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黑夜,李婷枯坐在床边,陪着她的只有床头柜上的劳力士手表,金色表盘上的指针在嘀嗒作响着。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罗明的话仿佛还在李婷耳畔。
半小时前,李婷决心向罗明坦白一切。冒着被朋友抛下的风险,她告诉罗明,这不是别人的故事,这是她的故事,是她在这半年内饱受的波折。她告诉罗明,丁朝凤是如何裹挟她,逼迫她,吴珍又怎样用一只手表捆住她的手腕。在短时间内,她好像进入了另一个阶层,度过了虚幻的几周。说完这一切,李婷提心吊胆地等着罗明的回复。罗明或许已经猜到了真相,他没有评判李婷,只是询问李婷更多事情的细节。譬如,丁朝凤是什么来头,她的目的真的只是这份合同?王静和吴珍曾经是什么关系?最关键的是,她确定在那条走廊里遭遇的是声波攻击?
声波令李婷心有余悸,即使再次提起都会耳鸣阵痛。李婷肯定,就声波。
“什么公司会安装这种东西?!”
电话中的罗明失声质问,李婷也痴痴地看着窗外出神。
为什么会安装这种东西?李婷也不知道,她唯一能确认的是,他们想隐藏什么。
罗明的猜测和李婷趋同,从那条走廊内走出来后,李婷复盘整件事的逻辑。走廊尽头的档案室里,除了这份合同,一定还有什么其他不能看的。而公司内这些人这么执着于找到王静,或许也和这些不能看的东西相关。
到底是什么东西?攻破网安系统的又是什么人?
北京的夜已经很深了,李婷和罗明约定等明早到公司后再联络。挂断和罗明的通话,李婷躺在床上,她拿起手机打开相册,从隐藏设置中重新找到在徐茂办公室内拍摄的合同照片。这是她不顾人生安危换来的,仅有的一点筹码。
就这么交给丁朝凤?要是丁朝凤再毁约怎么办?要是丁朝凤不删除她手里的证据,李婷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份合同交给丁朝凤,就是交出去了,可丁朝凤手里的证据是不是有备份,李婷怎么确定。丁朝凤的底线和良心,李婷是不敢赌的。明天晚上下班后,李婷就要和丁朝凤见面,在此之前,她还得再做点什么。
一个大胆的想法从李婷脑子里冒出来,李婷起身来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将手机里的照片导入了进去。她点击鼠标,另一张合同页面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坐在电脑前,一张张仔细查看着惠佳贝同西宸通讯间并购合同上的内容。
这份合同来之不易,李婷凑近屏幕仔细阅读上面的协议细则,同时检索网页查询跟西宸通讯相关的股权架构和专利登记信息。盯着屏幕上的合同条款,李婷想了想,又返回到刚才的网页,确认了眼关于西宸通讯的股权架构和专利登记信息。
看清楚西宸通讯的股权架构后,李婷的表情变得错愕起来。
股权架构导向一个她始料未及的人。
研究收购合同让李婷有了巨大发现,而陈小琦也立刻将IT调查组发现的监控漏洞上报给了吴亮。这几个黑客一晚上要抽掉四五包烟,陈小琦嫌恶走出烟雾缭绕的房间,他在用手机给吴亮打电话。
“对,基本可以肯定,昨晚有人黑入了公司的安保系统,替换掉了走廊内外的监控画面。”
电话对侧的吴亮正在赶到的路上,他的迈巴赫驶进停车场。
电话里,吴亮向陈小琦确认线索:“还有啥线索?”
“具体还在查,对方是个高手,手法很谨慎,基本没留下什么痕迹。”
迈巴赫停在靠近电梯的停车位上,吴亮快步走向电话,陈小琦的话令他抿嘴一笑。
“现在你信了?“
“嗯?”
电梯前,秘书急忙上前按下电梯。
吴亮和陈小琦挑明:“就是冲这次并购来的。”
电梯打开,吴亮和秘书走了进去。
电话里,陈小琦不得不承认吴亮的推断:“谁的人?普讯还是华通?”
吴亮想了想:“都有可能,但也可能都不是。”
“什么意思?”
