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力坐在柜台后,他桌上摊满了金饰、蕾丝纱网、剪刀还有没吃完的面包。旁边的垃圾桶张开大嘴,静待他的投喂,但他完全不感兴趣,自顾自打着哈欠,昂头躺在椅子上,嘴里挂着支莫名其妙的歌曲,翅膀无精打采地搭在椅子上。扎着黑色脏辫的图尔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看书,抬头看了那胖家伙好几次,然而菲力完全没有闭嘴的意思,图尔无可奈何地关上书,不再看了。
“没有客人你很无聊吗?”图尔说。
“没有钱我才很无聊。”菲力转过头,朝他嘻嘻一笑。
门忽然开了,铃铛响起来。他们一齐看过去。进来的是个船员装扮的金发天使,尽管打扮得脏兮兮的,倒还是挺英俊,而他脸上那种厌烦的神色令他整个人具有了一种挑衅和冷漠的气质。
“水手回来了。”菲力举起桌上的蕾丝纱网摇晃,“环法古大陆一圈旅行!呜呼——”
“他现在心情正恶劣着呢,别惹他。”图尔语气平淡地。
“为什么?”菲力把蕾丝纱网压在自己肚皮上,看图尔,又看真夜。
图尔冷静地说:“因为搞砸了。”
他观察真夜的反应,真夜却无动于衷,正对着镜子照自己的面容,似乎不太满意,他将自己的水手帽掀下来,丢到一边。
图尔忍不住了:“你是故意的吗?——索伦死了,巴里也死了,阿达交代给你的事全砸了。”
他的语气却好像让真夜高兴起来,他微笑地朝图尔:“我有什么理由呢?”
“那么,是你那位考生在任务里拖你后腿咯?”图尔思量地说,努力回忆道,“……006号。你要不要换掉他?提前说给他一个不及格分?”
真夜说:“钻石。”
图尔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对。就是006号。”
真夜重复:“钻石。”
图尔皱起眉:“那不就是006号?”
“钻石。”
“……钻石就钻石……!”图尔烦躁起来,“神经病。”
真夜才慢悠悠地说:“不关他的事。”
图尔目光明亮,犀利地说:“那你承认,是你的问题?”
菲力饶有兴趣地:“怎么回事?”
图尔平静地说:“简单来说,看他最近的表现,他不想干了。”
“是因为六十六年前多瑙之战结束,你躺在病床上,眼看就要死了,却没天使费心到医院看你吗?”菲力用力拍了几下巴掌,以示鼓励,“这么多年过去,你终于意识到你人缘多不好了?”
“……但隔天宣布晋升为大天使之后就不一样啦。”他狡诈地安慰说,“你朝好处想嘛,那天人山人海,都急着给你真夜大人道贺啊。我记得有个讨厌鬼,他之前一直恶心你来着,那天还不是来了,结果来的家伙太多挤不进去,他着急地在人群外蹿,兜里的魔币掉的一地都是。”
“魔币是不是恶魔们制造的?”图尔插嘴说,翻手里的书,他读的是本《法古史》。
“是啊,当时异生物们,无论是天使还是恶魔,甚至是现在那些灭绝的巨人、妖精们,总需要流通的货币。恶魔们机灵。”菲力感慨说,“幸亏是几千年前的事了,要是现在可不敢想,天使们恐怕觉得是反了天了。”
“你倒挺喜欢恶魔的。”图尔实事求是地说。
“恶魔做的蜂蜜酒和黑松露薯条都很好吃。”菲力并不否认,“我赏金猎人有恶魔朋友,就做过给我吃。”
图尔说:“带我也尝尝,圣餐堂的东西太难吃了。”
菲力遗憾地摇头:“最近不行了,他们躲着我。”
“怎么,你吃太多了?”
“要真是那样就好了。”菲力叹口气,“他们怕我抓他们,把他们当奸细抓进天使的大牢里。”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真夜进了柜台边的门,把船员服换了,仍是平常那件有要腰带的长夹克和靴子,又走了出来。此时他仔细地听他们的话,细细思索着。
“你有什么事?”菲力发现了他的观察,结束闲谈,问他说。
真夜简单地:“图尔,你和我出来一下。”
“是啊,我听不得大天使之间的私事。”图尔站起来,菲力在他们背后自言自语地说,“你们抛下我就行,我只是个卑微的天使。”
他们推出门,到了街上。
真夜径直说:“帮我查下006号考生,钻石。”
图尔一愣,接着精神一振,却又有点怀疑:“你是觉得他不对劲,还是听了我的话,想把这两次的错误归咎于他?”
