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吴珍，李婷回到宿舍，她好奇地在客厅和王静待过的屋子里转了转。她学着吴珍的样子，冲着空气嗅了一口，还是什么也没有闻到。
李婷疑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疲惫地坐在床上。短暂的愣神后，她想起什么，抬起手腕，看向吴珍给自己戴上的那块劳力士手表。
在灯光下，劳力士散发着璀璨的光芒。金色表盘上，指针在滴答作响。
盯着手表的瞬间，李婷对吴珍产生一丝感激。这么贵的表，至少在吴珍心里是和她相配的。即使李婷不敢带出去，吴珍觉得她值得这么好的东西。这种感激和手上的表一样，真实的出现在李婷的内心里，就算李婷知道，这只表在吴珍的生活里不值一提，只是吴珍在物质饕餮大餐中的残羹冷饭，也足够温暖李婷的心。钱就是钱，吴珍送她这只表时，或许有收买的意思，也让李婷觉得她自己有用，有价值。
想到吴珍想要李婷做她的朋友，李婷内心柔润的部分再次被触动了。
这时，李婷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竟然是丁朝凤的信息。
‘明晚一起吃饭，具体等我信。’
丁朝凤的消息让李婷焦躁，她将手机扔到一边，躺在床上呆呆看着屋顶的天花板。天花板上一个个的白色方形格子，渐渐幻化成那条走廊内安装的白色方形装置。
真的很像是通往主管徐茂办公室的那条走廊。
那条狭长的走廊尽头，在两个蜂窝状的白色装置中间，有黑黝黝的红外探头。这只探头理应拍下李婷做过的一切，可监控怎么会消失？
怀揣着疑惑，李婷睡着了。直到声波的后遗症在她出现，在嗡嗡的耳鸣声中，李婷醒了过来。她不得不再次戴上降噪耳机，等到耳鸣声缓解后，她闭上眼准备入睡，但却翻来覆去的再也睡不着了。她瞪着眼，看着窗外的夜色，想着关于监控的事。
监控失踪，真实件奇事。像行政部那几个员工说的，怪就怪在安保部当场查监控，发现什么都没拍到。要是有人帮李婷消除掉监控，安保部检查十一层，再到核查监控，中间只有十几分钟。那么这个人就得在十几分钟内攻破惠佳贝集团的内部网安系统，不留痕迹地将这段监控清除掉。这里面的难度太大，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帮她？这个人一定对她了如指掌，至少知道她会在那天晚上下手，并且早就找到了集团的网络漏洞。
越想越不对劲，李婷从床上坐了起来，在内心强烈不安的驱使下，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从通讯录中翻找出一个号码，是一个海外的号。
犹豫下，李婷拨通了这个越洋电话。
嘟嘟的等待接通声后，话筒内响起一个男人的英文问候声。
“喂，罗明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明显顿了一下。
“现在叫Ram了，请叫我Ram，谢谢。”
本科毕业后，李婷至少有2年没有再打过这个电话。半夜突然给对方打电话，李婷猜测电话那头是白天，但她依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么晚，没打扰到你吧？”
李婷拿着手机走到窗边。外面夜色如墨，只有远处的都市建筑亮着星光点点。
“有事说事，你李婷可不是一个随便会给我打电话的人。纠正一下，硅谷现在是白天。”
李婷猜到了，罗明现在正在上班。他们之间的时区跨度很大，有接近16小时时差。硅谷比北京慢16小时，李婷活在今天，她的大学同学罗明还活在昨天。
“你在上班吗？”
“怎么了老大，有麻烦了？”
听着罗明电话里的背景声音，李婷猜测他已经从工位上坐起来，正走向休息区。罗明背景音里，打代码的声音渐渐小了，有了些交谈声。
“没有”
