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带着做梦人特有的茫然,还不知是怎么回事。
他艰难地坐起来,好一会才看清楚了。原来扰他清梦的是几位仆人,他们正站在花园的正中央,面对着几辆停下来的汽车招呼,汽车发出喇叭声,估计就是钻石梦里听到的东西。
花园中央离房子还有一段距离,却离钻石挺近,足够钻石观察清楚。刚才的吆喝声,就是仆人朝自己人发出的。被提醒的人赶忙点头,飞也般的回身,消失在墙角的那头,大概是回屋去做准备了。
仆人恭敬地上前,替里面坐着的贵客打开了汽车门。
“西维大人好!”
更面向钻石这面的那辆汽车,好像为了专门应答这些诚惶诚恐的声音,钻出了一个人。
钻石听到那人的名字,一下清醒了。他飞快站起来,躲到身边的大树后。由于动作太猛力,他只觉得脑袋有些疼痛,是带着醉意酣睡的惩罚。但他顾不得怜惜自己,警惕地四下望了望,做好随时伏击和逃跑的准备。而眼见周围除了草茵的动静,什么都没有,确实安全,他才松了口气。
他从树边探出脑袋,谨慎地朝那处望过去。
但从车里出来的,却是一张半生不熟的面孔。高个子,驼背,面色苍白,正是第一次天使考核时见过的那位厄灵。
他下来后,转身扶住车门,尽管不这么做那车门也不会擅自晃动,因此他的动作更像是展示自己的忠诚。
车上的人安心地接受了厄灵的帮助,下了车来。
那人身穿精美的绿色披肩袖及膝大衣,苍白,瘦削,和前面的厄灵,长着仿佛是双生子一般,十分相像。只是他的面孔更微微透出一丝阴森和柔美之意。不过,任何人都能明显地区分出他们。因为这家伙矮了厄灵近一头,且将头高高昂起,一看就做惯了主子。
那想必就是下令暗杀钻石的西维了。
“伊思小姐好!”
在呼声中,另一辆汽车也下来了人。而仆人对她的呼喊的热情并不亚于对西维。
钻石很快便看到了伊思小姐的身影,她换了一身打扮。昨晚穿的是条黑裙,此刻则是灰色的双排扣上衣和长裙。
而她身后,跟着一位比她年纪大得多的男人,独眼,黑西装。钻石认了出来,是上次在奉礼的银行里见过的那位格林。
格林走了几步,就没有继续跟着伊思了,而是和旁边的仆人商量,两人联合着,打算将汽车停好。
伊思根本不打算享受仆人们的礼待,她快步走到西维旁边,惊奇的语气:“哈!你来这儿干什么?狐狸来会哈巴狗?”
她讲话好不客气。但西维似乎并不在意,厄灵连眉都没抬,旁边的那些仆人也保持了静默,因此这似乎就是这位伊思小姐的性格了,大家都习以为常。
“我是来贺喜的。”西维瞥了她一眼。
伊思命令地:“贺什么喜?说来听听。”
厄灵提醒她:“注意你的语气。”
伊思根本懒得看他:“注意你的身份。”
厄灵脸色青白,立刻住了嘴。
“好了。”西维并不打算替厄灵说话,他不耐烦地说道。
伊思眯起眼睛,似乎不满意他那主人似的姿态,但西维却得意地说:“我最后还是选了巴里。他应该感到骄傲。”
伊思默默咀嚼了一阵,仔细品味着这句话的含义。
西维上下打量伊思:“你呢,你又来这干什么?”
伊思把对那句话的想法放在一旁,有些嘲讽地:“巴里先生说,他要给我说一桩媒,比我现在的要好上十倍,我就来听听看。”
“你真该考虑看看。”西维冷哼一声,“巴里呢?”
他是询问一个仆人,那仆人应该是个园丁,正忙着拿剪刀修剪凌乱的花园。
仆人有些惧怕地停下手:“巴里大人正在休息。”
西维不说话了,只是抿住嘴唇,十分不耐烦地看着他。
“他摆主人架子呢!”伊思满不在乎地揭穿道,“你们快派人去叫巴里下来吧!”
