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镶玉凤头钗径直没入林熙和左肩,华贵妇人猩红蔻丹的指尖暴起青筋,死死钳住钗柄。
钗尾精雕的玉凤随着它下压的动作剧烈震颤,凤喙间镶嵌的血珀被渗出的黑血浸染,宛如泣血。
林熙和喉间溢出闷哼,指节在袖中飞快翻转。
刹那间,七枚铜钱挟着破空声呈北斗之势甩出。
铜钱表面卦纹骤亮,在空中织成金色光网,化作一只三丈有余的大手轰然落下。
“临兵斗者!”
劲风掀翻妇人鬓边珠翠,它尖叫着被气浪掀飞,重重砸在雕花屏风上,金丝绣鞋甩出老远,露出裹着白绫的三寸金莲。
尘埃落定,林熙和垂眸望着肩头汩汩渗出的黑血,瞳孔里流转的紫光冷若寒霜。
他屈指成爪,袖中飞出数道银丝,在空中化作流动的卦象,银丝精准缠住妇人关节,只要轻轻一捏,便能将地上挣扎的妇人魂飞魄散。
可艾玙清冷的面容突然闪过脑海,他总爱蹙着眉。
艾玙曾说“画皮之下或有冤骨”,这句话突然撞进脑海。
想到这,林熙和冷笑一声松开手,袖中暗芒瞬间消散。
“记住今日滋味。”他垂眸,“若不是看在有人要拿你开刀,此刻你这张画皮早该挂在忘川河畔。”
血珀映出林熙和肩头黑血时,竟与记忆中某滴坠落的胭脂泪重叠。
粗粝的木簪从头顶滑落,江砚舟耳尖微动,风过时细微的破空声都没能逃过他的捕捉。
几乎在木簪脱离发髻的刹那,玄色衣袖如流云翻卷,修长手指凌空一抄,稳稳攥住那支木簪。
粗木表面凹凸不平的纹理硌着手心,倒像是谁仓促间随手削就的模样,而远处仓皇逃离的那道素衣人影,裙摆还在廊下扬起细碎的尘埃。
江砚舟翻出窗户,足尖刚点上归云小院的雕花矮墙,粗陋木簪还在指间打转,便见一抹素影撞开垂花门的竹帘。
那人慌不择路地打翻墙角花架,青瓷花盆轰然碎裂。
江砚舟闷哼一声按住渗血的肋下,然后迅速扯下衣襟,牢牢按压在渗血的伤口上。
“别跑!”
追至月洞门时,江砚舟偏头避让,耳际却被锋利的竹枝划破,血珠顺着下颌滴落在衣襟。
小院回廊九曲十八弯,对方专挑藤蔓缠绕的回廊穿行,他追得急切,肩头狠狠撞上朱漆廊柱,疼得眼前阵阵发黑。
廊下紫藤花被踩碎,落瓣粘在他渗血的衣襟上,香得发腻。
转过海棠花墙,少年踩碎满地落花跃上假山顶。
江砚舟提气纵身,身影轻盈如燕,脚尖点过水中睡莲,衣摆扫过池塘激起涟漪,却在即将触到对方衣角时,被甩出的鹅卵石砸中膝盖。
尖锐的碎石如钢针般楔入皮肉,他痛得单膝跪地。
可等江砚舟追至巷尾时,腐腥气裹着铁锈味直钻鼻腔。
巷尾的灰影佝偻如折枝,怀中襁褓浸透暗红,血珠顺着指缝不断坠落。
当他看清襁褓中扭曲蠕动的物体时,后颈瞬间窜起寒意,那团紫黑色肉瘤正不断起伏抽搐,表面暴起的血管像无数蚯蚓疯狂扭动。
脚步声惊动了灰影。
对方动作迟缓得如同牵线木偶,“咔咔”地转过头来。
松弛的脸皮沟壑间渗出黄白色黏液,灰白翳膜下隐约可见空洞的瞳孔,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收紧,将肉瘤护得更紧。
喉咙里翻涌着破碎的气音,最终化作一声含混不清的哀求:“救救我的孩子……”
就在剑身堪堪离鞘三寸之际,对面妇人青灰的面皮突然如沸水煮过般扭曲变形,脖颈处凸起的青筋蚯蚓般蠕动。
它手腕猛地一抖,紫黑肉瘤骤然膨胀成血球,伴随着撕裂声激射而出!
