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从布尔津出发前往禾木,全程180公里,沿途除了茫茫白雪,便是灰色的树林和绵延起伏的雪山。单调的环境使人犯困,郭砚白将车载音响打开,连上蓝牙,随机播放音乐,然后把音量开到最大,任由那些喧嚣的音浪充斥耳膜。
禾木的雪季长达七个月,一月份正是雪量最多的时候,越靠近景区雪量越大,有些路段道路两旁堆积的雪像两堵墩实的墙,公路像是硬生生把雪劈开的剑,在这茫茫大雪中,人和车都显得渺小。郭砚白在途中偶遇了除雪的车队,铲雪车停在路边,师傅舒服地歪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嘴里叼着根烟。
纵然车速不是很快,郭砚白也瞧不见那人喷吐出来的烟雾,只是匆匆一眼脑海里就无端浮现那个女人慵懒闲散的模样,她抽烟的时候也会舒服的眯起眼睛,12月的冷风吹起她的头发。
郭砚白突然就觉得鼻子有点痒,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心里自嘲道:真是中了那女人的毒。
禾木素有“神的自留地”之称,夏天时绿草如茵繁花似锦,是中国版瑞士,冬天则是滑雪爱好者的天堂,即使天寒地冻,仍然吸引无数人前往。郭砚白便是其中之一。
下午四点郭砚白抵达禾木村,在停车场停好车,再从后座拿上行李步行到提前预订的木屋民宿,民宿老板已经把通往木屋栈道上的雪清扫干净,郭砚白沿着栈道左突右拐,转过一个雪墙,耳中忽然听到阵阵嬉闹声。
声音的来源处就在前头的木屋,郭砚白打眼一扫,瞧见一群人正在那边玩雪,有男有女,约摸七八个的样子。男人站在楼下,女生则攀在二楼的围栏外正往雪里跳。就在他停顿的这一刻,有个穿蓝色羽绒服的女生刚好跳下来,积雪瞬间将她埋进去,楼下的男人们笑闹着将她刨出来,她身上裹满了雪沫,头发也白了大半,看起来很冷,但笑声一点不比别人小。
快乐是会传染的,郭砚白听着那些欢声笑语,脸上不自觉也露出一点笑容。
就在他抬脚要走时忽然听到有个女生喊了句:“程伽南,你把口罩摘了吧?都没拍到你的脸。”
郭砚白愕然回头。
楼下刚被刨出来、穿蓝色羽绒服的女生回答道:“好啊,等我一下。”
她实在包得太严实,帽子围巾口罩手套,把自己保护得很到位,如果不是这一嗓子,估计亲妈也难认出她来。
程伽南动作迅速地将口罩摘下,就在她将要踏上楼梯时手腕忽然被人抓住,一回头就对上一双炙热的眸子。
“程伽南?”
果然是那个女人!
郭砚白看清她的脸,忽而笑出声来,他将她放开,意味深长地说道:“真是你,好巧。”
程伽南干巴巴地回道:“是啊,真巧。”
相比他的雀跃,程伽南则显得冷淡很多,两个人谁都没有想到会在在冰天雪地里遇上,毕竟在这之前,她们上一次见面的地方是在广西,广西到禾木,说是十万八千里也不为过。
这么远的距离,这样小的几率,真的就再见了。
郭砚白从衣兜里摸出一个东西,径直塞入她手里,握紧了,说:“这是你上回落在我车上的东西。”
程伽南一头雾水,疑惑不解道:“什么?”
郭砚白晶亮的眸子瞧着她,认真又玩味地浅浅一笑,放开她的手,什么也没说,捡起自己的行李,转身走了。
程伽南张开手掌,防寒手套上静静地躺着一张崭新的鲜红票子。
程伽南突然就热了起来,郭砚白已经走远,看着他的背影程伽南是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喂!”
她喊了一声。
郭砚白心道:程伽南,你休想和我划清界线。
脚下不停,走得更快了。
程伽南眼睁睁看他消息在了雪墙后面。
这一晚郭砚白睡得很早,入睡之前他望着原木塔建的屋顶,脑子里全是一个月前婚宴上程伽南的样子,她挽起的发鬓、她雪白纤细的脖颈和那双葱段似的芊芊玉指。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郭砚白在梦里又回到了那个小山村,绵密的冬雨又湿又冷,天地间是灰蒙蒙的颜色,只有她是唯一的色彩。
那是12月中旬,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
唐闲回广西老家举办婚宴,同事亲友都知道他回重庆还会举行一次西式婚礼,因此根本没有人大老远赶去参加,只有郭砚白在外替他爸视察工程进度,被骗了过来。
唐闲先是告诉他这是少数民族的婚礼仪式,再又说少数民族的姑娘又温柔又漂亮,听他这么说郭砚白脑子里已经自动比配了一幅幅画面,神秘的少数民族仪式、身穿少数民族服饰唱歌跳舞的漂亮小姑娘。
结果来了一看,全他妈的看了个寂寞。
婚宴上除了大爷大妈还是大爷大妈,什么神秘的民族仪式、身穿少数民族服饰载歌载舞的姑娘们,都是放屁!都是骗他的!
