欲交还给她。
托罗沙抬手制止:“小公主,我曾说过若你能杀了宰牙,这狼牙便归你所有。”
昭离微微颔首:“多谢巫珠。”
托罗沙眯眼道:“是我该谢你才对。”
姜婋适时上前道:“巫珠,第一桩买卖既已成交,那第二桩买卖……您可考虑清楚了?”
托罗沙轻挥衣袖,示意殿内侍从退下,议事厅只余她们四人。
托罗沙重新坐回镜水池边,眸光沉吟,低声道:“用依兹换银川,助你登上帝位……”
她将手放置在镜水池,凤眼微阖,感受大地与水波的震荡,似在结合自然之力,听清心中真正的想法。
死寂片刻后,她陡然睁眼,悠悠道——“好!”
她收回手:“但你们须答应我,等小公主登上帝位,回夏与大昭要开辟商路,百年之内,我们两国皆不可率先开战。”
昭离郑重道:“巫珠,这正是我所愿。”
托罗沙眼尾一挑,笑道:“此次我们还需交换信物吗?”
昭离道:“宰牙的尸首,便是信物。”
托罗沙闻言,抬手示意野利娥若取来一只木匣。木匣开启,里面寒气四溢。
她说道:“这匣内乃是我回夏贺兰山山顶之玄冰,纵使携宰牙头颅跋涉十天半月,也可保其完好无损。我会命人再给你们带上些千年玄冰,待你们回到兴都,那位皇帝老儿必能一眼认出,此乃他畏惧了一生的敌人!”
昭离目光微动:“多谢,还是巫珠思虑周全。”
托罗沙忽然试探一笑:“我如此谈论你的父皇,你不会生气吧?”
昭离直言:“即便会又如何,毕竟您所言皆是实情。父皇确实忌惮宰牙,但我却不怕。”
托罗沙一怔,旋即大笑:“好气魄!我最讨厌你们大昭那套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陈腐规矩!为了维护上级,不分黑白,不辩是非。好在你这小公主不吃这一套!”
昭离道:“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说的皆是男子,与我这女子,又有何干?”
托罗沙闻言,笑声愈发畅快。
她望着昭离,忽然意味深长道:“我之前还觉得你们大昭不可能出母君,今日倒是令本巫珠翘首以盼了。”
既知离别已定,姜婋缓步上前,朝野利娥若叩首:“姊师,经此一别,恐怕今生再难相见了。”
野利娥若将她扶起,望着眼前的徒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好徒儿,你此去兴都须谨言慎行。西陲风沙虽烈,却比不过兴都那般人心鬼蜮。你所学的拳脚武艺,终究敌不过权谋诡道,凡事三思,切不可失了本心。”
“多谢姊师教诲,徒儿谨记。”
野利娥若拍了拍她的肩,未再多言。
筹谋既定,去路已明。
昭离、姜婋与两人道别后,并肩踏出议事厅。
托罗沙倚在镜水池边的玉榻之上,目送二人背影。
待厅中沉寂片刻,她方才开口:“野利娥若,你说这两个小丫头,真能成功吗?我这笔买卖是赚了,还是亏了?”
野利娥若望着门外,哑声道:“胜负未定,世事难测,成与不成,皆在她们自己。”
托罗沙拈起案上的酒壶,可她忽而又将酒壶搁下:“看来,以后再不能贪杯了。”
说着,她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若那小公主当真成了大昭的母君……本巫珠要与她们二人交手,恐怕还是保持清醒些为好。”
另一边,姜婋与昭离完成使命,走出西夏皇城。
尚记得她们初来之时,天色阴沉,高墙的阴影仿佛要将二人的身影吞没。然而此刻云开雾散,碧空如洗,烈日将她们的影子拉得修长。
二人并肩策马缓行,感受着久违的畅快。
姜婋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拉住昭离的手:“与我哥汇合之前,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昭离眼中透出几分兴味:“什么地方?”