霜华剑如银龙腾空,剑穗扫过之处空气发出裂帛轻响。
剑锋劈开肉瘤的瞬间,暗红碎肉裹挟着黏液四下飞溅,却在触及地面的刹那,被无形力量牵引着重新凝聚。
新生的肉瘤表面布满细密血管,正随着诡异的心跳节奏起伏颤动,腥甜腐臭的气息愈发浓烈。
“呕!”江砚舟抱歉地抬手,“对不住。”
空中扭曲的肉瘤诡异地僵滞,表面翻涌的血泡都凝在半空。
他趁机手腕翻转,霜华剑嗡鸣着直刺肉瘤,自己却足尖点地疾退三步。
剑与肉瘤对峙间,剑身突然震颤不休,刃上霜纹泛起幽蓝涟漪。
不过瞬息,霜华竟自行倒转,剑穗如灵蛇般缠住他手腕,剑柄重重撞进掌心,那肉瘤散发的腐臭实在令人作呕,连通灵的宝剑都不堪忍受。
江砚舟垂眸摩挲着霜华剑古朴的剑柄,剑身传来细微震颤,似在回应他的安抚。
忽然间,艾玙单薄的身影闯入脑海,身无长物,此刻连竹篓都留在自己这里,若遭遇危险……
他喉头一紧,足尖点地掠上残破的飞檐,袍角如翼翻卷间,踏碎满地月光。
银丝垂坠成残破珠帘,蛀空的梁柱在阴风中发出刺耳哀鸣。
江砚舟穿梭其间,呼吸逐渐急促。
指尖无意识抚过怀中木簪,五根木簪,五名被困者,可视线所及之处,除了斑驳血痕与摇曳鬼火,竟不见半个人影。
掌心沁出冷汗,他倚着断墙喘息。
远处传来婴儿啼哭般的呜咽,混着肉瘤翻涌的声响。
“执念……”
江砚舟喃喃自语,想起妇人腕间那团血肉,胃部又是一阵痉挛。
难道真要触碰那令人作呕的东西,才能救下被困的众人?
他握紧霜华剑,剑身的寒意却驱不散心底升起的寒意。
雾霭深处,灰影骤然浮现。
妇人脊背弯成枯弓,褪色的灰布裙裾沾满腐叶,襁褓突然高高隆起,又迅速塌陷。
它哼着跑调的摇篮曲来回踱步,枯槁的手指无意识摩挲襁褓边角,忽然脖颈诡异地扭转一百八十度,空洞的眼窝直直对上江砚舟的方向。
凄厉尖叫刺破夜空,襁褓如破布般被甩向布满裂痕的砖墙,骨肉碎裂声混着婴儿啼哭在回廊里反复回荡,暗处渗出的血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过青砖。
他凌空跃起,后颈突然传来阴寒的气息。
那团蠕动的紫黑色肉瘤正探出布满黏液的触手,却在即将触及他咽喉时,被江砚舟腰间突然泛起青光的竹篓猛地拽入。
“我的孩子!”
鬼爪撕破黑暗袭来,披头散发的老妇撞开满地碎瓦,浑浊的瞳孔里翻涌着近乎癫狂的执念。
江砚舟踉跄着扯开竹篓系带,本该囚着肉瘤的竹篓此刻空空如也,连一丝腥味都未残留。
“还给我!”
老妇尖利地嘶吼,沾着泥浆的指甲擦着他喉结掠过。
江砚舟这才惊觉艾玙从未教过他使用竹篓的法门,慌乱间踢翻脚边陶罐,碎瓷片深深扎进他仓皇逃窜的脚步里。
江砚舟的鞋底在青石板上擦出刺耳声响,腐叶混着泥浆糊住裤脚。
他盲目地拐进九曲回廊的尽头,耳中轰鸣的喘息声几乎盖过了身后追兵。
直到喉咙泛起铁锈味,方才惊觉那撕心裂肺的哭嚎与瓦片坠地声,竟诡异地消失在身后。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衣摆,这片死寂比追兵更令人不寒而栗。
喘息间,腥甜腐臭的气息贴着脖颈掠过。
江砚舟猛地转身,正对上一张扭曲变形的面孔,老妇空洞的眼眶里浮着浑浊的灰白翳障,肿胀的面皮泛着尸斑般的青灰,歪斜的嘴角正滴着暗褐色黏液。
“我的孩子……”
老妇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皱纹层层叠叠的手指悬在他咽喉上方颤抖,“你把我的孩子藏到哪去了?”