那仆人赶忙鞠躬:“是!”说完,他丢下自己眼下的活,赶忙跑走了。
“……继续,我没说完。”西维转过头,轻佻地上下打量着伊思,对她说道,“我猜,巴里之所以想和你说媒,是你有未婚夫,却和未婚夫的弟弟来往过密。那么他想,再多一个也无妨。”
他话里的调戏之意,是人都听得出。伊思自然也是。
伊思倒不在乎地笑了两声,大声说道:“是啊,就像你们家应该是哥哥继承家产,结果他死了,弟弟就上来了,换谁都无妨嘛。”
西维被戳到痛处,面孔变得阴森森的:“那么,你自认你自己是笔家产?”
伊思也不笑了:“那么,你自认你是真的继承人吗?”
她比西维更强势,目光毫无遮掩,且里面没有任何畏惧的东西,十分凌厉,那是久经历练的人才有的东西,让人不觉心生胆寒之意。
西维也许是害怕了,也许只是不想让场面更难看,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他瞪了伊思一眼,没有再说了,又忽然将衣服脱下来,动作粗暴地塞进厄灵手中,而厄灵温顺地接了过去,放在车上。自伊思的那句话后,他就再也没有抬起过头。
有人朝他们走来了,他们同时朝那里看去。一刹那,巴里看上去更不高兴了,而伊思相反,她说:“啊!这不是真夜吗?你昨晚没走?”
真夜出现在钻石的视线里,也出现在花园里的阳光里。
钻石总觉得他朝树这里看了一眼,也可能是阳光的错觉。
“你们好。”他简短地说,向伊思点头。
“您好,格林先生。”真夜又说。
格林此时已停完了车,走回到伊思小姐身后,他朝真夜微微一笑。
真夜又扫了厄灵一眼,没开口问候。厄灵背对着他,像没注意到这里,但动作持续的太长,让人觉得他似乎故意不转过身。
西维见着真夜,神色一下阴沉下去,见真夜没向他打招呼,神色更加不悦。
“巴里呢?”他用对仆人的语气,朝着真夜吆喝。
真夜没有理他,对伊思说:“我刚才去厨房喝了一点巴里先生推荐的酒,吃了一点东西。”
“你去了厨房?”伊思惊奇地。
“为了休息。”真夜说。
这没有说服伊思,她不以为意地别嘴:“出奇了,这么好的兴致?”
“受人启发。”真夜说。
“对了,关于巴里先生的问题,你可以上楼去见他。”真夜转身朝西维笑了笑,用了和西维相同的蔑视语气,“因为都这么久了,看来他是不想下楼来迎接你。”
西维神色阴沉沉的,不知是生真夜,还是生那位不下来迎接的巴里的气,仆人居然敢让主人丢面子。他抛下他们,独自快步走了。其他人跟在他后面,慢慢朝同一个方向过去。
钻石有些犹豫,不知是在这里等真夜,还是跟上他们,去给真夜说自己睡醒了。但他想了想,不想再像昨晚宴会那样,见一堆的老爷夫人,便没再行动,就坐原地等了。
泥土和草茵的芬芳包围着他,令他放松地吸了口气。而就在这宁和之中,一股动响从他头顶传来。那有点像箱子撞地的动静。故而他没有在意。又过一阵,像是跑的声响从房子里传来。这一次钻石皱起眉头,盯着这座动不动就怪叫的房子,希望它安静点。
它回敬了他的注视,一股含混的喧闹骤然从草坪上拂过,从树叶间穿走。接着,那声音又从他耳边溜走。
钻石无需强留或挽救它,它虽转瞬即逝,却重复不停。过了一会,从房子里传来的哄闹声越来越大,甚至到了令人不安的程度。
钻石想了想,决定瞧瞧怎么回事。
他拍拍手上的叶屑,爬上树去。刚打开那扇雕花大窗,声音就清楚了许多。卧室里没一个人,和他走的时候一样。只不过钻石注意到,衣柜开了,里面有个小柜子也是开的,里面空空如也。
而声响是从卧室外面的办公室进来的。由于许多人在说话,所以听不清讲的内容,但惊呼、间接的吸气声,窃窃的低语和时不时的哭泣声,增加了轻微的恐惧感。
钻石踏在地上,朝那儿走去。
当然他还想得起自己可不受西维家待见的事,走到门口,就停住步伐,只是悄悄地探出头来,朝声音出来的地方瞧。
办公室里站着许多人。真夜,伊思,西维,厄灵,格林,还有许多仆人。他们虽然站着,却很有规矩,集体看着某个地方,发出嘈杂的声音。
钻石看不到他们看的地方。但索性离他最近的墙边,放着一扇镜子,那扇镜子隐约地反射过去,照亮了对面的东西。这样钻石便和他们一样,看得到同一样东西了。他眯起眼睛,专注地望了过去。
镜子里有个人影。那个人影很熟悉,是巴里先生。
他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没有起来接客的意思,这是因为他的手脚被绑在椅子上,嘴巴也堵了起来,变得像个人质。
他很不满意自己的处境,眼睛睁得大大的,面色青白,没有任何血色。不过,他恐怕不会再抱怨了。他身上大片的血迹流在办公椅上,好像打翻了咖啡。他就在血河里流淌着,而如同所有溺水的人,在挣扎过后,就这么死去了。
西维捂住嘴巴,犯呕吐的样子。厄灵递给他一块手帕,他神经质地骂了一句,这才接过来。
厄灵皱起眉,忽然警敏地朝钻石这个方向一看。格林比他先行动,快步向卧室走来。
出自本能,钻石转头想走,但那位黑衣独眼人已微笑地:“卧室里的朋友,您不走为好。”
钻石愣了一下,将他的话听了进去,自己要是跑,也跑不出几步。再说,别人在死人现场,发现有人藏在这里,而这人在众目睽睽下想逃跑,这算什么?
