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时易在林子里就远远望到,镇上的集市终于又开起来了。
阳光灿烂的日子回来了。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小摊贩,成群结队在广场上嬉戏的孩童,三五结伴去溪边浣洗衣服的妇女……
传入她耳中的不再是咳嗽声与哭丧的声音,而是谈天说地、欢言笑语。
看上去,镇子已然恢复了生机与活力。
时易把头埋在Minnow的鬃毛里,马儿身上热热的气息混杂着干草的味道,让她找到了久违的安心感。
只要镇子活过来了,遥音也一定会好起来;她自己也不会再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就可以放心出现在镇上找她了。
晚上回家,时易打开了很久没有打开过的电台。随着熟悉的电流声,她按下发射键:
【“晚上好,这里是山谷电台,好久不见。”】
【“我想……让我和我的听众都难过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吧?所以我今天不再讲药的使用了,希望以后也不会需要再讲到,大家都平安、健康!”】
【“今天想讲一句很古老的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有点难懂吗?没关系,我们来一点点讲。”】
【“这是《诗》里面的句子。讲的是古代的士兵,被遥远的南方独自出征。她迟迟无法回家,和旧日的战友也分别了。”】
【“她想念着战友:那个人如今在哪里?是不是连战马都已经流落在荒野?要去哪里才能找到那个人?”】
【“在难过低落的时候,她想到了她们曾经许下的誓言:‘生死离合虽多变,无论如何,我都愿意拉着你的手,和你一起走到白头。’”】
【“我愿意相信美好,相信这首诗的作者和她的战友都熬过了这场战争,就像镇子熬过了这场风寒;相信相爱的人如我们,也会熬过那些恶意与阻隔……”】
【“我最亲爱的听众,明天,让我来见你。”】
【“晚安,今晚听见的人,明天都能见到想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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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时易又出现在镇上。这次,她换了一身颜色低调的衣服,把头发扎起来藏进帽子里,把围巾围得高高的、挡住下半张脸,壮起胆子走进了镇子。
她穿梭在熟悉的小巷间。没有太多人注意到她;就算有,也不过是瞥一眼,没有人叫住她,更没有人驱赶她。
平静而幸福的日子里出现一个路过的陌生人,并不像在瘟疫时期的闯入者那样扎眼。
她们的注意力被重新点燃的烟火气吸引着:沿街商贩新摆出来的萝卜白菜,街口热腾腾的早粥摊,临时药棚前排着队的母亲和孩子……
整个小镇刚从漫长的噩梦里醒来,所有人都在庆幸自己还活着,还能对邻里邻居讲一声“早上好”。
时易小心地把自己埋在人潮的缝隙里。
是啊,镇子已经重新活过来了。她只要再走一点、再近一点,就能见到遥音了。
视野尽头,是那面熟悉的红色砖墙和歪脖苦楝树。时易心头一动,加快了步子。
家中空空的,没有人。
没关系,她们应该是出门了;在这样充满喜悦的日子,是应该到处走走。
也许去摊贩那里买菜了,也许去找邻居聊聊天,也许是去广场上晒一晒太阳……
时易理了理围巾,转过身沿着小巷往外走。她打算在镇子里绕一圈,去裁缝家看看,去集市看看,去老街口看看……都碰不见的话,最后再绕回来。
只要遥音还在镇上,总会碰到的。只要今天能见到她就好,见一面就好。
再次路过她们初遇的那家杂货店时,时易心中一动,溜进隔壁裁缝家的后院。
一如既往的破旧、杂乱。那条小白狗仍旧趴在墙角,更瘦弱了。想来也是,村里闹病这些日子,人都自顾不暇,哪里有空管它。
它还活着,已经是幸中之幸了。
时易走近它,它连抬头吠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摸了摸口袋里,还有一些为下山赶路准备的干粮:馍片,一点点肉干。
时易拧开水壶浇湿馍片后,连着肉干向小白狗扔过去。
它并不像第一次见到时那样戒备,或许是记得时易和她的善意?或许是在这段日子里没人管、太饿了?