李婷犹豫了下，她不想麻烦罗明。她和罗明是同届的本科同学，他们认彼此源于大学时的创业创新毕业，他们是在赛场上认识的。当时罗明正开发的软件留给了李婷深刻印象，李婷热衷于向罗明请教参赛经验。一来二去，两个人成了很好的朋友，李婷有什么问题都会问罗明。李婷是个很有边界感的人，她和罗明之间的关系是干净而纯粹的，罗明不喜欢女生，这让两个人的关系更长久，他们的交流完全隶属于两个年轻学生关于生活和理想。罗明会跟李婷讲，他想要的自由和权利。李婷会鼓励他，她不觉得罗明是奇怪的人，她觉得人出生在世界上，各自有各自的缺憾和不同。罗明不喜欢女生，他对女生没有冲动，他只是有点不同。意识形态这种东西，不同的土壤上是不同的，李婷相信罗明能找到适合他的那一种。换一片土地，他会更幸福。就算他是她的好朋友，她也只支持和鼓励他远走高飞，哪怕一去不回。
或许是犹豫李婷的态度，罗明很早就跟她讲，他想去美国。还在高中时，在小地方罗明就在规划移民到海外去，李婷知道县城的闭塞不足以接纳这么丰满的灵魂，罗明必须得出去，她也觉得他一定能做得到。罗明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他的专业成绩能申请到很好学校的全额奖学金。李婷这种文科专业，哪怕是给奖学金，她也不够付学费。罗明这种理工科不同，他有机会。就像李婷预估的，罗明在大四就申请到了计算机专业全美前三的专业。因为特老头的种种政策，21年的罗明在申请到大学后没立刻拿到签证，他在国内大厂核心部门辗转工作了一年，22年时他才正式出去。李婷和罗明的关系很好，他是她为数不多能信任的人。罗明在大厂工作过，李婷觉得他大概知道大厂网安方面的问题，她给他打这个电话，一是为了监控，二是另一件事。
纵然李婷没问出来，罗明还是这这么了解她。
“说说什么麻烦。”
罗明的直接让李婷有些惊讶。
“你怎么知道？”
“没记错，我出国之后咱俩就没再联系过吧？这种时候找我，肯定没好事。”
曾经很好的人，一旦很久不联系的人，就会多出几分客套。谁也不知道彼此在分离时又经历了什么，会不会变成彼此都不认识的人。听到罗明熟悉的语气，李婷莫名地松了口气，罗明好像还是她熟悉的罗明。
“有好事也不会找你。”
站在窗外的李婷微微一笑，电话那头的罗明也笑了起来。这是两人隐秘的默契。
“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李婷言简意赅，她给罗明大概形容了一个朋友的故事。她将自己的故事杜撰成别人的，成为‘我有一个朋友’。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完整地跟一个人诉说她在今年遇到的事情，她怎么遇见赵莉，她的钱怎么一去不返，室友钟雪差点自杀，丁朝凤怎么逼着她走到这一步。罗明一让她开口，她足足讲了十几分钟，讲这些的事情时，她尽量讲得平静而客观，就像真的讲另一个的人生。手机另一段，罗明没有插上一句话。李婷从怎么来到北京，讲到了监控消失不见，她讲她的怀疑，她的猜测，她和吴珍的关系，这一口气讲完后，她的耳朵似乎都不痛了。她的人生这段路一直是一个人走的，有个朋友真是好的。
李婷讲完后，罗明陷入了沉默。李婷担心吓到罗明，可又觉得罗明是了解她的人。她一直不是个很遵守规则的人，她打电话给罗明不是为了需求道德认同，而是为了让罗明解答她的问题，那个监控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的这个问题，除了巧合和技术故障外，还有一种可能。”
罗明给出可能性，李婷很急切地询问：“什么？”
“听起来会有点不可思议，就是你在触发那个系统逃跑之后，有人进入了公司安保网络，删除和替换了当晚的监控。”
这种猜测就是李婷担忧的，也是她之前一直想的。如果真的有人，对方会是谁。
“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但可以肯定对方是一个高手。利用监控设备的不安全协议，注入虚假视频流，这种电影里的桥段，现实中可不是随便一个黑客就能做到的。”
罗明的答案，让大惑不解的李婷深吸一口气。
“你究竟遇到什么事了，这么大阵仗？”
李婷觉得罗明能猜到，她讲的故事里大有深意。可罗明很贴心，他没拆穿这个‘我有一个朋友’的故事，而她默默地形容：“反正不是好事。”
“说说看。”