他硬着头皮转过身,走出去。
那喧嚣的动静一刹那停了,所有人都瞪着他。
钻石一眼就看到了真夜,他正站在人群中央呢。真夜也马上瞧见了他,毕竟对面就只有钻石一个家伙。真夜看到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稍微挑起眉毛。
“我醒啦。”钻石有些尴尬地朝真夜说。又回过头,指了一下卧室,意思是我从树上翻过来的。
真夜应该是懂了,倒是没说他别的:“睡得怎么样?”
钻石认真想了想:“还蛮好的。”
真夜朝他招手,示意道:“那就过来吧。”
钻石朝他走过去。因为意识到好多人始终在听他们的对话,钻石走了几步,便赶紧一口气跑起来,跑到了真夜身后。
那些议论声没有消,反而变得更怀疑了。但看样子真夜是那可疑人士的主人,于是,他们只好悄悄地说,甚至闭了嘴。
厄灵眯着眼睛,一直看着钻石,在钻石跑过他身边时,他下意识地想抓住钻石的胳膊,把他扣下来。钻石灵敏地闪躲过去,他便扑了个空。
厄灵倒也没做什么。过了一阵,他转过头,对西维禀报说:“大人。”
西维正用手帕捂着鼻子,又用个像香水瓶一样的小罐子,朝自己的鼻子洒东西。闻言他茫然地:“怎么回事?”
厄灵向他使了个眼色,叫他看钻石。
西维随便看了看钻石的帽子,嗤之以鼻地:“穷鬼!”
厄灵只好在他耳边低语,快速说了一句。西维听完,脸色立刻阴沉下去。
伊思和格林饶有兴趣地看着钻石,又看西维他们。格林背过身,小声朝伊思说了什么,伊思连连点头。至于其他的仆人们,他们有些面色惨白地望着主人的尸体,被吓得不行。有些怀疑地瞧着钻石,好像家中溜进一只毒人的老鼠。还有些兴奋地彼此讨论着。但就是没人想为主人哀悼。看来,巴里平时在家中一定大有权威。
钻石没注意到他人的目光。此时隔得近了些,他可以完全看见那具尸体的模样。
巴里死了。但是是怎么死的呢?钻石看到了好多血,原来那大滩血迹来自胸口处,巴里的衬衫都被划烂了,皮肉绽开,差点露出不再跳动的心脏。
巴里的脑袋看上去很干净,但太阳穴附近流下一丝血迹,目前也已经干了,看上去像眼泪一般。
“你在看什么?考生。”真夜冷不丁地问他。
“他身上有两个伤口。”钻石并不害怕尸体,相反被吸引住了,过了一阵,他才想起回答真夜说,“杀他的人一定特别恨他。”
真夜凝视着那尸体,像随口一问:“哪两个?”
“这儿,这儿。”钻石摸自己的胸口,又摸自己的脑袋,向考官演示。
“漏了一个。”真夜说。
“哪儿?”钻石茫然地。
真夜回头凝神看着钻石。接着,他伸出手来,轻柔地掐住钻石的脖子,又慢慢地放开了。
原来有部分血迹来自巴里的喉咙,他脖子有道几乎看不见的刀割痕,手艺十分精湛。血从脖子处侧漏下来,成了一条涓涓的小溪。只是胸口那滩血太引人注目,一时竟下意识地注意不到那里。
“三处致命伤?”钻石惊疑地想。
“到底是怎么回事?”格林正在询问刚才去通知巴里的仆人,“你清楚吗?
