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轩点着灯，却有些昏暗。
毕竟是临时收拾出来的住所。
史明婉只带了一个婢女莫枝进京，她也是半路上捡的。
莫枝里里外外收拾，拿水和药丸给明婉服下。
“还好我随身带了这么些常用药，不然这大晚上，上哪给你找大夫去。”
“我不要紧，咳咳……只是有些着凉。”
“只是着凉还好，若严重了，那史姑娘就得不偿失了。”
陆含章说着话，提着灯迈入房间。
斜挨着塌边坐着的明婉立即起身。
“小侯爷。”
陆含章挥手让随从长云和莫枝退下，屋内只剩他与明婉两人。
“我说过，我只负责送你到京城，到了京城，你就自行去史府。”
“我本也是这么打算的，谁知道马车翻了，如今夜已深，等明日天亮了，我就去史府。”
明婉浅笑着应道。
陆含章看着明婉在烛光下一张素白的脸血色全无，不免没由来的胸闷。
梦中三年的女子，实际是眼前这样满腹小算盘。
三个月来，他已经领教太多这种别样的反差。
“不必了，父亲看了信，打定主意要认你这门亲，你的目的达成了，今天是你运气好，虽然翻了马车，但没有危及性命，再有下次，我不会救你。”
“是，虽然不知道小侯爷在说什么，但还是谢谢小侯爷。”
她惯会在自己面前装傻。
“我会给你安排两个丫鬟服侍，母亲说了，会在京城里为你安排一门好亲事，这也算全了你一路来的心思？”
陆含章有意挑衅，明婉仍是浅浅微笑。
“谢侯夫人美意，等我好了，定亲自道谢。”
陆含章挑衅失败，丢下一句早些休息便转身离开。
莫枝前后脚进门，不忘贬损陆含章几句。
“一天到晚甩脸子，真没见过这么没风度的男人，还是个小侯爷呢，我看，是个大马猴还差不多。”
明婉正色。
“这是侯府，不可妄言。”
“本来就是嘛，在外人面前高冷得不得了，惜字如金的，一到姑娘你这，就夹枪带棍跟什么似的，不知道，还以为姑娘前世跟他有仇呢。”
明婉琢磨：
“前世吗？倒也不是有仇。”
莫枝眼珠一转，又拖住明婉的手，两眼亮晶晶的。
“依我看，还是我哥哥脾气性情更好，史姑娘，等办完京城的事，咱们就回南程好吗？我替你们做媒，你当我的嫂嫂。”
明婉微笑。
“莫枝，时辰不早，你也该去睡了。”
明婉躺到床上，感觉头昏昏沉沉，一颗心却落了地。
不枉费她冒险筹划，总算在侯府落脚了。
陆含章虽然生气，但也没有真的赶她走。
可见心地还是善良的。
经过三个月的了解，明婉对二十多岁的陆含章的脾性和如何相处，倒摸索出了一套方法。
毕竟按实际心理年龄，她年长他十几岁，对付从前的三十多岁的侯爷陆含章，明婉没有成算，但对眼前才二十出头的小侯爷陆含章，明婉觉得有时倒挺有趣。
只是还是很不习惯现在的他。
偶尔做梦，会梦见那个杀伐果断浑身冒着寒意的忠顺侯。
明婉想着想着，感觉头越发沉，随即失去意识。
次日一早，福寿堂里，给忠顺侯府老太太请安的人到了。
老太太在罗汉塌上坐着，正喝着养神茶。
“今天二房三房四房，怎么都齐全了，难得你们来得这么早。”
三房嫡女陆幼苓忙给老太太请安，还顺势坐下，接替老太太身边安嬷嬷的活，给老太太锤起腿来。
“祖母，瞧您说的哪里话，孙儿什么时候迟过给祖母请安问好？祖母最是心慈仁爱的了，孙儿最喜欢祖母了，能每天早早给祖母请安，是孙儿的福气。”
“苓儿这张嘴，真是日日跟抹了蜜一般。”
三房媳妇宋氏忙道：
“苓儿最有孝心了，岳儿也不差，早早地就来了。”
“行了。”
老太太并不是很待见宋氏。
“在我这请安算什么，不要日日误了家学夫子的课才是正经。你们这些孙辈，若能有章儿一半能干，何愁跟我请安。”
宋氏脸色不禁讪讪的，四房嫡子陆含钧闻言朝老太太揖了一礼。
“祖母说的是，孙儿一定向大哥哥学习，以大哥哥为榜样。”
老太太颔首，朝一旁的四房媳妇凌氏道：
“钧儿是个好孩子，你这个当娘的要悉心教导，少把心思放到你夫君身上，多把精力用在钧儿身上才是正经。”
凌氏行了福礼：
“是，媳妇谨记，一定照料好钧儿。”
“行了，都请过安了，没什么事，你们就散了吧。”
老太太继续喝养神茶。
陆幼苓和母亲对视一眼，扭头给了二房嫡女陆幼萱一个眼色，陆幼萱将头撇向了一边，陆幼苓又看向四房庶女陆幼芃。
幼芃愣了愣。
“三姐姐，你看我做什么？”
陆幼苓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锤腿的手更卖力了，小心翼翼地说。
“祖母，不是说，咱们府里新来了位表姑娘吗？怎么不见过来请安，也让我们见见呀。”
“是要见见，不过今天是不能了，她发了高热，这会正在看病呢。”
老太太气定神闲。
