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之行的阴影,如同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接连两日,陆明析都将自己关在书房,对着那幅已然扩展、标注了九个节点与中心阵眼的巨大舆图,以及旁边新增的、根据冷宫所见描绘的更为精细邪异的阵眼核心草图,殚精竭虑。
他试图从古籍中寻找类似阵网的记载,推演其能量运行的总枢,但收获寥寥。这阵法如同一个畸形的、充满恶意的活物,其内在逻辑似乎与现世所知的所有体系都格格不入。
疲惫如同跗骨之蛆。当他第三次因精神不济,险些将笔掉落在宣纸上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接住了那支狼毫。
陆明析猛地抬头,对上江湛醴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房中的身影。他今日换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少了些许夜行的凌厉,多了几分清雅,只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显示他并未从昨夜的消耗中完全恢复。
“欲速则不达。”江湛醴将笔放回笔山,目光扫过陆明析眼下的青黑,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递过来的一个小巧瓷瓶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玄机阁秘制的凝神丹,聊胜于无。”
陆明析微怔,接过瓷瓶,触手温润。“多谢。”
“我不是来送药的。”江湛醴自行在旁边的梨花木椅上坐下,姿态看似闲适,眼神却锐利,“九个节点,我已派人初步探查了其中五处。情况不容乐观,皆有邪阵能量残留,且有不同程度的守卫或迷障。靠我们两人,逐一处置,耗时太久,且极易被幕后之人察觉,各个击破。”
陆明析心下一沉,这与他最坏的预料相符。“江少主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江湛醴指尖轻叩扶手,“只是觉得,既然是关乎整个京城存亡的大事,没道理只让我们两个‘外人’扛着。是时候,找些‘内应’了。”
他话音刚落,书房外便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以及管家陆忠略显迟疑的通报声:“大人,刑部谢珩谢大人,还有一位……一位师父,前来拜访,说是……有要事相商。”
谢珩?还有一位师父?陆明析与江湛醴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讶异与思索。
“请他们去花厅稍候,我即刻便到。”陆明析扬声道,随即看向江湛醴,“江少主……”
“我与你同去。”江湛醴站起身,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看看这二位,带来的是东风,还是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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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内,茶香袅袅。
谢珩依旧是一身一丝不苟的深青色官袍,面容端正,眉宇间带着刑名官员特有的严谨与肃然。而坐在他下首的那位,却让陆明析眸光微动。
那是一位年轻的僧人,或者说,曾是一位僧人。他穿着一袭浆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身形清瘦,面容平和俊秀,眼神澄澈通透,仿佛能映见人心,但头顶却并无戒疤,手中也无佛珠,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然与宁静。此人便是无咎,曾名动京华的佛子,如今却不知为何,褪去了僧籍,成了谢珩的……挚友。
“下官冒昧来访,打扰陆大人了。”谢珩起身,拱手行礼,礼节周全,但眼神却直接落在陆明析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的目光扫过随后步入花厅的江湛醴时,微微顿了一下,却并未多言。
“谢大人客气,无咎……先生,请坐。”陆明析还礼,目光在无咎身上停留一瞬,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谢珩负责京畿刑名,无咎虽已还俗,但其在玄学佛法上的造诣深不可测,他们二人联袂而来,绝非为了寻常案件。
众人落座,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沉寂。
最终还是谢珩率先开口,他性格耿直,不喜绕弯子:“陆大人,江少主,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近日京城多地出现异常,或是牲畜无故暴毙,精气干涸;或是百姓莫名昏厥,醒来后精神萎靡,记忆残缺。我刑部接到报案数起,初时只当是寻常怪案,但勘察之下,发现这些事件发生的地点,隐隐形成某种规律。”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在桌上铺开。那是一张简略的京城地图,上面用朱笔圈出了七八个地点。陆明析与江湛醴只看了一眼,心中便是一震——那些地点,赫然与他们标记的邪阵节点,有大半重合!
