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婷的手机信号再次被系统检索到,硕大的屏幕上再次亮起红色的光点。
陈小琦看到后急忙拿起对讲:“都看到没?快,快!”
陈小琦的声音通过对讲传到几辆跟踪车里。
越野车、商务车、吉利车中,几组人同时接到了信号。
宋继伟他们的实时地图上也出现了红色光点的位置。
宋继伟急忙回复:“收到。”
一直在路上游荡的三辆车纷纷调头转向,路面和轮胎发出急促的摩擦声。
汽车里导航上,车辆正在快速靠近地图上的红色光点。车子亮着手机荧光,宋继伟在翻看着丁朝凤的照片和资料。这份资料是陈小琦传给他们的,每个组人手一份。
目标人物:李婷和丁朝凤。
公路上,三辆汽车在向着城中村方向疾驰。
城中村的路边摊上,李婷将手机拿给丁朝凤看。
在李婷的手机上,是收购合同扫描件。
丁朝凤看到上面的合同扫描件,点点头。
“发给我。”
李婷将手机熄屏:“你先把网盘里的东西都删了。”
丁朝凤会意,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网盘,当着李婷的面,将里面的照片和视频全部格式化。
丁朝凤将手机递给李婷,似笑非笑:“要检查下吗?”
李婷没有接过来,她盯着丁朝凤:“我怎么确定,你没有其他备份。”
丁朝凤无所谓地:“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丁朝凤说着将手机收了起来,她盯着李婷:“但我不觉得你还有得选。最好快点,追你的人可快要就到了。”
丁朝凤长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这双眼睛不是审美意义上的漂亮,是她的眼珠里写了很多东西,她的眼神旖旎,却充满危险。李婷看着丁朝凤的眼睛。了然样点点头:“一百二十万。”
丁朝凤飘来一句:“嗯?”
“你不是觉得帮了我很多么,不如再帮我一把。”,李婷吃口菜,径自拎过面前的手提袋,打开数了数,一共三十捆:这些我收下了,你答应过的,没问题吧?
丁朝凤只是盯着李婷,眼中充满疑惑。好像在说,李婷要的钱她已经带来了。李婷的证据,她也如约删掉了。李婷明知道追兵在后,还要翻什么花样?
李婷指着手提袋里的钱:“你说的很对,我确实挺惨的,被人骗光积蓄,又被学校开除,家里还有一个等着救命的妹妹……我是得正视下自己的处境才行。”
丁朝凤凛然:“什么意思?”
“这兜里的钱,再加上一百二十万,我就把里面的东西给你。”,李婷举起自己的手机。
这下轮到丁朝凤怔住了:“你疯了?”
丁朝凤的神情像看笑话,她漂亮的眼睛里透出蔑视、厌恶、不解。
李婷抬起头,看向漆黑的夜空,像是说给丁朝凤,又像是喃喃自语:“我之所以走到现在,是因为我想要变成这样。”
李婷舒口气,转而看向丁朝凤的眼睛:“不是你教的?”
丁朝凤的眼睛一下变成一条缝:“就不怕我翻脸?”
“你翻脸也好,不翻脸也好。”,李婷取过摊主的纸笔,在上面写着什么:但我不觉得你还有得选。不过最好快点,那些人就快要到了。
丁朝凤怔怔地盯着李婷,李婷摁了摁圆珠笔笔帽,笔帽发出咯哒咯哒。
“你不是说有人在追我?”,李婷用圆珠笔指着路边摊旁的马路:“与其说他们是在找我,不如说是对你更感兴趣吧?”
丁朝凤惊愕地看着李婷,说不出一句话。。
李婷将写好的纸条推到她面前,上面是一个银行的收款账户:“请打到这上面。谢谢。”
丁朝凤听到这,猛地站了起来,一双愤怒的眼看着李婷,像是要喷出火来。
原本等候在车里的何莲急忙从车里下来,远远盯着这边。
丁朝凤冷地:“李婷,你这样做,真以为能跑得了?”
李婷指着纸条:“我想试试……运气说不定在我这边。”
丁朝凤气的涨红的脸笑了笑,她径自拿起桌上的纸条看了眼,然后掏出手机,在一通操作后,银行账户上跳出是否确认转出一百二十万的页面。
转完钱,丁朝凤将纸条捏成一团,扔进面前的盘子里。
“为什么是这个数?”,钱转完,丁朝凤强忍愤怒询问李婷。
“嗯?”