“对西宸通讯感兴趣的人很多,想搅黄这事的人也不少,我们没空挨个猜去,只能先把自己的墙垒好。”
“你准备怎么做?”
“把人都叫过来吧,我已经到了。”
安排完这些,吴亮看眼控制面板,电梯在向着顶层快速驶去。
时间已经快到经快到凌晨三点了,陈小琦对吴亮的办法显得有些迟疑。
“现在?!”
“你嫌早?”
公寓里,陈小琦语气犹豫地告诉吴亮:“不是,我是担心那几个老家伙这个点起不来。”
陈小琦指得是公司内那帮原始股东,想要搅局并购的人,大概率还在公司内部。可原始股东大部分和吴亮的父亲吴庭岳处于同一年龄段,半数以上都是六七十岁的人。要从他们中间找出黑手是谁,恐怕要大动干戈。
“放心吧,老家伙觉少,肯定起得来。”
吴亮丝毫没顾及陈小琦的潜台词,他收起手机,看眼一旁的秘书:“把合同准备好。”
秘书点头,电梯快速向上升去。
有了吴亮的指示,陈小琦立刻安排让公司重要领导层全部到场。惠佳贝集团的B3停车场,在半夜四点聚集起车辆。狭长的过道内,□□辆黑色奔驰高亮着车灯疾驰而过,很快就停在B3停车场靠近电梯方向的VIP车位上。
车门纷纷打开,陈小琦、苏响、徐茂率先下车,两人看了眼彼此,没有说话,转而看向其他人——惠佳贝集团成立的并购委员会除了苏响和徐茂这两个在财务和法律方面的顾问,还有高长虹、饶凯等行业专家,和潘俊、张铭这两位董事会成员。他们大都临近退休,潘俊和饶凯甚至已经年过七十。两人颤巍巍的在助理搀扶下下车,没等开口说话,就先打了两个大大的哈欠。
潘俊无奈地看眼陈小琦:“怎么选这个点啊?”
陈小琦的语气很无奈:“小吴总的安排,我也没办法。”
另一位原始董事会的成员张铭倒显得很通融:“吴亮这孩子打小就闹腾,小时候折腾他爹,长大了就折腾咱们。”
张铭抬起手表看了眼:“才不到四点,刚睡踏实!”
说话间,饶凯和高长虹两个老专家走了过来。高长虹看眼张铭:“行了,别抱怨了,吴亮难得当次家,就由着他吧。”
饶凯笑呵呵地转向陈小琦:“早饭管么?”
在场的几个人,陈小琦都得罪不起,他顺着饶凯丢来的台阶顺着说:“管管,都准备好了。”
“那就行,我起来必须喝碗小米海参粥,肺不好,几十年的老习惯。”
潘俊嫌弃两人啰嗦,给陈小琦使眼神示意他赶紧点。
陈小琦接话:“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先上去,有事大家伙碰面再说。”
陈小琦急忙在前带路,高长虹和饶凯打头,潘俊和张铭他们随后,苏响和徐茂附尾,一行人穿过高亮着顶灯的停车场,走进电梯。
后半夜的会议很快召开,在三十层大会议室灯火通明。灯光下,潘俊、高长虹等并购委员会的成员们也在翻看着桌面上的合同文件。
吴亮、陈小琦和徐茂他们彼此对视一眼。
这场会议讨论的重点,就在这些并购委员会的成员手里,就是这份合同。这次收购案,吴亮早在月前就给收购委员会提交过一份合同。可今晚他们手里出现的却是另一份新版。与其叫新版,不如说是和之前那一版大相径庭的内容。
看完合同,收购委员会中众没人再说话。
潘俊一脸错愕,他从合同上抬起头,瞥眼坐在苏响旁边的徐茂。
“新版合同你拟的?”
徐茂迟疑下,点点头。
“对赌三年,赌输了你出钱?”
徐茂愣住,求助样看向陈小琦和吴亮。合同是吴亮授意的,徐茂收到这份合同的时间几乎和在场其他人是同一时间。
会议室里没人敢再接潘俊的话,吴亮出声:“咋了潘叔?”
“合同里的对赌条款,要是完不成,我们每年至少要塞给西宸一个亿的净利润,这是我们在收购它,还是它收购我们?!”