“不仅如此,”无咎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平和舒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贫僧……我近日静修,亦感知到京城地气紊乱,多处有阴邪之气汇聚,其性暴戾贪婪,绝非自然生成。尤其城北冷宫方向,怨气与邪气交织,已成凶煞之眼。”
他看向陆明析与江湛醴,澄澈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一切:“二位身上,皆沾染了那‘凶煞之眼’的气息,且……陆大人精神损耗过度,江少主内息亦有暗伤。想必,二位对此事,知之甚深。”
话已至此,再隐瞒已是徒劳。
陆明析深吸一口气,与江湛醴交换了一个眼神,得到了后者微微的颔首。
“谢大人,无咎先生,”陆明析神色凝重,沉声道,“二位所察不虚。京城之下,确有人布下了一座极其邪恶的阵网,意图不明,但危害极大。二位地图上所标,正是此阵部分节点。而冷宫,便是其核心阵眼所在。”
他示意了一下,江湛醴便懒懒地接口,将邪阵的存在、九个节点的分布、以及昨夜探查阵眼遭遇的凶险,择要讲述了一遍,只是略去了《山河社稷图》与镜中界等核心机密。
谢珩听得脸色越来越沉,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他身为刑部官员,维护京城安宁是其职责,如今听闻竟有如此骇人听闻的阴谋在眼皮底下进行,如何能不怒?而无咎则始终面色平和,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悲悯。
“岂有此理!”谢珩猛地一拍茶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竟敢在天子脚下行此逆天邪术!陆大人,江少主,此事我刑部绝不能坐视!”
“谢大人稍安勿躁。”无咎轻轻按住他的手臂,看向陆明析二人,“既然二位已探查至此,想必已有应对之策?若有需要我与明远(谢珩字)之处,但请直言。”
他的态度明确而坚定,直接将谢珩与自己绑定在了一起。
陆明析心中一定。谢珩代表的是朝廷法度的力量,其刑部身份可以光明正大地调查一些他们不便出面的地点;而无咎的玄学修为与纯净灵觉,正是应对此类邪阵的利器。他们的加入,无疑是雪中送炭。
“实不相瞒,我二人正感势单力薄。”陆明析坦言,“此阵诡异,破解需从长计议。目前首要,是确认所有节点状况,并找出安全削弱乃至摧毁节点的方法,最终方能直捣阵眼。谢大人的刑部身份,无咎先生的玄学造诣,正是我等急需之助。”
江湛醴也难得正色道:“九个节点,分布甚广,情况各异。需得分头行动,互相策应。我与陆大人负责其中最棘手的几处,其余节点,恐怕要劳烦二位,以及……我们可能需要更多值得信任的帮手。”
他意有所指。单单他们四人,面对如此庞大的阵网,依旧力有未逮。
谢珩立刻道:“我麾下有几名心腹干吏,忠诚可靠,身手亦是不凡,可供驱策。”
无咎沉吟片刻,道:“我或可引荐一人。城南‘青囊书院’有一位女医者,名唤苏南霜,医术精湛,更难得的是,她于草木精粹、化解阴煞之气颇有独到之处,或对清除节点残留邪气有所助益。”
星火在此刻汇聚。
从最初的二人同行,到如今的四人同盟,甚至看到了吸纳更多志同道合者的可能。对抗那庞大阴影的力量,正在一点点凝聚。
陆明析看着眼前神色各异的三人——严谨刚正的谢珩,通透悲悯的无咎,还有身边那看似慵懒、实则掌控全局的江湛醴——心中那沉甸甸的压力,似乎被分担了一些。
他端起微凉的茶,轻抿一口,目光重新落回那张标注着九个红点的舆图上。
“既然如此,”他清冷的声音在花厅中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团队核心的决断力,“那我们便来详细商议一下,如何拆了这张该死的‘网’。”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为花厅内这新生的联盟,镀上了一层温暖而充满希望的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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