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暴雨倾盆。
二更天,忠顺侯府东府里的明伦堂亮着灯,下人们里里外外地跟主人通报消息。
“人找到了吗?”
“回夫人,还没有。”
“加派人手!去找!”
侯夫人坐立难安,一旁的忠顺侯坐着喝茶。
“夫人,时辰不早,还是早点歇息。”
侯爷的声音被门外噼噼啪啪的雨声掩盖大半,他朝外看了一眼。
“三月份怎么下这么大的雨,长顺,让人去看着点园子里的海棠花,别叫雨都吹打了,明朝老太太起来要看的。”
长顺领命出去。
侯夫人攥着手帕坐下。
“我儿如今生死未卜,我哪里睡得着觉?侯爷也别顾什么海棠花了,明朝老太太起来若知道这个消息,恐怕……”
“夫人多虑了,不过是说马车翻了,含章从小身手好体格好,这点小事怎么会影响到性命。”
话虽如此说,侯爷本人不断叩着茶盏的动作却出卖了他的心思。
正说话时,门外已有人点着灯撑着伞匆匆赶到,是忠顺侯的二弟和三弟。
“听说含章的马车翻下山了,怎么回事,出这么大的事哥哥也不通知我们一声,已经派了人手去找了吗?”
二爷刚收了伞,三爷便急急忙忙问出了一串。
“三弟,你且坐下等吧。”
“长云。”
“三爷。”
“狗东西,你是怎么照看小侯爷的?你好端端地在这,扔下主子就不管了?”
长云急忙跪下磕头。
“三爷明鉴,雨天路滑,马儿又赶了几天的路,所以才一时不察,翻下了山,但小的里里外外已经查看过,马车仍旧完好无损,周围也无血迹,说明小侯爷没有伤到……”
“那人呢?人去哪了?”
“小的带人搜了周边也没有看到人影,一时心急,又怕小侯爷已经绕路回了京城,又想着先回来才能召集更多人手,所以才斗胆回府,跟侯爷夫人通报。”
长云把头嗑得邦邦响。
“三爷明鉴,要有意外,长云绝不苟活。”
三爷抬脚就踹。
“要有意外,一百个你也不够赔的!”
这些细节侯爷和夫人早已盘问过了,听到三爷的大嗓门甚至要盖过雨声,侯爷揉着太阳穴。
“好了三弟,别吵吵,仔细老太太知道了。”
二爷抓住了关键。
“章儿一向只骑马,不爱坐马车,怎么这次回京坐马车?另外,这趟出去是领了圣命的差事,何必匆匆赶路?”
长云有些犹豫。
“这……小的也不清楚。”
三爷抬脚又要踹,忽然门外传来急急的报喜声。
“小侯爷回来了!”
堂内的人皆是一喜,侯爷放下茶杯,长顺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
“大喜,小侯爷安然无恙回来了!”
紧跟在后面的便是小侯爷陆含章,一身玄衣,步履轻快。
“给父亲母亲请安,二叔三叔也在,惊扰大家了。”
三爷率先搂住自己的大侄儿,用力地拍拍他,喜笑颜开。
“你呀,可真把我们吓死了,没事吧?呀,你怎么浑身都淋湿了?”
侯夫人忙招呼。
“林嬷嬷,马上让厨房准备驱寒汤。”
林嬷嬷领命出去。
“让大家担心了,我不要紧。”
侯夫人拉着儿子,仔仔细细地看过,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你呀,真真个把我要吓坏了。”
陆含章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
“母亲,这次回来,我带了一位客人同行。”
不等侯夫人细问,他又说:
“她淋了雨,这会似乎有点发烧,我擅作主张,先让她安置在听竹轩了。”
众人都愣了愣。
听竹轩向来是女眷居住,陆含章竟带了个女子回府?
二爷率先反应过来。
“时辰不早,看到含章没事我们也就安心了。”
三爷还想再问点什么,被二爷拉走了。
侯爷沉吟两秒,屏退左右。
“你们都先下去,另外撤回外寻的人马。”
长顺来顺领命出去,其他丫鬟婆子也都离开。
等人都走了,侯爷先问:
“这趟差事都办好了?”
“让父亲担心了,事情很顺利。”
“那就好,如今你既得圣上赏识,那就要好好办事,这是我们侯府的荣耀。”
“是。”
谈完公事,侯爷脸上露出饶有兴致的模样。
“先前听长云说,我就疑惑,你这趟非要坐马车回来,原来是这么回事?长云,你瞒得很好。”
长云吓得连忙下跪,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侯夫人狠狠剜了地上的长云一眼,又温声说:
“章儿,你怎么如此擅作主张,外面的人也是可以随便带进侯府的吗?还安置在听竹轩,这要传出去了,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父亲,母亲,你们误会了,这位客人是我们家的一位远房亲戚。”
侯夫人扭头看向侯爷。
她们家有无远亲,难道她这个当家主母会不知道?