陈小琦替吴亮讲话:“西宸真正值钱的是那几百项通讯专利,对方也知道,就在谈判中拼命加价。补偿金和回购权这两条是在磨了好多轮的情况下定的,对咱们降低前期现金支出有利。”
潘俊将合同丢在桌上:“还是那句话,万一赌输了,这钱谁出?你?”
这个问题没人敢接,陈小琦缩缩脖子。
张铭坐在潘俊身边,他看向其他人:“要不要问问老吴的意见?”
提到吴庭岳,吴亮强硬起来:“爸爸住院修养之前,让我全权负责这次并购,具体的细节条款,我已经跟他汇报过了。”
收购委员会里,几个人面面相觑。高长虹和执行董事傅新平关系最近,他顺着会议室向外看,似乎在看傅新平有没有到公司:“傅新平呢,他怎么看?”
“高老可能不清楚,为了避免干扰,爸爸特意让傅叔叔不要插手,这也是他不在并购委员会中的原因。”
高长虹愕然,看眼饶凯。饶凯困乏地打了个哈欠,他们都明白,吴亮是要利用这场收购摆脱傅新平和原始股东的控制,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们暂时都没想出办法。
“还有别的问题吗?”
吴亮睥睨在座众人,潘俊、张铭和高长虹他们面面相觑,不再作声。
吴亮满意地点点头,看向陈小琦:“都安排好没?”
“签署时间初步定在后天中午,地点就在咱们惠佳贝大厦。再有就是保密文件需要大家签一下——”
陈小琦看向徐茂,徐茂会意,起身将一份份保密协议分发到潘俊他们面前:“在并购合同正式签署完成之前,各位都得留在公司。”
张铭诧异地看向陈小琦:“留在公司是什么意思?”
“就是从现在到后天中午签署完毕前,大家不能离开公司一步,同时安保部门会对大家的手机、电脑等私人办公设备进行临时管控,如果有通讯需要,可以使用公司提供的加密通讯工具。”
此言一出,在座的众人大哗。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宋继伟带着四五名安保部成员拿着置物箱走了进来,围在潘俊他们跟前。
这是和软禁没有差别。
潘俊没想到吴亮会做到这个地步,他们这才骤然明白过来。一开始就有阴阳两份合同,吴亮压根没打算和他们商量并购的事情,一是要夺权,二是在防着他们做股权分割、变卖,留下后手。吴亮是在怀疑他们,吴庭岳做起这家公司时,潘俊他们是吴庭岳的左膀右臂。那时候吴亮才七八岁大。在吴庭岳创业初期,吴亮只是个在下学后来公司写作业,等着爸爸下班的孩子。他会礼貌地叫在场的各位元老‘叔叔阿姨’,现在不一样了,吴亮已经三十多岁了,他们也老了。这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他已经不是那个系着红领巾的好孩子。
潘俊盯着吴亮,好像还在回忆当初他们一起写英语报纸的事后。他年迈的身体提醒他时日无多,这孩子也不是孩子了,他想说什么,最后的话也软下来:“吴亮,在座的都是跟老吴奋战多年的老相识,这样合适吗?”
“就是走个流程,这次并购深受行业和市场瞩目,暗中竞价和眼红的很多,据我所知潜在的竞争对手就有华通和普讯这种大厂,谁也不能保证关键时刻他们放进来的老鼠不会捣乱。”
吴亮给那个说完,潘俊旁边的饶凯听到老鼠精神起来。
“老鼠?哪来的老鼠?”
陈小琦趁机说出在正题::“各位还不知道?之前公司有内鬼伪造我的邮箱,给徐茂发邮件,索要并购合同,差点就中招了!”
吴亮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个人:“所以这次我还要大家陪我看出好戏,抓老鼠。”
在座张铭盯着吴亮身后的几名保安:“怎么个抓法?”