丁朝凤又说了一遍:一百二十万,为什么非得是这个数?
李婷看着丁朝凤,蓦地一笑。
为什么是这个数。
因为李婷还欠一笔人情债,价值一百二十万的人情债。
这一百二十万,是钟雪的嫁妆钱。
钟雪是李婷为数不多的朋友,上研究生后,钟雪主动走向了李婷,接纳了李婷。在赵莉融资骗局中,失去所有积蓄的除了李婷,还是钟雪。就算李婷对钟雪的投资一无所知,她还是明白钟雪为什么嗔怪于她。要说李婷对师姐赵莉的融资游走在危险边缘完全不知情,是不对的。李婷能帮公司在法务文件上玩文字游戏,用灰色法条给融资保驾护航,就是因为李婷知道这里面不对劲。但李婷没得选,妹妹的病,底层贫穷的原罪让她实在没有别的合法选择。要想赚到年利率在20%以上的生意,肯定是涉嫌灰色或者违法的。
正常企业经营、融资、放贷,能把本金做到年利率10%以上就算百里挑一。要想找到利润率再高的事情,不管是投资、放贷、创业,那都是要承担点风险的。法律风险和暴雷都是其中潜台词,李婷读了大学,她知道里面的门路。但她太着急改变现状,才在马杰的蛊惑下加入这场融资,将她所有的积蓄投入进去,甚至借了网贷。钟雪和李婷不同,钟雪是江浙沪独生女,她的嫁妆有一百二十万,这笔钱她完全可以选择更安全的理财方式,用不着参与这场融资。
对钟雪,李婷是有愧疚的。在融资暴雷后,钟雪和李婷是一并被学校开除的。自从钟雪在宿舍吃了安眠药,被送到了医院后,她就再也没和李婷联络过。李婷不敢打开微信的页面去看,她怕看到钟雪的朋友圈变成一条直线。数个深夜,李婷对自己有怨恨,她怨恨自己轻易相信赵莉,怨恨她自己主动靠近丁朝凤,也怨恨她自己没有明确地告诉钟雪,赵莉的融资不建议参与的。要是提前再多暗示钟雪一点,钟雪会不会就能明哲保身,至少不会被开除。
坐在麻辣烫摊上,李婷看向丁朝凤的转账记录,这一百二十万是打给钟雪的。钟雪和李婷上学时,钟雪负责给宿舍缴纳电费和水费,她的银行卡李婷是熟悉的。看着这笔钱过去了,还是实时到账,李婷松了口气。
她欠钟雪的终于还上了。
只是,钟雪现在在哪?李婷和钟雪是一并被学校开除的,她俩的研究生生活都提前结束了。失去学位的李婷只好不断找工作,那钟雪呢?被学校开除后,她是不是回了家?
此时,大洋彼岸的美国曼哈顿上城,在哥伦比亚大学的校内咖啡店里,一个女生正坐在户外的座椅上,边喝咖啡,边跟身边的几个白人精英同学兴奋聊着天。
这时,她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女生好奇查看,发现是国内银行发来的一条自动提醒信息,女生惊住。
白人同学(英语):怎么了……钟雪?
钟雪呆呆地看着账户上的数字:1200000??。
这就是钟雪的命运。
富家女犯下错误后,无非是被家人包装下送到大洋彼岸,以全新的身份开始新生活。只要有钱,不愁在犯错后隐姓埋名的生活。各种贪官、赚了黑钱的老板,都能在大肆收割后扬长而去。他们可以换个国度继续挥金如土,结交新的朋友。新朋友不会知道他们的过去,知道也没关系,反正镰刀是没有收割到他们脑袋上的。他们的脑袋还挂在他们的脖子上,吃着那些脏钱买来的米其林佳肴,过着他们的摘星之旅。有谁会拒绝一个大方、幽默的朋友?而这个朋友的钱,是贪来的、捞来的还是赚来的,谁在乎?只要肯花得出钱,身边总会有人唱颂歌。
而跑出去这些人的后代,如果长得稍微有点姿色,又或者有点艺术才华,说不定还能重新套上外壳重出江湖。只要有钱,做错点事算什么?民众的记忆是有时效性的,他们往往都只记得眼前的繁花似锦。而这些花,是从什么样的土地里长出来的。这土地是用什么浇灌的,是老百姓的血汗,还是什么其他的,是香的是臭的,又有谁在乎?