侯爷也看向陆含章。
“含章,你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其实……”
“父亲真误会了。”
陆含章不动声色地打断,只是又看了侯夫人一眼。
“父亲可还记得史家?”
闻言,夫妻两的脸色都有些变化。
“难道是?”
陆含章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侯爷。
“史家祖籍在湖州府南程县,这次我刚好路过,又在那办了些差事,所以结识了这家人,如今史家老爷已经去了苏州书院担任山长,其他家眷也跟着去了。”
“只是他们家一位大小姐,已经及笄,史山长的意思是,让史大小姐跟随我一同进京,去投奔京城这边的史大爷。谁料路上下雨,马车翻了,我们冒雨赶路,她受了惊吓又染了风寒,恐怕要先在我们府上住上一段时间,等人好了再送去京城史府。”
一番话下来,侯夫人心惊肉跳。
她端详着儿子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像有异样。
侯爷看完信兀自沉思。
一向自持庄重的侯爷,此时眼圈竟有些泛红,不由又吓了侯夫人一跳。
“侯爷?”
侯爷缓缓吁出一口气,将信转手递给侯夫人。
“二十五年了,没想到今生还能再收到史家的信,锦佩你也看看信吧。”
锦佩是侯夫人沈氏的名字,骤然被呼闺名,侯夫人心里蓦然漏跳了一拍。
“这件事含章处理得不错,听竹轩是个雅致的好地方,适合远道而来的客人,一个小姑娘,千里迢迢来京城寻亲,你怎么也不仔细点,她没有受伤吧?”
“只是受了些惊吓。”
“今天太晚了,就让她先安顿下,明天早上再见吧。对了,她的名字……”
“史明婉。”
“好名字,就让她且好好地在侯府住下,一应规制,就比照幼薇的来。”
说着,侯爷按捺不住地踱步。
“毕竟是二十年来,史家首次有事托付,锦佩,就辛苦你照应了,对外就说是咱们侯府的表姑娘,若有机会,给她在京城寻个好人家。”
“侯爷说笑了,我是这侯府的主母,这都是我该做的。”
侯夫人说话时,眼神一直留意着一旁的陆含章,只见他神色淡淡的,并未有什么维护之意,心稍稍地放回了肚子里。
侯爷收起信离开。
等侯爷一走,侯夫人携着陆含章回他的停云居,命人给他换下这身湿衣服,又看着他喝下驱寒汤。
这才缓缓道。
“这么大的事,为何不事先写封书信提前告知呢?我心里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陆含章将驱寒汤一饮而尽。
“让母亲受累了,回来前,我也犹豫是否要护送史姑娘进京,毕竟史家身份特殊,也怕母亲介怀。”
“哪来的话,我跟你父亲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还有什么介怀不介怀?”
话虽是如此,但毕竟是自己多年情敌的亲戚。
侯夫人心中只得压下不快。
“我看你这趟,该是史家人得知你的身份,所以才攀附上你,你素来厌恶这类攀附,也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才出手帮忙。”
“母亲料事如神。”
侯夫人看自己儿子还和从前一样,对任何事都是淡淡的应答,这才打消疑虑。
“你向来最体贴母亲了,从不叫母亲烦忧。”
雨势渐停,已将近夜三更。
“母亲早点休息。”
陆含章打着伞,将侯夫人送到停云居院门口,临了,侯夫人想起什么,转过身。
“你的梦魇症如何了,用不用吩咐嬷嬷给你熬安神汤?”
“已经有三四个月没复发了。”
“那就好。”
侯夫人终于安心离去。
三年前,陆含章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他娶亲了。
起初他只道自己是思春,没想到这个梦每夜从不间断。
侯夫人只道他得了梦魇症,又请了无数名医调理。
但从未见效,这个梦一做,便足足三年。
在梦里,无非是他和那妻子的每日日常,既看不清脸,也听不清声音,一切影影绰绰,违反常理。
直到四个月前,他梦见妻子在回乡的路上,被冷箭射死。
从那以后,长夜无梦,他心里却多了个心结。
一轮残月从乌云后游出,给黑沉沉的夜色带去些晦暗的亮光。
雨已经全停,只剩枇杷叶间滴滴答答。
陆含章收了伞,眸间神色不定。
“长云。”
“小的在。”
“去听竹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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