到时就知道了。
吴亮看眼窗外,蓦地一笑。
夜幕中的都市,天光欲曙。
晨曦亮起,透过窗户照在李婷所在的室内。
她刚将并购协议的几十页文件看完,疲惫的揉揉眼睛。手机闹铃突然响起,到她平时起床的时间了。
李婷急忙关掉闹铃,起身开始收拾起上班物品。她随着黑压压的上班族在爬着楼梯,挤上地铁。在地铁中,她不忘给罗明发去信息。
“有新的发现,等你起床后给我回个电话。”
昨晚发现的信息是在惊悚,李婷收起手机,跟在人潮后面快速向着出站口爬去。她匆匆进入公司大厅,一转角就看到闸机口处再次站了很多保安,比假邮箱那次还要多。
监控不是没有异常,这些保安是哪来的?
李婷略作迟疑,快步走向闸机口,掏出工牌完成刷卡和人脸识别验证后,顺利通过闸机,结果却被保安拦住。
“你好,请把钉钉打开,看下主界面。”
“为啥?”
“新规定,要核验到人。”
李婷刚要争辩,旁边另一个被拦住的职员已经吼了起来。
“凭什么啊?!”
“请配合,不要让我们难做。”
……
李婷见状,只得忍住不满,掏出手机打开钉钉,给保安看自己的员工主界面。保安在确定李婷在惠佳贝的部门和职务后,这才放行。
李婷收起手机,闷头走向电梯。电梯门打开,李婷随着人群向里挤去,她习惯性看眼闸机口方向,发现不断有员工被保安拦下来检查。
看起来检查是一视同仁的,这几天就是惠佳贝和西宸通讯签署合同的日子,是不是为了这个?
怀着种种猜测,李婷快步穿过办公区,来到工位,发现黄曼竟然还没到,其他人虽然看起来都在埋头紧张工作,其实都心不在焉。
李婷坐在工位上,忐忑等待了会儿,黄曼就从后面气鼓鼓走了过来。
“怎么了?”
黄曼将包丢在工位上:“神经,刷脸都不行,非得看手机,跟防贼似的!”
李婷趁机询问:“出什么事了这么紧张?”
“公司要并购西宸通讯,后天正式签合同,就在这栋楼。”
“后天?!”
李婷一惊,原因和她想的差不多,但她没想到收购日真快,后天既要签合同。提起合同,她想起跟丁朝凤的约定,她们该交易的东西就在李婷的手机里。
李婷愣神时,黄曼凑过来,压低声音。
“徐茂已经被关起来了,并购完成前不准离开公司,个人手机和电脑都不能用。”
关起来?
李婷惊愕地看向四周,两人说话间,有两名保安来到办公区巡场。
黄曼转了下眼睛,提醒李婷看她身后的保安:“看见没,就知道防自己人。”
“防啥?”
“害怕泄密呗!”
黄曼说完回过头自顾自工作起来。
黄曼背后,两名保安从法务部办公区前巡视而过。
李婷看着保安走远,掏出手机看了眼上面丁朝凤的信息:明晚一起吃饭,具体等我信。
李婷盯着消息出神,徐茂被公司控制住了,和她触发徐茂办公室前的LARD系统是否有关联?一起被控制住的会不会其他人?她和丁朝凤约定的见面时间就在今晚,公司会不会突然把法务部整个控制起来,关到附近的酒店去。要是这样,她和丁朝凤怎么见面。
李婷思虑时,一条钉钉提醒突然跳了出来,是陈小琦发来的。
‘来天台,现在。’
李婷一怔,她担心自己的顾虑被印证,随即忍不住看眼徐茂办公室的方向。射灯下,那条走廊依然静谧、深邃。
就算担心,李婷还要赴约去见陈小琦。她叫了电梯到天台去,电梯顺着楼层快速向上,在经过26层的时候,李婷的耳鸣声突然嗡嗡响了起来,不知道是高分贝声波的后遗症,还是耳压过大。李婷急忙闭上眼,在深呼吸几口气后,耳鸣声才渐渐缓解下来,这时三十层也到了。
三十层很快到了,李婷没有来过这层几次。她站在三十层的走廊内,好奇地向里看去,这里是董事长吴庭岳和总裁傅新平以及高管们办公的地方,并购委员会的人就是被留宿在这里。
此刻的走廊上安静无比,偌大的空间显得有些空旷,但李婷的心却在彭彭乱跳着。她疑虑地看眼四周,很快就找到了楼梯间的位置。
从楼梯间再往上,就是大厦的天台。
李婷迟疑下,她走进楼梯间,推开天台的门,一处广阔的空间出现在眼前,她徐徐向前走去,整座城市都在脚底。
李婷愣愣地看着,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看什么呢?”