就在他要发火时,他看见了人群中的程伽南。
她身上穿一件灰色羽绒服,下身是条浅色牛仔裤,配一双黑色马丁靴,简单到泯然众人的穿搭,能让郭砚白一眼入心的,是她的美貌。
她生得实在美丽,那时天上下着毛毛雨,她不知在那雨里站了多久,头发上落满了小小的雨珠。一头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碧绿色的竹节簪子挽住,鬓边挑出几缕碎发,在微风细雨里招摇,擦过她白嫩的脸庞,擦过她酒红色的嘴唇。
郭砚白的目光从她的嘴唇滑落到雪白的脖颈上。
那段脖颈雪白纤细,挨着耳朵的地方长了颗小黑痣。
郭砚白瞧着那处风光,很久都没有移开视线。
唐闲陪完亲友出来,看到他正盯着人看,拍了拍他的肩,从他手里顺走烟盒,抽出一支自己点上。
“好看吗?”
呛人的烟雾冲入鼻腔,惊醒了梦中人。
郭砚白退开点距离,冲程伽南的方向示意:“你认识?”
唐闲微微一笑,说:“怎么?”
看到郭砚白痴了的表情,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看上了?”唐闲了然,呼出口烟雾,说道:“你眼光不错,阿南可是我们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
“阿南?”郭砚白问道:“她全名叫什么?”
“程伽南,”唐闲道,“你啊,就是来得迟了些。”
“什么意思?”郭砚白问道。
“喏。”
唐闲指了指程伽南身边站着的小男孩,说:“看到没?那是她儿子。”
经他一指郭砚白才注意到她身边还有个小孩儿,那小男孩看着已经有七八岁的样子,可程伽南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
“她……”郭砚白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已经离异,”唐闲递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目前的感情状况你得自己问。”
“所以我才说你来迟了些。”唐闲说。
那边又有客人到,迎宾的燃了卷爆竹,程伽南双手捂住小孩子的耳朵,退到稍远些距离,待到烟雾散尽,她头发上也粘上几片红色碎屑,瞧着倒有些喜庆。
她正弯腰在听孩子讲话,嘴角微微翘起,眼神晶亮,目光柔软。郭砚白瞧着有趣,可突然间她一抬头,两个人的目光措不及防在半空中相遇,视线相交,程伽南一瞬间卡顿,表情空白。
感情之事譬如驾驶,谁怕了谁就会被操控。
郭砚白笑了笑,朝她走过去。
什么晚了迟了,去他娘的!
“能单独和你聊聊吗?”郭砚白问。
程伽南还没说什么她儿子先炸毛了,那小孩儿浑身刺瞧他的目光充满敌意,“你是谁?找我妈妈有什么事?” 程伽南的手落在她儿子头上,轻轻揉了一把,责备道:“你这样没有礼貌哦。”
女人柔软的嗓音飘进耳朵里,郭砚白半边身子都麻了。
琼花村是多个民族聚积地,有瑶族、壮族、汉族和毛南族,统一的语音为壮话,祖辈们蛰居大山,又经历过战乱四散逃命的年代,因此没有保留下来本民族的民族文化,生活习惯等等反而和外界步调一致。
也不能说唐闲骗了他,最多是漏了些重要信息没说。
郭砚白站在唐闲家二楼阳台,这儿视野开阔,琼花村的风光一览无余。程伽南懒懒的倚住一个角落,歪着头在看楼下。
郭砚白掏出烟盒,问:“你抽烟吗?”
程伽南垂眸,瞧见烟盒上烫金的三个字‘黄金叶’,蓝色的过滤烟嘴外皮,整齐的两排。
烟是郭砚白在酒桌上顺的。
片刻后她勾唇一笑,双眸掠过一丝挑衅的光芒。她抽出一支烟,纤细白皙的手指落在他眼底,指甲盖儿干干净净,贴着肉修剪得很整齐。她指盖长,指甲好好留起来的话,做美甲肯定好看。
程伽南张嘴含烟,酒红色的唇轻抿,郭砚白摸出打火机,凑上去点烟,一手拢着挡风。唐闲批发来的打火机‘蹭’的冒出一簇火苗,点燃女人嘴里的香烟,风裹挟着雨飘过来,很快把那点烟雾吹散了。
她鬓边的发被风追得摇摆不定,撩拨他的手,撩拨他的眼。
程伽南呼出口烟雾,问:“你是唐闲的什么人?男方亲戚里面似乎没你这个人。”
“同学。”郭砚白答。
“唔。”她点了下头,就没再问了。
琼花村当天的气温只有4-6℃,程伽南鼻子冻得通红,郭砚白摘下自己的围巾围到她脖子上,感受到程伽南一下子就僵住了,他说:“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回重庆我请你吃饭。”
男人的体温透过围巾熨帖她冰凉的脖颈,她既难受又别扭。
程伽南憋了半天,烟从她指尖掉到地上。
后来她是这么回答他的:“我,喜欢岭南的艳阳天。”
她直接无视了前半句,说完抬手擦了擦鼻子。
为什么会对她这个小动作记得这么清楚?也许是因为她当时的表情太过慌乱,以至于梦里都还印象深刻。
梦的后半段是那女人坐在她车里哭,和紧跟在他车后头行驶了二十公里的雪佛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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