何况钟雪,她不过是在学生时代稍微误入歧途的女学生。走错一步路,在纽约这地方算不上什么。
相比钟雪,李婷便没有那么幸运。
主要是李婷的出身,李婷出身得太普通。县城的家庭,工人阶层的父母,还有需要不断救治的妹妹
李婷这种人,走错一步都不行。走错一步,就会被人记住,被人追责。这命运打了李婷一个耳光,李婷就得趴下。钱和权利是给新生儿一出生时就打的疫苗,有钱有权的打了,那再遇上点病就没事。没打过疫苗的,遇见点病,死亡率当然高得多。
失去学位的钟雪,在纽约曼哈顿继续爬藤之旅。而李婷,她只能不断地被丁朝凤拽着堕落,不断地掉进陷阱。
不过一码归一码,李婷欠给钟雪的终于还下。
路边摊位前,丁朝凤将转账成功的手机银行页面截图传给李婷。
李婷欣慰地舒口气。她将自己手机里偷拍的并购合同文件翻出,发给了丁朝凤。
丁朝凤确认无误,收拾东西起身。
李婷看向丁朝凤:“过了今晚,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但愿吧”。
丁朝凤阴沉着脸,快步向着小巷内的汽车走去。
李婷见丁朝凤走远,也起身拎起手提袋,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等到小巷内的埃尔法启动,李婷徐徐停住步子,扭头看眼离开的汽车,掏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怎么样?”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是罗明。
远在美国硅谷,罗明正在工位前敲打着电脑,屏幕上一个溯源软件在运作着。
“从我这看,文件还是没打开的状态,按照设定的程序,只要一打开,我就能立马控制她的手机。”
罗明边喝程序员奶昔,边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软件:“说实话,我已经开始好奇,这个女人手机里,究竟掌握了你什么秘密。”
就在昨天,李婷要求罗明给收购合同的扫描件里插入了一个木马文件。
李婷和丁朝凤之间,是一点信任都没的。李婷压根不相信丁朝凤在手里没有备份证据,她实在惧怕丁朝凤再缠上自己。为了以绝后患,她要求罗明给文件中装入清除木马。这份木马,只要丁朝凤打开就会启动。丁朝凤的手机会立刻被格式化,一来就算丁朝凤记住文件上的数据,至少李婷传给她的文件没了。如果收购失败查起来,李婷能把自己往出摘。二来丁朝凤的手机被格式化,李婷才能相信丁朝凤再也没了证据。
这样,李婷才能真正自由。
上次干这种给文件插入消除木马的时候,好像还是上大学。李婷忘记了交作业的时间,罗明突然提出来,可以给她的作业文档里夹带木马程序。这样老师一打开,文件就会被清除。收作业的老师会以为是他的电脑出了问题,有了杀毒的时间,李婷就能重新赶出来一份作业。
上学时逃作业的小手段,在关键时刻居然派上了用场。
城中村里,李婷无奈一笑,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快步向前走去:“现在还有个更大的麻烦,有人在追踪我。”
李婷身后的这些人,不仅是追着丁朝凤,也是追着李婷的。
罗明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别担心,应该是公司的人,咱俩的聊天和通话都是经过加密的。”
对顶尖程序员罗明来说,通话加密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
工位上,罗明调出李婷的手机信号位置,一个红色光点在闪动着:“在你现在位置的两点钟方向,大概三百米,有一家麦当劳。”
城中村里,李婷向着罗明所指方向看去,视线所及都是胡搭乱建的房屋,什么也看不到。
罗明告诉李婷:“你现在过去,待在里面,等公司的人来。”
李婷有些迟疑:“能行吗?”
“放心吧,他们什么也查不到。”
李婷会意,戴上耳机,快步向着罗明说的方向走去。
她穿过一条小巷,远远就看到了马路对面麦当劳的广告牌。
“看到了”。
“进去,随便点点什么,然后就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等着就行。”
耳机内响起罗明的提示。
李婷警觉地看眼四周,她径自离开小巷,走向麦当劳,结果没走几步,就突然“哇”地一口血喷了出来。
此时的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夜晚的凉风在撩动着她的头发。李婷看着地上的血渍,急忙用手抹一把嘴,手掌上也全是血。
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
“重度食物中毒。老板喜欢吃鱼生,每天都会从日本空运——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次的鱼出了点问题。”
这话是陈小琦说过的。
几天前,在惠佳贝集团的天台上。陈小琦特地提醒李婷吴珍很危险时,他讲过这话。在陈小琦嘴里,惠佳贝集团的董事长吴庭岳对外界称病,实则是食物中毒,那一批鱼生有点问题。
鱼生中毒?