应该告诉罗明吗？李婷有些哽住了，眼泪慢慢涌上来。她本身不觉得委屈，不知道怎么在倾诉中就有情绪起伏。听着罗明的声音，李婷开始想念他们在大学的时光，在机房里的日子，那时候的李婷充满对未来的憧憬，她想做的事情还有好多。难道这就是朋友的力量吗？在绝望时，在灰色地带徘徊时，这世间还有人是理解你的。告诉罗明吧，告诉他这半年来的事，不是发生在她某个朋友身上的事，而是发生在她身上的。她都决心坦白给他，但又想到钟雪，她不想这种倾诉变成道德枷锁的转移，她自己做过的错事，不需要将道德风险转移给其他人。她担心倾诉后，罗明会和钟雪一样离开，会冷冷地丢给她一句，像她这样的人，早就该远离。
李婷和罗明打电话时，陈小琦雇佣的顶尖IT高手终于了新进度。
几个月前，王静从财务部卷走1600万，陈小琦在吴亮授意下，从合法与不合法的渠道组织了些黑客选手。他将这些人安排在公司附近的某商住两用公寓里。装修精致却乌烟瘴气的房间，这三四个IT男在各自的电脑主机前忙碌，一忙就是几个月。王静的事全盘交给警方处理后，陈小琦转而开始让他们排查监控问题。公司监控在众目睽睽下消失，暴露出公司财务和网安的巨大漏洞，这是巨大的隐患。
终于，其中一个黑客明显有了发现，打个响指，看向一旁正在无聊玩手机的陈小琦。
“哥，搞定了。”
陈小琦急忙收起手机走了过来，看着屏幕上的画面：“什么情况？！”
黑客在屏幕上打出一串文字，陈小琦看完后一脸惊讶的看着黑客。
“确定？！”
“同行了解同行，这种手段我们太熟悉了。昨晚有高手入侵了你们公司的安防系统，将这条走廊内的监控画面替换成了预先录制的‘空走廊’画面。就像这样。”
黑客说着操作键盘，屏幕上原本人来人往的走廊，立时变成了一条空走廊。看着空走廊，陈小琦惊住。黑客分析的方案确有可是实操性，陈小琦陷入新一轮的沉思。就算已经确认是有人入侵了公司网安系统，可这位高手来自什么渠道？是对手公司，还是公司内部。邮件是谁发的尚未抓出来，陈小琦不得不再次正视内鬼问题的严重性。这个内鬼还在他们内部，而且背后有高手。
李婷在内心猜测高手是什么人，她唯独没想过的是她的朋友。
在深夜的庄园别墅里，吴珍偌大的卧室样黑漆漆一片。
大床上，吴珍蒙着被子在里面看着手机。荧光映衬出她稚嫩的面庞，她边看边滑动着手机屏幕，上面是一些从监控中截取下来的照片。照片上显示着，昨晚李婷从徐茂办公室外的走廊跑向电梯，冲进楼梯间，再回到十一层，躲进消防间的全过程。
吴珍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有些麻木地看着监控上的李婷。
她们是朋友吗？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吴珍说不好，但在她心里，李婷必须觉得她是才行。
她必须觉得，她是她最好的朋友。否则，她也有的是办法让她承认，她是她最好的，唯一的，最重要的朋友。
吴珍的友情没有专一性，她可以有很多朋友，而李婷不行。吴珍富足的人生和过剩的资源，让她能拥有她想要的一切，除了公司的权利，或许她还需要费点力气。不过这也是时间问题，毕竟她才十一二岁，只需要再给她几年，要不了几年，她就会变成比她哥哥厉害得多的大人了。她不觉得她自己冷漠，在吴家这种家庭，从全职太太到继承人，甚至包括公司创始人，多少都有点精神问题。比如说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又或许是躁郁症、厌食症、多动症、自闭症等等，他们至少得被确诊一种或者几种。吴珍不觉得奇怪，人的物质生活一旦被满足，自然关心起精神来。精神这东西，只要找几个心理医生来关注一下，又有谁是没有毛病的？吴珍认为被心理医生诊断成有毛病才是正常的，只不过有毛病，不代表不好，不完善，她对她的基因一直很满意，她觉得她有完美的基因。
吴珍认为，李婷和她做朋友，对李婷来说已经足够了。李婷不需要再多的朋友，吴珍这样的朋友，已经足够满足她在朋友领域所有的需求，李婷只需要一个朋友。
是的，她是她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想到这，吴珍关上电话，她空荡荡的房间再次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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