总之,它爬起身来嗅了嗅,随后便狼吞虎咽地吃掉了。
“你还记得……和我上次一起来的姐姐吗?”时易蹲下身,和它视线平齐,“我一会儿就会找到她。我们一起回来看你。”
小白狗含糊地呜咽了一声,像是听懂了。
“她一定还会来给你带肉干的,”时易压低声音,“她和我一样,一直记着你的。你再撑一撑……跟我一样,再撑一撑。”
院子那头传来脚步声,时易赶紧起身,把水壶重新塞进口袋。
“等着我啊,”她最后看了它一眼,“我一定会带她回来。”
重新回到街上,她往广场的方向走去。
广场上的人不少。在人群中,时易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是那天堵在她面前吵嚷、喊她“瘟神”的人。她们也在挎着篮子和左邻右舍嘀嘀咕咕,笑得很大声。
但她们没再看她一眼。
也是,时易这样的人,只有在需要一个替罪羊出现时,才有被关注的理由和价值,才会被从社会的边角提起来、拽到风口浪尖上。
她低下头,把围巾又往上扯了扯,从她们身后悄悄绕过去。
时易在人群缝隙里转了一圈,始终没看到遥音的影子,却看见前面有几个人围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神情更严肃些。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凑了过去。
那是四个年纪不大的妇人,正一边收拾竹筐、一边说话。字字句句全都落进时易的耳朵里。
“……这回算是吓破胆了。你说这病来得,头一阵子还没觉得什么呢。”
“一开始我们家还说就是寻常感冒呢……结果染上了,咳得停不下来,还发烧。”
“嗨,刚开始的时候,谁也没觉得有什么啊。药婆家熬出来的汤还能顶一顶呢,到后面……”
“后面哪还顶得住啊!她自己不也病倒了……我大哥家的女儿,高烧烧了三天三夜,眼看人就不行了。”
“咱们街口那谁谁不也……唉!连后事都没来得及办利索。”
有人叹了口气,又压低了声:“要不是来了那个医生,真不知道咱们这镇子……”
旁边一个人接口:“可不是嘛,这下活下来的都沾了他的福,要换早几年……唉。”
“那样的话,镇子上得死多少人呀……”
“啧,还是外面的人懂啊,带了针管、带了药,见效真快!咱也没见过那些东西。这么多年了,咱们光知道抱着锅子熬那点苦汤子。”
“唉,要我说,外面的人就是见识多。她们那儿街上都通火车,有什么要紧事一个电话打出去,不像咱这山沟子,出趟门都难……”
“要是咱这镇子也能常有外面的人来就好了……听说这个医生这回还要留一阵子,看镇上还有没有后面落下病根的……”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话里带着后怕,也带着对那个外面来的医生的好奇。
……
时易站在她们背后,心里一半是庆幸,一半又有点空落落的。
她也从山外来,却再也不是“外面的人”。她什么也没带来,什么也没留住。
说到后来,几个人又开始议论那医生是哪里来的,听说住在哪家,什么时候走。
“这几天那医生住在药婆家呢。听说她们,还有药婆家的闺女,天天一块儿对药方子、教着怎么用针、怎么用外面带进来的药……”
“人家多好心啊,也没嫌咱们这的人什么都不懂。”
“哎,可别说得咱们药婆什么都不懂……她熬的那些药,头些天也顶了好些事呐,好多人喝了之后好转些了…”
“就是后来得病的人太多了,她和她闺女两个人哪里应付得过来?”
……
她们说着说着,又有一个女人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你们听说没?药婆家的闺女,叫遥音,这次也帮了大忙啊。”
“是呢,我前天路过的时候,看见那姑娘给人扎针呢,可麻利了。听说是那个医生亲手教的怎么施针!”
“啧啧,可不是,她从小跟着药婆熬药研草,脑子好用。要换别人,哪能学得会。”
人群里传来一阵附和声,几个竹筐碰在一起,发出轻轻的“咚咚”声。
时易的心里涌起一阵隐秘的骄傲。哪怕只是隔着人群,听到这些零零碎碎的夸奖,她也为遥音感到由衷的骄傲。
那是她的恋人啊,是她见过最聪明、最用心的人。
时易忍不住把后背挺直了些。
正说着,那个年纪最长的妇人突然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嗓子:“哎,你们知道吗?我可听说了个事…听说咱药婆呀,已经和那医生订了亲,把自家闺女许配给人家了!”
话音刚落,几个人面面相觑,随即炸开了锅似的低声笑了起来:“真的?哎呀,这可真是福气……”
“遥音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那样心善又水灵的姑娘,就该配这个好心又俊朗的医生!”
“这可好,一门好亲事!”
时易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脚下一软,直直跪倒在地。
写这章的时候我在听《诀别书》…欢快的旋律,逐渐降调。
其实我也不喜欢写这样的章节,章纲和详细分镜都列好了,就是下不去笔(叹气),但剧情总要发展的吧!
别担心,最后是happy ending!
再次感谢读者们看到这里~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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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 一门好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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