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遥音走后,时易一个人在石桥上坐了很久。
她也说不清自己这几天是怎么熬过去的。
电台上盖的布已经不再掀开了。
木屋的窗子没关严,山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进来,吹得炉火忽明忽灭。时易却没有力气起身添柴。
她枕在Rook的身上,心乱如麻。
她想着遥音的笑眼,想着她发白的裙子,想着她消瘦得厉害,想着她要嫁人,想着她说:“我这辈子不能就这样和你走进山里。”
时易反复想,遥音说的没有错。
可她又恨。
她想恨遥音,恨她为什么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和自己走进山里?为什么不能就这样一起幸福到老?
可时易做不到。
时易只好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开设这样的电台,为什么要带给她那么多“山外”的故事,为什么要教她识字读书、给她听人间万里……
时易甚至自私又歹毒地想过,要是自己从没给她讲过那些,她会不会就心甘情愿陪自己困在这座山里?
可时易还是做不到。
她爱她。
她爱遥音自由自在地飞,爱她眼里闪着光,说要去看大海,要读书,要走远,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开药铺,要站在那些电台里讲过的地方看一看。
如果再来一次……时易还是会讲给她听。
尽自己所能,讲完所有记得的山外的故事,教她读每一本的书。
时易只盼她飞向远方时,能记得回头看自己一眼。
可是……在这样的天罗地网里,遥音要怎么飞呢?
时易想,遥音说的“不愿嫁给医生”,或许只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个温柔的谎言。
没关系。那个医生有本事、有钱,有她走向山外世界需要的一切…如果这样,她能飞得更远,时易会祝福她。
但时易还是想……看她一眼,就当是了却这一段缘。
她这样想着,脸边滑下两道热流。
日子差不多了。
清晨,时易天不亮就起身,先给鸡棚里倒满了拌着豆粕的玉米碎粒,又在马厩和羊圈的石槽里装好了苜蓿草和燕麦,这些料应该够她们吃上两三天;
最后,时易把肉干和干粮都摆在了Rook和Ash够得到的长桌上,蹲下身,一只只摸过她们俩的头,嘱咐道:“看好家,等我回来。”
狗们一左一右蹲在木屋前,安安静静地目送她孤身走上熟悉的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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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易刚踏进镇门,远远就听到了连绵不绝的鞭炮声和锣鼓声。
随着声音,她走到了镇中心的广场。这里早已热闹成了一锅沸腾的水。席面已经摆了十几桌,每一张桌子上都摆着瓜子、花生和五颜六色的喜糖。
几个红光满面的中年女人正给小孩们分糖,孩子们像耗子似的在桌子缝里钻来钻去。
广场一侧支了几口大锅,几个壮实的厨子正挥着锅铲翻炒,一阵阵葱花蒜末爆油的香味飘满了整个镇子。
附近临街的窗户和墙壁上都贴着红彤彤的喜字儿,那几棵老树的枝头也都系满了红绸子。
她默默看着人群笑闹,任由锣鼓声一阵阵往心口砸。
每个人都喜气洋洋,今天的确是个值得庆贺的大日子:医生给镇子带来了药,救了所有人的命;而现在,他要迎娶这镇子里最温柔漂亮的姑娘,全天下最好的姑娘——时易的恋人。
不远处,几个力夫正把一顶喜轿抬出来,落在广场正中。新刷的红漆在太阳下闪闪发亮,轿帘子边缀着明黄色的流苏。几个小伙子试着抬了抬,嘿嘿笑着比划怎么抬得更稳当。
有人调笑着大喊:“一会儿可别摔了新娘子!”;围观的孩子们拍着手,嚷嚷着要摸一摸轿帘讨喜气。
很快,她们就要抬着这顶轿子,沿着时易无比熟悉的街巷去接遥音;再把精心妆饰的遥音,送到那个大恩人的身边去。
意气风发的新郎官出现了。他换下了那身白大褂,穿着一身从山外带来的笔挺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领口那朵大红花鲜艳得扎眼。
人群像被磁铁吸住似的围拢过去,纷纷发出艳羡的惊叹。
新郎笑吟吟地应付着众人,话说得得体又大方。
片刻后,他转过身,抬手整了整胸前的红花,喊了一声:“走!接新娘子去!”
锣鼓声又响起来,鞭炮也一挂接一挂地放。
时易如行尸走肉一般,混在接亲的人群中。
喜轿停在熟悉的砖墙前。那扇老旧的木门此刻被刷得干干净净,门框上挂着大红灯笼,正中贴着红得刺眼的喜字。
她母亲满面春风,正起站在门口迎轿。她见到那俊朗的女婿,笑得合不拢嘴;
身边几个婶子跟着打趣,嘴里念叨着什么“有福气”,不忘催着新郎递红包。
几个人围上来,嘴里喊着“拦门咯!拦门咯!”