食物中毒?
李婷惊骇地瞪大眼睛。她瞬间明白了什么,她能对丁朝凤有所防备和准备,难道丁朝凤不行吗?
丁朝凤这么谨慎的人,为什么选择这种人来人往的路边摊见面,为什么会邀约她到这种没有卫生资质的流动摊位。对李婷来说,丁朝凤手里的证据就是把柄。而对丁朝凤而说,李婷的嘴巴就算把柄。只要是李婷活着,她张着嘴就能把丁朝凤的事讲出去。
公司那帮人,现在不就顺着李婷摸到丁朝凤?
对丁朝凤来说,李婷死了才好,才安全。李婷死了,死人不会说话。
商业的逐利不惜一切代价,李婷这条命对丁朝凤来说不算什么。李婷在丁朝凤心里,或许连一百二十万都不值。
所以丁朝凤才要让李婷尝一尝摊子上的食物。
这些东西有毒。
想明白的李婷苦笑了一下。
耳机内的罗明也仿佛意识到什么,急忙询问。
“怎么了?李婷?”
李婷想要说什么,但还没说出口,就又是“哇”的一声,一大口血沫喷在了地上。
“李婷,你说话!李婷?!”
罗明不断呼唤,李婷张嘴想发出声音,但却只能“嗬嗬”着,没什么也说不出来,紧接着她就感觉到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就像是有人突然攥住了她的肺。
剧烈的耳鸣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让吴庭岳奄奄一息的是河豚毒素。
在吴珍嘴里,这种毒素只要2毫克就能致人死亡。
李婷吃下去的又是什么。
李婷表情狰狞地张着嘴,不断咳出血沫。整个世界开始旋转起来。
在这种巨大的眩晕和窒息感中,李婷噗通一声倒在了前往麦当劳的马路上,就像是一条被冲上河岸的鱼一样,张着嘴大口大口呼吸着,想要攫取着空气中仅存的氧气,但却什么也没有。
她吃力的扭过头,看向来时的那条小巷,已经看不到那个路边摊,只有黑漆漆一片。
李婷躺在城中村的街道上,口吐血沫,痛苦又吃力地呼吸着。
她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午夜空寂的风声。
她的意识已经开始逐渐模糊。
猛地,她突然想起来,那个麻辣烫摊位上,麻辣烫的串串是放在一锅煮的。不管是酱料,还是食物,都是放在一起的。在她吃下那些东西前,丁朝凤也吃了。
李婷是亲眼看着丁朝凤吃下去的,要在让同一容器中的食物只有特定的几样有毒,是很难的。丁朝凤既然吃了,总不可能丁朝凤自己给自己下毒。
但要不是丁朝凤下的毒,要不是麻辣烫的问题,还会是什么1?
今天晚上,李婷还吃了什么?
回忆着吃过什么,李婷瞪大眼睛。
她记起来了,还吴珍的一块饼干。
在仁和医院住院部走廊,李婷和吴珍一起等着探视吴庭岳时,吴珍从医院接待区的甜品架上拿起一块饼干递给李婷。
吴珍说:“吃块饼干,缓缓。”
那些饼干是分装的,每一份都用漂亮的包装纸包好,看起来是医院的厨房为病人和家属特制的。
李婷接过饼干,拆开,塞进嘴里吃了起来。
吴珍追问李婷:“怎么样?”
李婷点头,这些饼干的味道很好。是新鲜现做的,而且是低油低糖的,符合医院病人要求的营养成分。
难道会是饼干出了问题?
李婷不敢相信,这块饼干是吴珍给的。
吴珍没必要,只要没动机。
李婷嗬嗬地咳着血,她因为惊恐而圆睁的双眼,瞳孔已经开始失神。
吴珍童稚纯真的脸,似乎就在李婷眼前。一滴眼泪从李婷的眼角滑落下来,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明白。
罗明急切地呼唤声在耳机内响着:“李婷,你现在怎么样?到底什么情况?李婷?!”
