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易站在熟悉的红砖墙前。
遥音家门前大张旗鼓地晒着几条崭新的红色被褥,几口刚上过漆的精致箱子码在一旁。苦楝树的树枝上还系着一些绣有喜字的花布,随风轻轻飘动着。
时易的视线向下移动,墙角空落落的,那个鸡窝和她送来的三只小鸡不见了。
她终于横下心,敲敲门。
不多时,门打开了,是遥音的母亲。
她母亲看到时易,马上眉头拧紧、露出嫌恶的表情:“怎么又是你?还想坏我们家的好事,是不是?”
时易用肩膀抵住被大力关合的木门,努力把头探往门里:“阿姨……我没有别的意思。遥音在家吗?我只是想见见她。”
她母亲冷哼一声,手还搭在门上,嘴角扯出一点古怪的笑:“我闺女?她高高兴兴准备结婚呢,没时间见你这样的怪朋友。别再来缠着了,好事会让你闹糟了,听明白了吗?”
时易死死抵着门,近乎哀求地说:“阿姨……我求求您了,让我见见她。我有话要跟您说,也有话要跟她说。我们是好朋友,我不会害她的。”
她母亲被时易拦得没法关门,眯着眼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嗤笑一声:“你啊……别一口一个‘好朋友’了。谁家女孩这样盯着‘朋友’?一个山里跑出来的瘟神,别成天往我们家凑……你到底有什么话跟她说?”
时易的头皮一阵发麻,却还是硬撑着开口:“阿姨……我真的不是想做什么坏事,我和她……不是朋友……是……”
女人挑起嘴角,语气变得戏谑:“你倒是说说看,到底是什么?天天惦记着见我闺女做什么?她现在好好的,有人疼有人护,福气大得很……要不是那医生,她这条命能保得住?你算什么?你能给她什么?”
时易指节抵在门框上,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来:“阿姨……是我喜欢她……我们不是朋友……是恋人。”
“恋人?”她母亲冷不丁拔高了声调,随后马上压低,怕被人听见似的:“恋人?呸!什么乱七八糟的……两个女的搅和什么?传出去不嫌丢人现眼?”
她往前走了一步,用手指着时易,把时易逼得往后退了退:“我就知道,你敢想!你敢拿这种事血口喷人,凭空污蔑我闺女!好好的女孩儿让你祸祸成什么样子!”
时易的双手都在抖,想解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母亲冷哼一声,抬下巴指了指院子里那几条红被褥和漆木箱:“瞧见没?这门婚事已经没跑了。人家的礼物都送来了,下周好日子一到、就吃酒席!那医生是外面大城市来的,给她带了药、救了她的命,人家有钱、有本事。你呢?你能给她什么?”
时易呼吸发颤:“我……我只想再见她一面,跟她说清楚……”
“跟她说什么?说让她跟你跑?想拉她跟你一块躲山里当巫婆,当野人?跟你上山里去吃草啃树皮?可笑!哦,对,你是给了她三只鸡,我已经全卖了,给她置办嫁妆了!”
这些话语像刀子,一字一句往时易的心口戳:“我告诉你,她现在要嫁的是个正经男人,是救命恩人,是我们全镇子的大救星。你算什么?你们俩的事儿传出去,她一辈子也别想抬头做人!别再来丢人现眼了,滚远点,别脏了这门亲事!”
话音一落,女人猛地用力一推门。
“砰”地一声,门板把时易挡在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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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时易正在一处旧石桥旁游荡。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绕了多少条巷子,又擦过多少扇关着的门。
风拂过她的脸时,她的心几乎是空着的,没期待过真的能遇见谁。
一个熟悉的身影却突然映入眼帘,时易猛地停住了脚步。
仍然那么清减,背对着阳光,站在街口,梳着一个简单的马尾,发丝在晨风里轻轻摇着。
是遥音。
时易愣在原地,胸腔里炸起一场烟花。
她甚至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那个人就会消失在这道石桥的尽头。
遥音还是那样,像波光粼粼的河水里生出的精灵。
时易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遥音……”
遥音回过头,怔了一瞬,立刻就红了眼角,向时易小跑过来。
她们终于又紧紧相拥。
那一刻,世界止息了。
短暂的拥抱后,遥音小声说:“这里人多,来这边。”
说着,她便拉着时易的衣角,引着她走进一条偏僻的小巷。
一站定,遥音的泪水潸然而下。时易的心如刀劈火炼般痛楚,顾不得更多,只能笨拙地一直为她拭去泪水。
她们一时之间无言。
片刻,时易终于开口:“……我都听说了。我知道,不是你自己答应的。”
遥音紧紧咬着嘴唇,一边落泪、一边不住地点头:“我妈妈坚持逼着我…嫁给他。我不愿意,她就把我送来了舅舅家……这几天我假装答应,她们终于放松一点,我才能出来走动……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时易再也无法自抑,泪水滑下,紧紧握住遥音的手,“时间不多了,一会儿人又要多起来。我们走吧,我带你走……Minnow就在外面的林子里,脚蹬还是你熟悉的长度,我们骑上就能走。我带你走。”
说着,时易正欲拉着她往外走。但握着的手却坚定地…停在原地。
虽然还带着哭腔,但遥音的声音依然坚定:“我不走。”
什么?