江砚舟僵成一尊石像,连睫毛都不敢颤动。
突然,老妇发出幼童般的抽噎,指甲深深掐进自己肿胀的脸颊:“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啊……”
它踉跄后退撞上斑驳的照壁。
脚下的青砖突然变得绵软如沼泽,刺骨寒意顺着脚踝攀援而上,无数泛着青灰的小手破土而出,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腐肉,黏腻的指节死死箍住江砚舟的小腿,缠绕着向上爬行,膝盖以下瞬间被鬼手织成的网裹得严严实实。
前方老妇肿胀的面孔正缓缓逼近,脚下虚空翻涌着黑雾,被鬼气操纵的小鬼们正顺着他的腰腹向上啃噬。
他的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想要挣扎却只换来鬼手更凶狠的收紧,腐臭的气息喷在脖颈上,痒得令人发狂。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炸开。
抽出佩剑斩断鬼手?可鬼手源源不断。
咬破舌尖喷血退敌?但血腥味只会招来更多恶鬼。
每一个想法都像被泼了冷水,在恐惧中迅速湮灭,他根本没有能逃离这里的办法。
就在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的刹那,腰间的竹篓突然剧烈震颤,发出“咔咔”的骨裂般声响。
腥臭的黏液顺着篓口滴落,紧接着,那团令人作呕的肉瘤“噗”地一声被吐了出来,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重重摔在满是鬼手的地面上。
江砚舟冲出去,湿透的衣袍紧贴后背,每一步都像踩着浸了铅的沙袋。
肺部火辣辣地灼痛,双腿机械地重复着奔跑的动作,可紧绷的神经却始终不敢松懈。
散去执念的关键究竟藏在哪里?
鬼孩、老妇,还有那个神秘的“它”,线索像乱麻般缠绕在脑海里。
“身份……一定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他喘息着摸向怀中,指尖触到冰冷的木簪。借着微弱的光,簪身刻着的“云娘”二字泛着幽光。
急促的脚步声慢慢停止。
江砚舟扶着斑驳的土墙剧烈咳嗽,喉间腥甜翻涌。
原来答案从一开始就握在手中,可一个本该充满怨恨的孤魂,为何要留下这样的线索?
难道这诡异的木簪背后,藏着比恶鬼更复杂的真相?
木簪刻痕里卡着的细碎香灰,与灵堂供桌上的檀香同味。
“云娘……”
他盯着簪子上的刻痕,沙哑的声音在空荡的巷子里回荡,尾音被夜风吹得支离破碎。
黑暗中,不知何处传来孩童嬉笑,忽远忽近,像是嘲笑,又像是叹息。
“孙夫人,节哀。”
素白帷幔在灵堂中沉沉垂落,云娘抱着襁褓跪在冰冷的青砖上,额头几乎要贴到地上。
怀中婴孩早已没了气息,小脸却还维持着熟睡的模样,粉嫩的唇瓣像沾了晨露的花瓣。
泪水砸在绣着并蒂莲的襁褓上,洇开深色的水痕,恍惚间她又回到及笄那年。
母亲攥着她的手腕,将红绸嫁衣塞进她怀中,父亲板着脸说孙家是高攀不起的富贵,却绝口不提对方嫡子是个痴傻儿郎。
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云娘将脸埋进孩子柔软的发间。
自踏入孙宅那日起,她就成了深宅里的提线木偶。
被扶正为妾室时主母赏的耳光,生产时产婆的冷言冷语,还有孩子出生后无人问津的日夜,都如钝刀割肉般折磨着她。
如今连这唯一的骨肉也保不住,可这一切悲剧的开端,不过是那句轻飘飘的“父母之命”。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的低语消散在缭绕的檀香里,无人听见。
唯有怀中渐渐发凉的小身子,无声回应着命运的残酷。
窗棂外突然掠过一阵风,吹得白幡哗哗作响,仿佛在嘲笑她从少女到弃妇的荒唐人生。
若不是那场不由分说的婚事,她本该是山间自由的风,而不是跪在这阴森灵堂,抱着夭折的孩子求一个公道。
云娘猛然抬头,发髻散落的青丝如蛛网缠在苍白的脸上。
她颤巍巍地伸出枯瘦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襁褓绣着的并蒂莲上。
浑浊的泪眼中,她死死盯着灵堂上方阴沉的天空,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凭什么!凭什么要用我的一生来还父母的错!”
狂风卷着纸钱扑在她脸上,云娘却浑然不觉。
她踉跄着站起身,怀中的婴孩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我从未求过荣华富贵,不过想守着孩子平平安安!你既给了我做母亲的盼头,又为何要这般折磨?”
嘶哑的质问撞在灵堂梁柱上,惊起梁间栖息的乌鸦,“呱呱”的叫声混着她破碎的哽咽,在寂静的庭院里回荡。
“父母之命!父母之命!”
她突然疯狂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绝望的哭腔,“不过是将我推进火坑的借口!我这一生,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尖利的质问刺破夜幕,唯有阴沉的天空沉默着,仿佛在无声嘲笑她这渺小如蝼蚁的命运。
所有细节都如同被放大的悲剧画卷,在他瞳孔里残忍铺展。
他呆立着,像座被抽走灵魂的空壳,意识却清醒得可怕。
鼻尖还缠着肉瘤的腐臭,掌心却残留木簪的粗粝,两种触感在皮肤上打架,分不清哪段是现实,哪段是附骨的记忆。
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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