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砚白是在女人无声的抽泣中醒来的,摸手机一看,时间刚刚过十二点。
他起来去上厕所,洗手的时候顺便洗了把脸,镜子里男人的面孔年轻英俊,皮肤白嫩,下巴上刚冒出来一点青灰色的胡渣子。
这张脸向来无往不利,但自从遇上程伽南,好像,不管用了。
郭砚白穿上衣服,打开房门出去吹冷风,梦里属于广西湿冷的风仿佛附骨之蛆,透过梦境冷入他骨髓。
凌晨的禾木冷冷清清,看不到一个人,郭砚白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然后他就像在山崖下捡到绝世神功般遇见了概率极小的寒夜光柱。
浅黄色的光柱像雨后春笋一根根出现在积雪上空,他停下脚步,静静看了几秒钟,想掏出手机拍照,手伸进衣兜里才发现没拿。
不远处有寥寥数语传来,郭砚白寻声走过去,熟悉的蓝色羽绒服映入眼帘。
长道上摆放着两个三脚架,一篮一红两个身影正在摆弄三脚架上的长焦摄像机,路灯昏暗,看不清面容。郭砚白屏息敛气,在原地默默等着。
他心想:程伽南如果真是你,那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甩开我。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总算拍完收功,程伽南收起摄像机背到身后,刚要扛起三脚架,一支强有力的手从旁边伸过来,一把拎起三脚架,扛到肩上。
“给我吧。”他说着还要拎走她背上的摄像机,那玩意不仅死贵还死沉。
路灯本就昏暗,他还逆着光,像座山一样黑压压的朝她扑来,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程伽南心跳加速,借着路灯看个大概,他们白天才见过,她不会这么快就忘了他的样子。
“你怎么在这?”她问。
“睡不着,出来走走。”郭砚白随口搪塞,“你是专程来拍寒夜光柱的吗?”
程伽南说:“我来等极光。”
从地里位置来说,新疆是可以看到极光的,不过这跟中彩票一样,要看运气。
当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五。
程伽南说这话的时候又擦了擦鼻子,郭砚白居高临下,把她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然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女人,在撒谎。
程伽南左右看看,发现她的同伴招呼都不打一声悄摸就溜了,而面前这人又虎视眈眈。
郭砚白收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我姓郭,郭砚白,砚是笔墨纸砚,白是白色的白。下次叫我,要叫名字。”
程伽南尴尬得想扣地,她干笑着应道:“好啊。”
郭砚白送她回民宿,一路无话,到了门口,见她要进门了才出声叫住她:“程伽南。”
程伽南回头。
郭砚白笑了一下,说:“晚安,程伽南。”
她嗯了声,推门进屋,可能是看在他扛了一路三脚架的份上,关门声还算温和。
郭砚白靠在门板上,仰头看头上黑漆漆的天空,呼出口心满意足的气。
这一夜他睡得很安稳。
早上十点,郭砚白神清气爽的出现在程伽南入住的民宿门口,起初他还很客气地敲门,可敲了十分钟都没有人开门之后,他就改成了拍门。
程伽南就算睡成个聋子也该被他的动静闹醒了,然而屋子里头一直安安静静。
郭砚白都快把屋顶的雪拍下来了才终于等到外出归来的程伽南,她脖子上挂着摄像机,胳膊底下夹三脚架,虽然包得严严实实还是冻成了鹌鹑,露在外头的眼睫毛结了层冰霜,这是在户外呆了多久?
“去哪儿了?”
郭砚白忙接下她的三脚架,顺手替她擦掉睫毛上的冰霜。
“看日出。”程伽南答,“你找我,什么事?”
他靠得太近了,行为举止已经超越了普通朋友之间的界线,程伽南退后半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程伽南,”郭砚白扔过去一个直球,“你看不出来,我是在追求你吗?”
没料到他这么直接,程伽南整个人都愣住了,露在外面的眼睛里满是惊讶。
“你……”
“你总有理由拒绝我,对不对?”郭砚白说,“但我今天是想约你去滑雪的。”
再见以来她一直都有自己的行程,看日出也好,等极光也好,那些都是她原本就计划好的,而他是个意外。
有些人你以为这辈子只会见一次,但谁也说不准下一次见面会不会就在某个转角,有时候上天的安排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程伽南眼眸闪烁,梦里他看不真切的情绪此时再次翻涌,那是自嘲又疲惫的寒光,他很确定那天他递烟给她时,那抹挑衅背后的目光,是悲伤。
见她沉默了,郭砚白的头脑也冷静下来。
得给她时间。
追得太紧她反而会跑远。
“我……”
怕她又说出什么自己不想听的话,郭砚白直截了当地打断她,他神色轻松地说道:“我刚刚来的路上看到他们在搭木架,今晚有篝火晚会。”
郭砚白说完就见程伽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说:“我刚刚想说的是,我会滑,但是我现在很困,得先去睡会。”
轮到郭砚白不可置信了。
他瞪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没有在骗我吧?”