时易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愕然地看着遥音。
遥音的眼睛里闪着毅然决然的光,咬了咬嘴唇:“我不走。”
“为…为什么……?”
“你说的‘带我走’,是去哪儿?”遥音轻声地问。
“去…去山谷里的木屋呀,就是我们之前一起生活的地方,你知道的呀。我们可以先在更深的山里躲一躲,等风头过了,我们换一座山,再养些鸡和羊……总之,我能护着你,咱们去哪儿都行。”
遥音静静听着,呼吸浅浅地起伏。
风吹过她被泪水沾湿的睫毛,她的手在时易手掌里轻轻抖着,脚步却没有动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摇了摇头。
她问时易:“你想过我的事吗?”
“什么?”时易心头忽地一紧。
“我的事。我的人生,我想做的事。”
遥音望着时易,眼角还挂着泪,声音却那么笃定、倔强:“你从来没问过。”
时易张口欲辩,但发不出一点声音。
遥音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我从来没有出过镇子;在遇见你之前,也没机会读书。我要感谢你的电台,给我开了一扇窗户。每个夜晚我都听着外面的世界,幻想着大海、雪原、港口、沙漠……”
“后来,我遇到了你,你是唯一一个和我一起去喂那条小白狗的人。我爱上了你:我爱你抱着小狗时笑得弯弯的眉眼,爱你抚摸着马儿时柔和的神色,爱你给每一只小动物用心地起名字;我爱你酿的果酒,晒的红薯干,种的一畦一畦的菜苗;我爱你教我写字、带我看书,给我讲山外的故事……”
“我一直羡慕你去过那么多地方,看过那么多风景。你能把外面带回山里,带给我听……”
“我看到了你。我不仅看到你的眉眼身形,我还看到你的心。我看到你的温柔、你的爱、你的勇敢、你的孤独、你的脆弱…还看到你一直在逃。”
“所以,能不能请你…也看看我?”
“我问过你的……你以后还会去看海吗?你说不会了。”
“你不想再看见别人,不想再和人打交道,你只想留在山里,把我留在你的木屋里,留在你一个人的世界里。”
“我听了你的电台…那么久。我多想亲眼看看外面的世界……你不是不知道。我好想亲眼看看大海。我看你画的大海,想着无边无际的蓝色,想得要发狂。”
“我想认识更多的字,我想读更多的书,我和你说过的…我想以后有本事了,在海边开一家小药铺。”
“你给我讲外面的路,可你现在要我为你封上那条路。”
“我不想一辈子困在山里当你的影子。我也想走出去,去体会你在电台里讲过的每一个故事……你有你的山谷,可我的远方不是这里。”
遥音说到这儿,已经泣不成声;可她很快深呼吸一口气,继续说:
“这场病以前,我从来没想过那么远。那时候跟你在山里过日子,有你在,有狗有马有菜地,有酒有花有月……我真觉得这样也挺好。我真的想过和你就这样在一起,一辈子。”
“可是……这次病来了,我躺着烧得糊里糊涂的时候,我突然开始想:要是我死了呢?要是这病没好,我这一辈子就这么完了呢?”
“我突然一下子想到,人…是会死的。这一生只有一次,我不能只靠‘这样也挺好’把它混过去。”
“这一辈子,我做不到就这样和你走进山里。”
“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可我不能再跟着你一起逃了。那不是我要的活法。”
时易怔怔地站在她面前。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巷子外突然传来女人慌张的呼喊声:“遥音!你在哪儿!你又跑到哪儿去了!”
遥音身子一颤,抬头看了时易一眼,什么都没再说,把手抽了回去。
下一秒,她抹了一把泪,转身跑了出去。
感谢你看到这里[抱抱]
这几天出成绩啦,祝高考的小读者们金榜题名,考上心仪的学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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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 分岔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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