李婷回头,是陈小琦。
从高处往下看,下面的东西不管多么粗粝,都会精致起来。这些话丁朝凤跟李婷说过,李婷忍不住分享给陈小琦:“有人曾跟我说,站在不同的位置,看到的风景也不一样。从这里看下去,果然很漂亮。”
李婷兀自欣赏着眼前的风景;陈小琦笑笑,走过来陪着李婷一起看向大厦下的深渊。
“以前天台的门都是锁着的,知道为什么吗?”
李婷摇摇头。
“防止员工想不开。从一层爬到三十层,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但从这里跳下去,只要十几秒就可以。”
在复旦读书时,考试周那几天,学校高层楼栋的天台和窗户也是上锁的。顶级学府从全国各地招收最优质的生源,再用短短几个月告诉这些天之骄子们,他们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全国各地的状元们,一旦经历开学后的第一场期中考试,身上的孤傲和锐气就都会尽散,变得内敛稳重起来。只要场期中考试,就能让他们知道,再大的努力也不能代表他们能赢得人生中的每场考试,奋斗有时真的比不过天赋。再过些时日,他们就会发现,高考并不是进入顶级学府的唯一方式。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们都认为学习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但他们身边的同学却是血淋淋的案例:有太多人不是通过高考进入这所学校的。
在北大或复旦的游泳馆里随便拉上一个人,问问他怎么进入这所学校。就会发现,这个人或许都不是大学生,只是一名高三学生,因为竞赛表现或者专利研发被学校提前锁定。很多人复读三四年进入复旦时,或许已经二十一二岁了,而和他们共处一室的人,有些才十六七岁。天赋不如人,是一种很残忍的事实,这意味着不管通过怎样的学习,都不会达到他们梦想的高度。再多认识点人,他们更会知道,有些人是港澳台生,即使他们长着一张中国面孔,却是新西兰国籍,或者美国国籍,加拿大国籍。他们是申请制来到这所学校,得到这些教育资源的。还有人是特长生,他们特长的方向要么和他们父母研究的领域趋同,要么他们的父母会做教育规划。总之,是他们的出身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上。不少学生很早就能认识到这点,但当他们的同学中切实出现这些人时,那感受就大不相同了。
知道这世界上有有钱人,是很简单的事,但当有钱人和他们真的进入同样的3W校园咖啡厅,真实的感受才会浮现出来。在不甘心后,也只能冒出几句自嘲的话。这种自嘲是苦涩的,比咖啡店里的豆子都要酸。能接受的人就接受了,不能接受的人,就会找个高层教学楼一跃而下。
而惠佳贝这种大厂,和高等学府在这点上趋同。大企业不过是高等学府的另一种模式,大公司从高等学府中拔出最优秀的学生,通过校招或者社招的形式纳入麾下。收到大厂offer的那一瞬间,就是这些员工在往后职业生涯里最幸福的一瞬间。随即,大厂就会让这些在卷校卷院中卷出来的员工们,干上最基础的工作。这些工作基础到不需要接受这么久的教育,而就算这么基础的工作,也和这些员工在学校里学的东西大相径庭,他们需要花好长时间适应。就像进入大学后,发现自由的社会环境和高中时的填鸭教育大相径庭一样。他们会发现,在学校学的和工作中用的压根不搭边。起初,他们会在心里埋怨公司,很快他们就会适应公司,自嘲自己996,用下午茶作为慰藉,偶尔也会调侃着要辞职。而等他们真的被约谈优化时,他们又会想再次站上高层跳台,摇摆着是不是要一跃而下。
李婷见过这种要‘一跃而下’的人,也有过这种抉择时刻。不是逼上绝路,没人会真的想死。死亡是痛苦的,除非活着比死了还难,否则谁会真的想死?
想死的人,大概是无法面对失败的人生。
李婷对眼前的风景也失去了兴趣:“听起来只有坏人和失败者才会来这种地方。”
陈小琦调侃着:“你觉得我们是吗?”