程伽南笑道:“我对着我眼睛里的血丝发誓,我现在真的很困。”
郭砚白立刻蹬鼻子上脸,拉住她说道:“你把电话号码给我,或者加微信也行。”
程伽南掏出手机和他互相添加了好友,一把夺过自己的私人财产——三脚架,跟他说了声再见,开门、进屋、关门,一气呵成。
郭砚白也没恼,他反复观看好友列表上最上面那个卡通头像,觉得一切都虚幻得不像真的。
他手指翻飞中点开她的朋友圈,程伽南的朋友圈设置了仅三天可见,主人已经超过三天没有更新动态,页面一片空白,只有一张背景图,是她蹦极时候拍的,身材纤细的女人展开双臂从平台上跃下,背景是蓝天白云和翠绿的森林。
目测平台和地面的垂直高度不小于600米。
郭砚白突然就觉得自己恐高。
这场雪两个人到底是没划成,起因是程伽南睡过了头,她一个回笼觉直接睡到了下午三四点,冬季这边天黑得早,这个点滑雪场那边都要闭馆了,因此两人决定放弃滑雪去参加晚上的篝火晚会。
时间还很充足,程伽南提议先去吃点东西,郭砚白正有此意,于是一拍即合。
程伽南轻车熟路带郭砚白溜进一家羊肉馆,郭砚白见这个女人点餐时那熟稔的模样,在等菜的过程中他别有深意地说道:“这家看起来不错,不是第一次来吧?”
程伽南双手交叉撑住下巴,眼神深邃,笑得耐人寻味:“你也不是第一次来吧?”
“我常来,每年冬天都来。”郭砚白说。
“只是滑雪?”程伽南笑问。
郭砚白说:“我也偶尔放松一下去吃吃牛肉羊肉啦,喝喝啤酒什么的。”
两个人再也装不下去,扑哧一声都笑出了声。
郭砚白瞧着她,问:“不是说,喜欢岭南的艳阳天?”
程伽南眼睛亮晶晶的,回视他的目光坦坦荡荡:“啊,是啊。”
她突然变得鲜活起来,梦里那个慵懒沉默的样子好像化成了泡影,随风飘逝。这样的她可真美,接地气,又亲近,总算不再拒人千里之外。
郭砚白真是爱死了她这个模样。
两个人慢慢悠悠地吃完一锅羊肉,出来时天早黑了,再去篝火晚会的路上郭砚白要牵程伽南的手,程伽南也任由他牵,她的手温暖柔软,郭砚白握得很紧。
他们到的时候篝火晚会已经开始了。
所谓的篝火晚会就是在空地上燃起一堆火,围起一个圈,一群人在圈外又唱又跳,现场放着喧嚣的音乐,再有两个表演者穿上当地的少数民族服饰在圈外跳舞,再配一个喊麦的,齐活了。某种意义来说,跟酒吧也没什么区别,现场灯光效果也都还不错。冬季是旅游淡季,但没想到现场游客还挺多,他们里三层外三层,手拉着手,跟着节奏在走动,一边跳一边喊,气氛很是热闹。
后来现场放起了烟花,一朵朵焰火在头顶炸开的时候程伽南眼睛有点湿润,她和郭砚白从刚才起就只在外围看他们玩,人有的时候就会很奇怪,情绪上来了就有点控制不住。
程伽南在那漫天的喧嚣里说:“郭砚白,我们去喝酒吧。”
这儿太喜庆太热闹了,也确实到年下了。
郭砚白便带她去酒馆,程伽南心里在憋着什么,外头冰天雪地她似乎火得很。郭砚白问她能不能喝洋酒,程伽南趴着菜单只要了些啤酒,她在那灯火底下幽幽地说道:“你知道吗,我不太能吃苦的。”
所以当初为什么要装逼抽烟玩?烟不是更苦?
程伽南话里有话,她眼睛是湿的,思绪已经陷入回忆里,像是想起什么难受的事,只是皱眉。
酒上来了,郭砚白陪她喝了一罐,程伽南从刚才起就一幅老子贼能喝的样子,其实酒量烂到爆,一罐啤酒下去脸酡红,人也微醺了,说话都飘。
她抱着酒杯,目光散涣,身子晃悠冲台上抱吉他唱歌的男人傻笑,眼前迷蒙一片,恍惚间似乎看到了某个她深爱的艺人在对着她弹唱,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喜欢……喜欢你……”
郭砚白揽住她,脸贴在她额头上,低声问:“喜欢什么?”
“喜欢洪天逸。”程伽南痴痴的笑,醉得不轻。
郭砚白恼了,说:“这里没有洪天逸,只有郭砚白,你要是不要?”
“我们34会唱歌会演戏,你会什么?”这会子又口齿伶俐了。
郭砚白抚去她遮眼的长发,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轻声说:“会带你回家。”
程伽南抬眸看他,突然一下把他抱住。
“老公。”她喊了一声。
“嗯?”
放在肩头的手收紧了几分,女人的气息喷在他耳畔,温热灼人。
“抱一抱,不生气了,好不好?”
女人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软弱,郭砚白转头去瞧,才发现她眼睫湿润,不知何时竟然哭了。
背着她走出那间酒馆时早已夜深人静,程伽南搂着他的脖子静静趴在他背上,很放松没有作妖,她很轻,郭砚白背着毫不费力。
走了一段路,估计是让外头的风吹醒了,郭砚白感受到贴在背上的人挺起上半身。程伽南仰头看天,昨天还是漆黑一片的夜空此刻满天繁星,银河像天之裂痕出现在头顶,星光点点,肉眼可见的震撼。就在她仰望的那瞬间有一颗细小的流星划过天际,程伽南激动地拍了拍郭砚白:“亲爱的快看!有流星!”
说完她就愣住了,郭砚白也愣了。
感受到背上的重量变轻,郭砚白闷闷地说道:“醒了?”
程伽南别扭地趴在他背上,想下来但郭砚白摁得死紧,于是她决定装死,脸趴在他肩上一句话没说,装出一幅老子睡着了的样子,刚刚都是梦话你听错了。
郭砚白背着她往前走,说:“程伽南你记好了,等你酒醒了我们再来算这笔账。”
程伽南心说:不就背了一下,大男人还少你一块肉?
但是她打死了装死到底,趴在他背上一动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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