“到了便知。”
两人纵马疾驰,一匹青骢,一匹红驹,踏破风尘,直奔那片丹霞山谷。
那是姜婋初闻公主即将到来时,误打误撞闯入的世间奇境,如今再至,已是夕阳西下。
天幕之下,丹霞地貌在余晖映照中折射出五光十色的辉芒。赤壁如染,霞光如镜,天地交汇处,苍穹如熔金翻涌,辉煌而壮美。
昭离跃下马背,看着眼前奇景,心神微震,一时无言。
二人并肩而立,静静望着这片瑰丽的天地,直至日头沉入远山。
忽然,昭离轻声道:“婋婋,你还欠我一个答案。”
姜婋微愣:“什么答案?”
昭离侧首看她,眼神认真道:“我曾问过你,为何能知晓未来之事。你说,待我杀了宰牙之时,便告诉我。”
姜婋正要开口,脑中却响起系统的提示:“玩家,你可切莫再透露故事设定。”
她心中腹诽:“系统,你当我傻啦……”
思考片刻,姜婋轻咳道:“小时候我体弱多病,曾遇见一个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他们给我算了一命,说若想改变体弱之命,须得习武强身。而且——”
她顿了顿,故作神秘,“他们还说,我会在西陲遇见我的‘命定之人’。”
昭离挑眉:“命定之人?”
“是啊。我也曾疑惑,便问那二人,是不是骑着白马的王子?”姜婋摊手,“谁知他们却说,是凤冠霞披的公主。”
昭离忍不住轻笑,拨了拨鬓边的发丝:“那岂不就是我?”
“正是。”
姜婋笑了笑,继续道:“那和尚与道人还说,我此生将助命定之人灭西戎,杀敌寇,除奸佞,掌王权,开拓太平盛世……我当时听得热血沸腾,便苦练武艺,日日学习兵法,只盼有朝一日能辅佐命定之人成就一番大业。”
她话锋一转:“不过,算命之言岂能尽信?无论他们如何断言,我只想知道,你自己到底想走出怎样的人生之路?”
昭离眸光微闪。
姜婋看着她,语气温和而坚定:“如今宰牙已亡,你不必再和亲,眼下你有无数种选择。凭你今日之功,哪怕向皇帝请旨归隐,他也会准允。你若想去湖州打渔为生,便可远离争斗,自在逍遥。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昭离望着她,心潮翻涌,半晌未语。
良久,她开口道:“你所言皆是我曾幻想过的生活,也曾是我在和亲路途上渴望过的归处……但此刻,我想回兴都。”
姜婋蹙眉:“为了见你的父皇吗?”
“不,我已不是那时候的我了。”
昭离语气坚定:“我想回兴都,不仅仅是为了向父皇证明,我是他最骄傲,最宠爱的女儿。我更想知道——权力究竟是什么?”
她望向远方,眼底燃起的火光比此刻的霞光更热烈。
“在见过回夏巫珠托罗沙,亲手手刃宰牙之后,我时常在想,父王紧紧不放的,皇子们梦寐以求的,大臣们趋炎附势的,历朝历代的男人们,抢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的,那个叫做权力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滋味?
“我虽没见过,也没得到过,但我想试一试……”
姜婋心头一震,盯着昭离的侧颜,缓缓开口:
“昭离,我郑重地再问你一次——你想做公主吗?不是皇帝的女儿,太子的姐姐,某人的妻子……而是,天下公认之主。”
昭离看着她,眉眼宛如开刃的弯刀,字字如锋:
——“我想。”
姜婋呼吸一滞,忽然意识到,她已经助女主改变了她的命运。
昭离的野心竟比原本的故事线足足提前了两年!
两年,足够她们做许多事,改变许多命运……
姜婋朗声一笑,翻身上马道:“昭离,那我便陪你,灭西戎,杀敌寇,除奸佞,掌王权,开拓太平盛世!”
昭离跃上小红驹:“好!我们便回兴都试试,看那算命的,究竟说得准不准!”
两人纵马扬鞭,踏碎落霞流金,仿若生动的一笔,融入这幅绮丽的丹霞余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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