那仆人声音都在发抖,被吓得够呛:“我打开门,巴里大人已经成这样了。”
“你们留他一个人在房间?”格林有些威严地。
仆人急于撇清责任:“是巴里大人自己要求的。他说要静一静。”
格林敏锐地:“他不高兴吗?”
仆人为难地看向其他仆人,大多数都垂下眼睛,除了其中一位。是个女仆,看上去很瘦弱,鼻尖长着颗痣,让人一看就记住了。那勇敢的家伙看向格林,认真答道:“巴里大人是有些不高兴,因为文福夫人昨晚生病晕了过去,他很担心。真夜大人、钻石大人、文福夫人和佳森队长都在这间房里,照顾文福夫人。”
“后来见文福夫人醒了,大家喝酒庆祝一番。钻石大人喝了酒,说想要去睡觉。独自走了。接着佳森队长、文福夫人也出来了,之后真夜大人和巴里先生谈完事,说想去厨房看看,我就带他到厨房门口,之后我就去做活了。”
她就是当时给文福夫人擦脸的仆人,那位叫安里的人。她只字未提商议的竞争检察长的事,更不用说巴里咒骂西维的话。
听她的话钻石大概能猜到一些事,巴里恐怕是和真夜谈的不愉快,自己在那里生闷气。
西维很不感兴趣,但厄灵盯着安里,冷冰冰地:“只是这样?”
“行了,别浪费时间,直接叫那个警察署长来这里。”西维不耐烦地嚷嚷说,打断了厄灵,“巴里的尸体在这儿,刚才我们都看到有个家伙躲在卧室里。谁犯的罪不是想当然的?”
厄灵立刻闭了嘴:“是。”
西维的话指向很明显。所有人一下看向钻石。
钻石本来还在看巴里先生,人死前死后居然会那么不同。是周围气氛的悄然变化,令他有种诡异感,这才明白过来,西维针对的是自己。
西维见钻石看向自己,朝他点点头,趾高气昂地:“好了,你有什么说的?”
“不是我杀的,我是去睡觉了。”他一副审问犯人的口吻,钻石皱起眉头,匪夷所思地说。
西维根本不信:“那你怎么在这儿?”
钻石诚实地说:“听到房子里有动静,我翻上树,从窗户外面爬进来。”
西维笑了两声:“有谁看到了吗?”
没有仆人出声,他们都聚集在房里,再说,没人敢违抗西维的意思。
“好了。”西维得意洋洋地摊开手,“那不就完了?”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力,他示意大家都看尸体。但他自己刚瞥到尸体,又干呕了一声,赶紧用手帕捂住鼻子。
厄灵脱下自己的衣服,快步走到那尸体前,毫不留情地用衣服盖住了他,好眼不见心不烦。
“狗腿子。”伊思无声地说。
西维站直身,骂骂咧咧地:“才想锻炼他他就死了!晦气!”
他出完了气,好像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威,大声叫厄灵道:“厄灵!”
他刚一说完,厄灵便回答说:“是!”
厄灵拍了拍手。大家还搞不懂的时候,门外响起咚咚的脚步声,只见几个人闯进来,他们身穿红袍,正是昨晚钻石见过的那群,先前也不知藏在哪里。钻石看见他们,浑身一激灵,下意识摆出防御的姿势——他们怎么在这儿?
厄灵朝他们一挥手,他们便轻松地拨开人群,走了过来,停在西维面前。
西维懒洋洋地向他们下命令:“把戴帽子的家伙抓起来!”
他们训练有素地往人群里扫一圈,仆人们害怕地低下头来,伊思抱着手臂看戏。格林仍然微笑。
他们很快发现了钻石,正如钻石始终瞪着他们。如森林里群狼瞧见了草的动响,这次他们面对着面,彼此的面容可以看得很清楚,而不像昨天那个昏暗的夜晚。钻石注意到其中一张苍老的脸,就是楼梯间里朝他开枪的那位,他正迫不及待地盯着钻石,报上次的失败之仇。
“是我下的命令。”大天使忽然说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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