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这里是山谷电台。是我。”】
【“今晚的电台开始前,想先跟一个人说一些话:对不起,我没有早点告诉你我是电台那头的声音。”】
【“不是因为不信任你,而是……我其实一直希望,当你听这些故事的时候,可以更自在地做梦,不需要把它和一个具体的人挂钩。”】
【“我想让你听到候鸟、潮汐、银河、奔马……我想让你听到无拘无束的世界,而不是听到‘我’。”】
【“我怕,如果你知道是我,你会对这些声音有了‘关系’的负担。那样你就不能只是一个单纯的听众,而成为…必须回应的对象。”】
【“可我从来没指望你回应。我只是想在你每个孤单的夜里,能有一点点不孤单——和我在讲电台时一样。”】
【“如果你愿意,我以后依然会在这个频道,讲一些你可以放心倾听、不用回答的故事,就像从前一样。你在听的,对吗?对不起。”】
【“但今晚,我们先不讲故事,而是讲这些药:退烧药,是白色小药片,一天三次温水送服,大人每次两片,小孩减半;止咳糖浆,在深棕色的小瓶子里,用勺子量,早晚饭后各一次,大人每次一勺,小孩每次半勺……”】
……
【“你要是累了,就关掉电台,好好睡吧。暂时记不住也没关系的,我还会重复,明天、后天……一直重复讲到这次风寒过去。”】
【“别一个人撑着,我们会好起来的。晚安。”】
啪——发射键断开。
时易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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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束晨光照进山谷时,时易已经在溪边翻找鱼腥草、金银花和一些清热止咳的草药了。
虽然觉得遥音应该不会上山来,但时易还是在离开木屋前,写了一张字条贴在门上:“出门,一会儿回,桌上有吃的,去吃”,又在屋里的桌上给她摆好了她爱吃的红薯干、糖饼和一些水果。
待篮子被草药装满,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
时易提着篮子匆匆回家,遥音果然没来过。门上纸条和桌上的零食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她把篮子用布盖好,出门去鸡棚收了今天的鸡蛋,又挤了两罐山羊奶;随后把在不远处吃草的Minnow叫回来,备鞍、启程下山。
哒哒,哒哒,马蹄声回荡在山路上。
此时下山是合适的吗?时易不知道。但此刻,她无法多考虑什么,只记得遥音站在那间昏暗的小屋里、忧愁的双眼、单薄的臂膀。
时易只想见到她,无论做什么事都好。
她夹夹马腹,Minnow心领神会,步伐加快了许多。
终于抵达镇上时,已经是午后了。相较于昨天清晨她到访时的冷清,此时镇上倒是有些人。只不过她们大多低着头、神色匆匆。
一个男人提着药包从巷子里钻出来,一边咳嗽一边消失在街角。
尽管如此,时易还是能感受到一道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它们从窗后、门缝、帘子间透过来,带着本能的不安。
她并不意外,因为自己是这个镇上最不和谐的人:没有病容,也不是常客;没有家人,衣着陈旧,独自行走在街巷中……
或许下次,她应该找个人少一点的时间来会更合适……
正这样胡思乱想着,遥音家的房子已经出现在眼前。时易深吸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轻轻叩响那扇门。
片刻,门开了,是遥音的妈妈。
“阿姨,我又采了一些草药,和自己家的鸡蛋、羊奶这些,想带给你们……”
女人抱着臂挡在门口,皱了皱眉,语气仍旧生硬:“怎么又是你?你要多少钱?”
听起来,她妈妈的声音沙哑了许多,眼下的乌青也比昨天更加明显。
“我不是要钱的。我和遥音是朋友,只是想帮点忙。”
女人的眉头微微松开,鹰一样锐利的眼神在时易的脸上扫了又扫。许久,她把门又打开了一点,咳嗽着说:“多谢,放进来吧。”
时易小心地把篮子放进门内,刚起身,她突然又开口:“别耍什么花招!我家孩子心眼实,我可没那么傻。要钱?一分没有!”
时易苦笑着摇摇头:“真的不要钱的,你们用得上就好。对了阿姨,遥音呢?”