李婷默然,她觉得坏人和失败者,自己都占上半数。最痛苦的人,就是坏的不全面的人。在被裹挟着走向灰色地带时,半知半醒的人最挣扎,跟放在火上烤没什么区别。
“高管们这几天都被关在公司,在收购完成前,得有个透气抽烟的地方。”
陈小琦说着掏出一根烟,点了起来。
“那小孩最近怎么样,警察找她了吗?”
陈小琦问得是吴珍,李婷看向远处:“找了,她很害怕,担心警察会怀疑是她故意隐瞒黑卡的事。”
“她这么跟你说的?”
“不然呢?”
李婷的语气里明显不奈烦,她不喜欢批判一个孩子。
“你不应该拿她当小孩看,这点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
陈小琦吐口烟,看向李婷。
“吴珍不是个普通孩子。”
陈小琦想了想:“在一年级的时候,她就做过比那西蒙智力量表,智商分值在140以上,从小就被当做天才在培养。”
吴珍的智商高,李婷体会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高。按照陈小琦的说法,这也是吴珍格格不入的原因。和吴珍在一起这段时间,李婷没有听吴珍谈起过学校里的任何孩子,吴珍好像没有朋友。李婷唯一看到吴珍在校门口和同学讲话的几次,吴珍的同伴都是外国小孩,李婷甚至没看到她和同龄黑发孩子讲过一句话。
“吴庭岳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表示,以后的惠佳贝,就是他这个小女儿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李婷面露茫然,陈小琦讲得让她很吃惊,吴珍再怎么厉害,她才只有十一二岁,吴亮可是三十多岁的的成年人。
陈小琦叹息着:“这意味着,留给吴亮的时间不多了。”
吴庭岳的创业史,李婷大概了解。她在来到北京的路上,就查过吴庭岳网上的资料。在惠佳贝旗下的五星级酒店行政走廊内,更展示着董事长吴庭岳的创业史。在参与吴珍面试那天,李婷作为参观者,就在酒廊里看到过吴家的一张家庭照片。
照片上,吴庭岳坐在中间,抱着最小的吴珍,而老大吴正和老二吴亮则拘谨的分列左右两侧。吴正是吴珍的大哥,这个人很陌生,网上没有他的任何公开信息,开起来好像被有人故意删除了一样。李婷拍下吴家的照片,在网上再用力检索吴正这个人,在外网上找到的也只有早些年吴正在公司内任职的部门合影,而五年前开始,吴正彻底消失在公众视野。
照片上剩下的人,也就只有吴亮、吴珍和吴庭岳了。照片中,吴庭岳怀里的吴珍只有八岁左右,面对镜头,一脸纯真的笑着。吴珍的妈妈在哪,李婷不知道,也没查到,她查到吴庭岳没离婚,而妻子的消息也像被人故意抹除了。李婷目光所及,她只能从照片中看到吴庭岳和吴珍的关系很亲近,吴珍对着爸爸笑得很灿烂。
“吴家三个孩子,老大吴正常年在欧洲,从来不参与家族事务,能跟吴亮竞争的,只有吴珍。”
陈小琦的话把李婷的思绪拉回到阳台上,她回想着在酒店见过的吴庭岳家庭照,面露疑惑。
“吴珍再怎么聪明,也还是个十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威胁?”
“我已经提醒过你,不要拿她当小孩看。”
陈小琦踩灭烟头,纠正李婷。接着,他向前一步,继续看向大厦下的深渊。
“她曾经把吴亮从家里的楼梯上推了下去,吴亮断了三根肋骨,差点就死了。这事她告诉过你吗?”
李婷惊住。
吴珍做得出这种事?
李婷本能地否认,但随即,她想到她坠入池塘的感受,一下冷得刺骨。
几天前,吴珍一把将李婷推进了池塘内。仅仅是因为李婷的注意力没有放在吴珍身上,敷衍了两句话,吴珍就要她坠入水中。吴珍不清楚李婷是不是会游泳,哪怕李婷可能死在水里。吴珍想这么干,她就这么干了。
可是,为什么?