可谁都看得出来,门闩早就被悄悄拔了下来。那门缝宽得都能看见堂屋里挂着的红绸子一角。
那男人理了理袖口,稳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锣鼓敲得越发急促,一个白胡子老者扯着嗓子喊:“接——新娘子喽——!”
时易站在人群最外头,闭上了眼。
想不到,再见她,竟是这般景象。
下一瞬,一声惊呼像一颗石子,猛地砸进了这片欢天喜地:
“人呢——?!”
“人呢!”
人群陷入片刻的寂静。
紧接着,一个小孩尖尖的声音扯破了这份难堪:“新娘子跑了!”
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地,开闸的洪水一泻千里。
有人往屋里冲,有人扯着嗓子喊,有人转身往院墙后跑……有人慌慌张张去问她母亲怎么回事,她母亲哆嗦着嘴唇,眼一翻,软倒在门槛旁。
那顶喜轿还停在院门口,红漆在日头下闪着光。
时易愣在原地,耳朵嗡嗡响。人声像隔着很远、很远,从天边的什么地方传来。
有人推着她往院里挤,她像踩在一块松软的地面上,脚下发虚,怎么也动不了。
时易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这是不是个梦。
遥音跑了?……她真的跑了?
时易猛地抬手,狠狠掐了一把腿侧面,一股钝痛瞬间炸开,好真实的痛感。
她倒吸了口凉气。不是梦。遥音真的跑了。
她低头快速深呼吸了几次,紧紧握住拳,把那股颤意压回去。
院子里的人乱作一团,院子外的人还在挤着往里涌。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时易。
天赐良机!
她顺势侧过身,沿着人群边缘退了出来;没敢回头,钻进旁边那条通向镇外小巷,一口气跑到头。
得赶紧找找遥音的踪迹,得给她挡一挡,不能让她们先找到。
时易拐出巷口时,心里冒出一点懊恼:要是今天骑了马就好了,能跑得更快、更远一点……
但她转念一想,一个人走路也好,灵活、不扎眼。
时易看准了镇子南边一片低矮的瓦房,这边空无一人,遥音不在这边。
于是,她回头大喊:“我看见新娘子了!在这边!”
远处的人群正群龙无首,听到时易的呼喊后,立刻响起一些零落的回应;随后,急促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在第一个人到达之前,时易转身钻进旁边那片小灌木林,悄没声地抹掉了自己留在原地的脚印,深藏功与名。
她知道,遥音最熟悉的地方就是她采药的群山;镇上人想抓她,能想到的法子都是往街巷和镇口堵;可她若真要躲,八成会往山里跑。
遥音能去的落脚处不多,最稳妥的就是时易的小木屋。
时易屏住呼吸、回头看了眼,确认没人跟上来,这才绕过镇子,沿着一条常年没人走的羊肠小道,往她们的山谷里去。
她的心跳得很快,砰砰砰,一下顶一下。
林子里风声带着潮湿的土腥味,时易背上的汗湿了又干。脚底踩过的落叶沙沙作响,有几次还惊起了草丛里的野兔,嗖地窜开,吓得她心口跟着一跳。
遥音是不是会回来?是不是正在木屋门口等着?
树影缝里,隐约看见木屋的影子了。还有鸡舍、马厩……遥音是不是又像第一次来时那样,去看小鸡们了?
时易放缓脚步,慢慢走近;紧紧盯着那间小屋。
她忍了好几次,没敢喊遥音的名字。
时易停在小屋门口,抬手止住扑上来的Rook和Ash,听着自己心跳的回声。
终于,她下定决心推开门——
可屋里空空的,没人在等她。
那……遥音到底去哪儿了?
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万一…她在路上……
时易没生火做饭,也没点灯烧水,就那样靠着门口蹲下来。
她能听见外头林子里的虫鸣和风声。她细细地听着,盼望着能听到一点脚步声。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夕阳从门缝里漏进来,又慢慢模糊在阴影里。
时易原本以为自己能等到遥音:不留下也没关系,至少能来敲这扇门,来好好告个别,在这里歇歇脚再出发。
可直到月牙爬上枝头,除了风吹草叶的声响,什么都没有。
她靠在门上,脑子里空荡荡的。
一直到深夜子时,时易正迷迷糊糊地听着自己的呼吸昏睡,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止一个人,越来越近,踩得山林都随之颤动。
她心口一沉,还没来得及细想,身体已经本能地撑着门板站了起来。
两条狗也快速站起身来,做出警戒的防御姿态。
时易刚一推开门,就看到木屋外头站着一群人,女女男男,衣裳上还带着林子里的草叶和灰尘,一个个脸色阴沉。
最前头是遥音的母亲,站在人群正中,眼尾红着,目光死死盯住她,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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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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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 逃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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