真夜避而不答,只说道:“查完告诉我一声,事先不要向其他人公布结果。”
“徇私舞弊。”图尔不太情愿地。
“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干了?我认真在问你。”过了一会,他忍不住又说,“不是最近,这两年来都是。前两天我还听说你用圣池的水洗你的剑的事。这是在玛尔,而且你平时根本不用剑。”
“阿达叫我去除一只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吸血鬼,那东西除了银剑,百招不吃。”真夜尽管在反驳,却并不着急,甚至彬彬有礼,“又要赶回来监考,我太匆忙来不及把东西放别的地方,又要及时清洗血污,不然会产生反弹效果——我相信阿达会谅解的。”
“你从来都是说的好听,但狼子野心,做的是另一回事。”图尔嗤之以鼻,“春天绕过千珍,找到了孚威,孚威趁机告了你一状,说你心怀叵测,阿达没说什么,但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你到底是对阿达不满,还是对什么不满?只有你知道。”图尔平静地说,“我只是提醒,你自个儿小心,游戏不能过了头。有时候从固若金汤到岌岌可危,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我们没人能救得了。”
真夜瞥了他一眼,没有反驳:“我走了。”
“等会伊甸山,天使堡有大天使议会要开。”图尔提醒他。
“我知道。”真夜说,语气可以说是漫不经心。
“孚威也会来。”
“那当然。”
“准备你的辩词吧。”图尔说。
真夜有些傲慢地说: “我做自己的律师,从来无罪释放。”
“……辩护和打仗一样,一旦试了一次,你不可能再一样。”图尔说。
真夜没理他,已经走远了。
街道上的其他天使对他漠不关心,只瞧他一眼就移开目光,穷水手没什么好看的,恐怕是个混得很差的假货天使。真夜乐得轻松,却同时怀有恶意地望着街上的其他人。一种冷酷的、折磨人的**在他心里徘徊着。然而,过了一阵,强烈的厌烦感取代了它。他加快步伐,走进眼前的恩典教堂。
教堂里没几个天使,真夜快步迈向圣池和那座阿达和阿姆的雕像时,只有阳光跟随着他。
他走进忏悔室前,将衣服兜里的香烟盒拿出来,揉成一团。它在地上滚了几圈,岿然不动了。
上天堂就得这样。不是吗,阿达?
真夜捞开忏悔室的帘子,里面当然没有任何牧师。再一睁眼,他已在伊甸山。
虽然叫伊甸山,景致却和山没有任何联系。只见蓝天如洗,宽阔广场立于白云之间,而广场上的各式建筑物整齐排列在广场那头。从西往东数,七八栋白色房子形成连排。居中那一栋房子是三角形顶,顶上刻着月亮浮雕。楼前围着栅栏,门前一左一右天使做守卫,无聊地耷拉翅膀,对着广场上的大理石地板发呆。
听见动静,他们抬起眼皮,接着立刻强迫脊椎站直,挤出微笑,但还没来得及说话,真夜像不感兴趣地掠过去,走进天使堡。
天使堡内部远比外面看起来的大,好像开凿了一个巨大的洞穴,天光从顶部的玻璃窗落下,洒在巨大的白色始祖天使雕像上,一男一女,身穿长袍,眼戴眼罩,身后翅膀收敛,各自伸一条手臂,共举同一把剑,面向天空,神色十分庄严。屋顶离地面约有九至十层楼的距离,而这两座雕像便有八层楼高,宛如巨人。
无数天使习以为常,从他们的脚边匆匆走过,忙着自己的事。真夜踏入蓝色水池方格,水泛起涟漪,淹没他靴子的一半,接着重新恢复平静。约有一格广场地砖宽的水池设在门口,要天使们入门时洗清污渍。但它的作用和始祖天使雕像一样,只是个象征,作为圣池恩惠。
真夜绕过那巨大雕像,雕像背后围聚了不少天使,那处设有一个柜台,雕像恰好将它完全挡住。因为队伍太长,不少天使面露懊恼的神色。这倒和柜台后那天使女孩一样,她也语气疲乏,向总算排到第一位的天使说明:“我无法给你查阅图书馆的权限,除非你能给出天使管理部门的印章单……”
真夜无视天使们,径直对她说:“大天使议会,六楼一号门。”