吴珍为什么要推她的哥哥。
“就因为有天她问吴亮,公司现在有多少人,吴亮随便说了个数,她就觉得吴亮说谎,在骗她,她的哥哥是个坏人。”
这个理由一下说服住李婷,李婷被吴珍推下池塘那天,崔英红也质问过吴珍为什么做,知不知道李婷或许会没命。吴珍的回答很干脆,只是因为李婷说了谎话。
李婷的嘴唇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仍能感受到那种寒颤。
只要被吴珍认为是坏人,就要接受这种惩罚。
可什么是好,什么坏,又有谁说得清楚,更何况吴珍的想法往往与常人不同。
陈小琦提醒李婷:“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她才八岁。”
李婷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八岁的吴珍已经能做出这些事,当下的吴珍已经十二岁了。
“因为这个原因,吴亮很少再回家,他在公司附近单独买了套公寓,但就算这样,吴亮依然觉得他的妹妹一直在背后盯着他。”
李婷一下冷得刺骨,她的语气轻起来:“董事长知道这些吗?”
“吴庭岳?他当然知道,可那又怎样?”
“什么意思?”
李婷看向陈小琦,在她心里,兄妹之间的矛盾,做父亲的总会是要管一管。何况从家庭合影上来看,吴珍很信服她的父亲。
“你来这几天,有在公司见过吴庭岳吗?”
李婷摇摇头。
“新闻上说,他在住院修养。”
陈小琦忍不住冷笑一声。
“那都是给外人看的。话说回来,半年前那天晚上,他就是从这里被人抬上直升飞机的——”
李婷随着陈小琦的目光看向天台上突出的圆形平台。
“那天晚上我就在现场,董事长被抬上直升机送去救治,再也没回过公司。”
陈小琦抬头望着直升机飞走的方向,一如当晚。
李婷愕然地:“出,出什么事了?!”
“重度食物中毒。老板喜欢吃鱼生,每天都会从日本空运,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次的鱼出了点问题。后来人虽然救了过来,但需要一直在医院里休养。”
陈小琦回忆着,心有余悸。
“对外说是旧疾复发,所以公司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
这事,李婷没听吴珍说起过。实际上吴珍从来没跟李婷提过她的爸爸吴庭岳。吴珍没提到过的事情,陈小琦为什么要告诉她?
李婷反应过来,她盯着陈小琦:“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陈小琦看着大厦外的景色,深吸口气。
“王静要被抓住了。”
“啊?”
“警察复原出了王静在逃出小区后的行动轨迹,抓到她也就是这几天的事。还记得王静带走的那只U盘吗?”
李婷盯着陈小琦,不明白他究竟想要说什么。
陈小琦似乎看出了这点,转而盯着她的眼睛。
“里面装的实际上是吴珍操控王静,通过一家叫北星的公司往境外洗钱的核心证据。”
北星,又是这个熟悉的名字,李婷听到这骇然变色:“不可能,你在骗我。”
“这些都是廉政合规部和审计组调查出来的,原本北星那边还有个重要的证人,后来出车祸死了。”
李婷呆住,耳鸣声隐约响起来。
“你现在还觉得她是个小孩?”
李婷没办法再回答陈小琦。
“只有普通人才会坐以待毙,高手都是提前出招。”,陈小琦指得是吴珍:“这件事原本谁也不知道,王静在潜逃前,告诉了吴亮和廉政,目的是为了脱罪,但被拒绝了。”
李婷站在原地,陈小琦的烟已经抽完了。
“她为什么要选你做家教。”
是的,吴珍为什么要选她。
王静之后,就是她。
为什么会是她。
这个问题,丁朝凤在李婷没有入职前就问过她。丁朝凤安排人推荐过去至少六个人应聘,她们每一个无论学历还是家庭背景,都要超出她太多太多,为什么是她?王静、吴珍和北星的关联似乎要浮出水面,李婷却突然感觉好冷好冷,比前夜的冰贴更冷。冷得她好像在站在上海的殡仪馆里,和警察陪同下,查看赵莉的冷冰冰的尸体。吴珍到底是什么样的孩子,赵莉的死亡和吴珍之间是否真的有某种关联?
骤然间,李婷想到她和吴珍第一次见面时,在那家星级酒店的行政套房里,骑在自行车上的吴珍,冲着李婷笑了笑,露出唇齿间的隐适美牙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