“有……有毒。”
李婷嗬嗬地咳着血,努力从嗓子眼里挤出这几个字。这似乎已经耗尽她全部力气,对于罗明的追问再也无法回应什么。
她就这样直挺挺地躺在城中村的街道上,嗬嗬的咳着血,在一片寂静和空荡中,渐渐失去了生息。
黑暗中,妹妹的声音响了起来。
姐,你醒醒啊,姐?!
混沌中,李婷隐约感觉到妹妹李菲蹲在自己面前,在轻声呼唤自己,她开始努力的呼吸,喘气,呼吸,直到——她猛地睁开眼,原来是耳机里的罗明在呼唤她。
是幻象,她还是躺在这条冰冷的马路上。
她还是只要她自己。
还有罗明的声音:“醒醒,李婷,你醒醒!!”
此刻的李婷躺在空无一人的城中村街道上,没有妹妹,没有路人,除了夜晚的风,什么也没有。
只有耳机中罗明在陪着她。
“听我说,你必须振作起来,要是让毒素侵入进胃和心脏,你就死定了!李婷?你现在能听到吗?”
李婷能听到,但是说不出话来。
“你要是听到,就敲下耳机。”
李婷吃力地抬起手,敲了两下耳机。
“我已经打过120了,但在医生赶来之前,你必须要自救!否则就算救护车赶到也没用!”
“怎……怎么做?”
李婷窒息中,拼尽全力从嗓子眼里挤出话来。
“你现在需要大量的清水洗胃,最好是肥皂水!你现在离那家麦当劳不远,店里的后厨肯定有,无论如何你都要进去,立刻马上!!”
李婷抬头看眼前方的那家麦当劳,理她大约有三十米距离,明晃晃的招牌在空旷的街道上格外亮眼。
她牟足了劲,大口喘息着,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李婷脚步趔趄着,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力气。眩晕感让她的视线模糊不清,她只能死死盯着店内亮着的灯光,痛苦蹒跚着拖动着步子。
如果绝望是场噩梦,醒过来需要多久?
走到那家麦当劳的几步路,李婷走得无比艰难。
艰难得好像她从县城走到上海,再从上海走到北京。
这几步路真的很难走。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地不断地向前走。
或许是因为那家县城里的蛋糕店。
人在很年轻的时候见过漂亮的事物,就再难忘记了。
不是有句话说,如果你有幸在年轻时到过巴黎,那么以后不管你去哪里,它都会跟着你一生一世,因为巴黎是一场流动的盛宴。
这话好像是海明威说过的。
对李婷而言,‘巴黎’意味着远方,意味着更美好、更体面的生活。
‘巴黎’就是南方县城里的那家甜品店。
那家店透明的玻璃橱窗内,摆放着一只精美的小蛋糕,由天然奶油和巧克力构筑成的蛋糕体上,一只黑色的天鹅匍匐在上面,像是睡美人一样。
十八岁的李婷牵着八岁的李菲,姐妹俩隔着橱窗,眼巴巴看着。
“哇,姐,你快看,这蛋糕真好看!”
妹妹的唏嘘中,李婷注意到蛋糕的标价:2000??。
当时的2000块,是李婷一家人两个月的生活费,或者小半年的房租钱。什么样人会吃这样的蛋糕?这样的蛋糕会在什么样的房间被切开?
李婷不知道,她只是不断地在想。要攒多少钱,才能买下这个蛋糕。
一个月,两个月……
还是说永远也做不到?
李婷渴望这个蛋糕,她总觉得切开这个蛋糕时,她们一家人的生命就会进入下一个阶段。
为了这蛋糕,她一直不断地在努力读书,努力工作,不放弃一些希望的往前走。就算每走一步路都那么难,她还是咬着牙在坚持。
走这一路真的很难,中毒的李婷咬着牙走向那家麦当劳。
餐厅的门被猛地撞开,李婷趔趄着扑倒在地。
此时餐厅只有不多的食客,看到这一幕后,纷纷惊慌的站起来查看。
一个经理模样的中年妇女走向李婷:“你好女士……你没事吧?”