“好的,真夜大人。”她点头,打开抽屉,递给真夜一枚钥匙,并递过来件灰色羊毛袍,“您议会用的袍。”
其他天使敬畏地望着真夜,有些小心地躲开来。真夜转身走了,楼梯就在他右手边,他踏上便是。那楼梯做得很优美,呈螺旋状,通往每一层楼,而扶梯每一根都栏杆镶嵌着不同的天使雕像,据说那些雕像代表历任来的始祖天使,也就是阿达和阿姆们。
六层楼,经历了多少阿达和阿姆们呢?大概没有天使仔细数过。他们在楼梯上上下下,于各间门穿梭来去。
而那些天使雕像,并没有真夜要与之开会的两位始祖天使。因为他们都还活着,度过他们执政的一千年,只有卸任后的始祖天使才有此殊荣。
一千年。一千年在天使生命中不算长,但也绝不算短。
真夜到了六楼的一号门前,六楼没有站着一位天使,只有真夜。长廊空旷之极,好像伪装成楼房的丛林。
他把袍子披在身上,将钥匙塞进门孔,拧下去,将门打开。
门一打开,有两个大天使朝这里看。他们隔他有些远,因为房间很大,约有百平米。他们正四个天使一排,站在房间中央,面对两把座椅,进行自己本周的述职。
真夜走过去。弗朗向真夜苦笑一声,做了个“你来了”的口型。他是棕发,身穿一件白袍,让别人觉得灰扑扑的,没什么特点。身披银袍的千珍打了个哈欠,神思恍惚地注视空气,撩拨了下她黑色的短发。
还有两个大天使没回头。一个是图尔,他出发得比真夜迟,到的却更早,披着的是件青袍。还有一个是短白金发的家伙,他长相清秀,拉长着脸,外披一件红色刺绣袍,正将双手垂于身前,好像对真夜的到来一无所知。
“阿达在上,阿姆在上。”真夜走到四人旁边,停了下来,他面向议会厅唯二的两把座椅,庄重地在自己胸口划了个十字。
“我正在向阿达报告!”短白金发的家伙压低了声音,忍无可忍地说。
“那是先向阿达、阿姆表达敬意重要,还是听你的汇报更重要呢?”真夜目视前方,毫不动摇地说道。
“你不是为了阿达和阿姆,你只是想显示你真夜到了。”那人冷冷地回话他道。
“好了,孚威。”那权威的声音响起,令他们停止辩驳。声音的主人就坐在两把座椅的其中一把,他白发赤脚,胡子拉碴,身穿一件皱巴巴的白色长袍,看上去就像个精力衰竭的人类老头,但所有天使都知道,他是智慧和权力的象征,因为每一任阿达都是这样。
“我不希望你们将精力放在和彼此吵嘴上,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他发言,旁边坐着的女人微笑点头,她同样赤脚,身穿白袍,但却长得比阿达年轻许多,约莫是人类四五十岁的样貌。她看上去和蔼、可亲,却也让人觉得留不下什么印象。
那就是阿达和阿姆,在他们对面椅子坐着的两人。而阿姆身侧站着的那位黑袍、有个发髻的女人,是祭司阿蕾,此任阿达和阿姆执政期间,她伴随他们一起到来。
“是。”孚威立刻说。
“是。”真夜轻松地鞠躬。
“那么,说说你们近一周的工作吧。”阿达满意他们的明理。
“我继续刚才的话吧。”孚威示意,“关于降世恶魔,我最近抓住了一个疑似降世恶魔的恶魔,我正在盘问,但他不太老实,我希望下周能得到一些进展。”
阿达点点头,说:“图尔呢?”
“和市长僵持不下,他仍希望我们能帮忙游说巴特克和伊思家。”图尔回答说,“他很烦心,只顾着三个月后玛尔市换届的事,他太不想从位子上下来了。”
“那就等下任市长上来再谈吧。”阿达似乎觉得这不值一提,“他应该认清楚他的位置。”
“我也是这么想的。”图尔笑了笑,“那我没什么汇报的了。”
阿达点头:“真夜呢?”
见问到自己,真夜点头,简洁地回话道:“目前出了点状况。”
“出了点状况?”孚威打断了他,“你想愚弄阿达吗?”
图尔握拳,轻微地咳嗽一声。那是个信号,真夜知道他的意思,审判要开始了。
“你。”孚威简短有力地强调,“你把巴里的事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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