“按年龄，她比你还小一岁，以后你们几个姐妹要和睦相处，毕竟咱们侯府难得来上这么一位娇客，要拿出待客之道。”
几个姑娘齐声应道：
“是，孙儿明白。”
宋氏心翼翼地接过话：
“据说，是大爷先夫人那边的娘家亲戚？”
“不该你问的少问，你们只要记得，她是咱们侯府的表姑娘，是娇客，要好生相待，就行了。”
宋氏有些酸溜溜，小声嘀咕：
“一个已经死了二十多年的人了，还这么巴巴地拿她娘家亲戚当娇客，上回我娘家侄女来小住，也不见老太太这么待见。”
“你说什么？”
三房媳妇忙说：
“没有什么。”
老太太动怒：
“你是打量我人老了？耳朵也听不见了？你三房娘家每每来人，不把侯府搜刮一遍是不会罢休，如今是你大嫂当家，她心善，不说什么罢了，还敢拿这个到我面前说嘴？”
宋氏连忙认怂。
“儿媳知错。”
“行了，看着你我就心烦，都散了！”
老太太发威，众人不敢说话，各自行礼告退，只留下侯夫人。
这会，老太太怒气已消，语气又添了几分温和：
“你别多心，你当家，管理得很好，侯府中馈交到你手里，我很满意。”
侯夫人福了一礼，
“多谢婆母关怀。”
“关怀是不错，但出了大事，也不该隐瞒我这个老太婆才是。”
老太太老神在在地瞥了侯夫人一眼。
“昨天章儿的马车，是怎么回事？”
“儿媳惶恐，不敢惊扰老太太，毕竟章儿向来办事谨慎，从小骑射课也是顶佳的，是虚惊一场，不过是马儿失了蹄，才翻了马车。”
“不过？哪里是不过？”
“老大媳妇啊，你虽然放心，但也不要太放心了，忠顺侯府如今得脸，一半是因为侯爷，另一半，可是因为章儿，这顺天府里多少侯爵？你可知人家背地里如何眼热咱们？祖辈流血打下的祖荫给咱们乘凉，也要儿孙们有出息，才能受得住这份阴凉。如今咱们章儿太有出息，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想使绊子呢。你们夫妻两，也要谨慎谨慎再谨慎才是。”
“是，儿媳谨遵教诲，以后一定加倍当心，不叫出什么差错。”
老太太叹一口气。
“你们还年轻，看的人经的事还是太少了，要知道，前朝一夕之间覆灭的勋贵家，那样的惨状……算了，一大清早，好端端提起这个了。对了，那小妮子怎么样了，高烧退了吗？”
“婆母放心，今早刚好张太医给章儿复诊，所以顺便让太医去给她瞧去了。”
“那就好。老大媳妇，你向来是个大度的，不会容不下芳蕊娘家一个小小的妮子，我信得过你，好好养着，等好了，让她过来给我请安，我也想瞧瞧她的模样。”
“是，母亲。”
离了福寿堂，侯夫人只觉得心口憋着一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
“林嬷嬷。”
“奴婢在。”
“你说，我这个侯府主母，当得如何？”
“夫人自然是把全府上下管理得井井有条，侯府上下，下人们都服您，几位妯娌，哥儿，姐儿，也都是得了您的恩泽，才和和气气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老太太还念着以前的旧人？二十多年了，她今天竟然还记得她的名字，芳蕊，芳蕊，这个名字，真真是我的噩梦。”
林嬷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我的好夫人，都已经是旧人了，还先去那么多年了，若投胎，恐怕也长大成人了，夫人您何必念念不忘？如今这侯府，是夫人的侯府。”
“可是昨晚侯爷，睡在书房。”
侯夫人眼神暗淡。
“他还把那封信保存起来了，不过是她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罢了，侯爷，老太太都如此重视，倒叫我心中着实不安。这些年，老太太向来眼高于顶，你看她可曾偏宠过哪个孙女？”
“夫人，若这么想，您就想差了，老太太的偏宠也好，侯爷另眼相看也好，不过是一时的，您是这当家主母，有您在，有小侯爷和大小姐在，纵使来一百个表姑娘，那也是不怕的，更何况，这位表姑娘，如今还要仰仗您行事呢。”
林嬷嬷这样劝完，侯夫人心里才稍觉开解。
“昨夜虽然章儿没有明说她父亲从前的官职营生，不过搭上侯府这条船，才当上一个小书院的山长，想来也不过是小门小户里的小家碧玉罢了。”
“走吧，去听竹轩，我也瞧瞧这位表姑娘的模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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