李婷推开想要过来搀扶的经理,牟足力气,向着不远处的餐台蹒跚而去。她径自绕过餐台,进入了后厨。四五个出餐员同样惊慌的看着她,她们想要阻止,但看到李婷浑身是血的样子,都被吓在当场,不知所措。
李婷冲向洗手池,扭开水龙头,俯下身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她的余光扫视向旁边的操作台,看到上面的肥皂和用来装饮料的大号水杯。李婷急忙取了过来,将肥皂塞进水杯内,冲着水龙头接水。肥皂的作用下,大量的泡沫涌上来,李婷举起一杯子的肥皂水,迅猛地灌进嘴里。
女经理惊慌地指挥着店员:“赶快报警……”
出餐员立刻转身要走,被中年女经理再次拉住:“先打120,叫救护车。”
女经理安排完毕,再次看向李婷。李婷仍旧站在水池前,一杯杯的接着肥皂水,又一杯杯的灌进嘴里,直到饱胀的胃袋再也支撑不住,疯狂的翻涌上来,顺着李婷的喉咙,一股股的泡沫从她的嘴里“哇哇”呕吐……
偌大的餐厅内寂静无比,所有的人都在惊讶的看着这一幕。
李婷想要再次接水,却突然浑身抽搐的扑倒在地。这是洗胃造成的并发症,大量的泡沫在顺着她的嘴巴一股股翻涌出来。
抽搐,持续不断的抽搐。
这种非人的痛苦中,李婷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也喘不上气,但头脑却意外的清醒。她呆呆地看着餐厅的天花板,上面的油污常年累月下堆积了厚厚一层。
嗡嗡的手机震动声响起来,就在她的兜里。
李婷挣扎着掏出来看了一眼,是一个陌生的国外号码。她颤抖着手指,按下了接听键,耳机内一个女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李婷?你在听吗?”
是钟雪。
好久没有听到过钟雪的声音。
但李婷已经没有力气回应,她痛苦躺在地上,嘴里在不断地咳出夹杂着血丝的泡沫。
“是你干的对不对?!”
美国曼哈顿,在明媚的阳光下,钟雪站在咖啡馆的角落里打着电话,不远处的草地上是正在打网球的同学。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以为把钱追回来我就会原谅你?”
钟雪委屈的说着,眼眶里泪水闪过。
“你知道这段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喂,你说话!李婷?!”
话筒内什么声音也没有。
对一生没经历过什么挫折的钟雪来说,她这段时间应该很难过。
不过彼之地狱,可能是另一个阶层的天堂。
要是失去一切后,还能有家人的支持重新再来。
李婷怎么会瞪着眼睛躺在餐厅后厨的地板上。她就这么躺着,四周的一切连同钟雪的声音此时都安静了下来。听人说,人在临死之前,会回想起很多未竟之愿。可她今年才二十六岁,人生刚开始,就要结束了。
她的未竟之愿是什么?
要说愿望,她真的还有好多愿望。
二十六岁,多好的年纪。
虽然在失去一切后,李婷也有过懦弱的时刻,在那些时刻她将结束这一切。
但短暂的失意后,在濒死之间,她还是想活。就算意志告知她其实死了也算不错,但她年轻的身体也想活,她的脏器还都太新鲜,太想继续服役,它们都不断催促她:活着,活下去。
李婷周边,女经理带着服务员和食客们围了上来,担心又害怕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她。
李婷的嘴巴张着,像是在呼吸,又像是方便混有血丝的肥皂水泡沫吐出来。
“对……对不起……”
李婷的嘴里“嗬嗬”吐着血丝和肥皂水泡沫,眼泪顺着她的眼眶流了下来。
这声对不起,是给钟雪的,也是给旁边围观人群的。绝望的濒死之际,她还在担心会不会给其他人添了麻烦。
穷人阶层的一生就这么谨小慎微,稍微做错一点都怕给别人添麻烦。因为他们的人生没有什么容错率,他们才能将心比心地认为别人都怕麻烦。
围观的人群没有听清李婷在说什么,纷纷疑惑的面面相觑。
而身处异国的钟雪眉头一皱,她也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李婷?!”
远处正在打网球的同学们在呼唤着她。
白人同学正用英语呼唤钟雪:“钟雪,快过来,该你了!”
钟雪迟疑下,收起手机,迎着明媚的阳光快步走了过去。
跨越大洋的对话就这么结束了。
麦当劳狭窄的后厨阴暗潮湿,只有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散发着惨白的光。
李婷瞪着双眼,只是呆呆地盯着这白色的光芒,
随着她的瞳孔渐渐暗淡,白色的光芒也越来越亮,直到充满整个画面。
纯白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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