“遥音出门去了,”女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问这些做什么?她有她的事情做。”
随即,她把门关上一些,做出了送客的样子:“谢谢你送来的东西。没什么别的事,就请回吧。”
门在时易面前合上。她无奈转过身时,突然看到墙根的鸡窝顶上揣着一个小红布包,叠法很熟悉。
时易悄悄过去,拆开来一看,里面有一张泛黄的草纸,笔迹却很新,歪歪扭扭地写着“谢谢,但不让上山了”,旁边画了一个小爱心。
她心下了然,遂揣进怀里。
从遥音家那条小巷拐出来后,时易仍抱有一丝希望,在镇中停停走走、寻寻觅觅。她走过当时和遥音相遇的杂货店、后院有那条白狗的裁缝铺、村口的水井旁……但到处都没有她的身影。
反倒是看见她的人多了起来。
沿街的大门和窗帘,随着她路过时的脚步声被合上;压低的议论声夹杂在咳嗽中,隐隐约约传到她耳边;去年在杂货店门口欺负她的那几个孩子,好像也在街对面指指点点,但很快就被家长拽走了……
聚焦在时易身上的目光中带着怀疑,不安,猎奇:一个平时隐居在山里的“巫婆”,随着瘟疫来到了镇上。
她自嘲地笑了笑,这次来镇上的时机选的太差了。下次应该趁人少的时候出现,免得吓到镇民。
太阳已渐渐西沉,眼见寻她无望,还沾惹了一身是非,时易只好走出小镇、去林子里找马儿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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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山谷时,太阳已经彻底沉入山峦的剪影。
一路上吹的风让时易有点头疼。她摸了摸额头,好在没有发烧。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后又风干,腿脚也有点酸胀。
四周一片沉寂,此刻,只有她身上的疲倦如影随形陪伴着她。
时易推开门,屋里漆黑一片——但两团毛茸茸的东西扑了上来,是Rook和Ash。她们发出低低的委屈呜咽声,前爪搭在时易的腰上。
她俯下身,抱着狗们的脑袋:“我回来了。”
两条狗细细嗅闻着时易衣服上陌生的味道,一时都不肯退下。
在这小小的门口,她们三个抱在一起,抵御着一切未知与变数。什么都不可怕了。
片刻,狗们散去后,时易起身倒了一杯水,放了一些蜂蜜,搅匀后喝了几口,才觉得浑身松快下来。
这两天太过匆忙,很多事情都没有做。羊棚鸡棚没有打扫,精饲料没有准备,菜地也没太仔细打理。
夏末,不仔细筹备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因为秋天和冬天已经迫在眉睫。
时易把马鞍放回鞍架,点亮油灯,挽起袖子,依次打理着家务。
一切暂且拾掇停当,她坐回熟悉的电台前,一如既往地调试设备,按下发射键。今天的内容仍然是前一天的药品使用说明,她从头到尾反复讲了三遍,这样,遥音应该每一种都能听到。
【“最后,这场病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晚安,做个好梦。”】
时易关掉电台。Rook和Ash已经睡熟,这几天家里的小动物们全劳她们两个费心。木屋里重新安静下来,时易披上披风,走到门口透气。
夜风吹着树林沙沙响,她倚在门前的躺椅上,手里捧着茶,望着山下的方向发呆。遥音在做什么呢?有被传染上吗?今天是不是也很辛苦?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
就在时易将要起身回屋的那一刻,突然有一点光,从镇子的方向缓缓升起。
那光点浮在风里,在夜色中缓慢上升,摇摇晃晃、颤颤巍巍,不似寻常人间灯火。
她屏住呼吸。那是一盏孔明灯。
她立刻站了起来,盯着那盏灯。它飘来又浮去,像是在朝木屋的方向缓缓靠近,却又始终隔着一点距离、看不真切。
这是时易曾在电台里讲过的,孔明灯。她说在某些地方,人们会在夜里放飞一盏灯,用细竹条把轻薄的宣纸撑成一个圆筒,底下固定上小块蜡烛或松脂,再写上名字或者愿望,放它飞向天空。
这样天上的神灵也能看见,地上牵挂的人也能看见。
遥音还记得。
风又大了一些。那盏小小的光点在半空晃了晃,终于不胜风力,熄灭了,落入山影之间。
时易不知道是不是遥音。那一抹忽明忽暗的火光并没有署名。
可时易知道是她。
不为什么,就是知道。
遥音没办法说给时易听的东西,总是这样,在风中慢慢地飘过来,刚好落在她能看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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