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倚在正堂贵妃椅上,身着墨皮大氅,闭目养神,脸上毫无血色。
章叙回到府中,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还未踏进堂中,就先揶揄起来:“不过十日未见,你怎得成了这副样子,看你这脸色,不好好在别院养病,跑这么远,这是嫌喝的汤药不够苦么。”
沈玉听到此话,收起刚才那副样子,慵懒得伸了个懒腰,看章叙一眼:“述之倒是过得甚好,戌时回府,眼下乌青,又是几日未睡好觉了,若让京城那些小姐看到,又要平添几分忧愁了。”
章叙看沈玉还有功夫与他玩笑,应当是无甚大碍:“既已回城,为何不与我提前说,一个人在府内等着,倒不像你的作风。”
“身无一官半职,落得半日清闲,有何早晚。”沈玉不再插科打诨,“今日我来,要和你说一桩事,近日乃多事之秋,从岭南军报开始,沈国公领命出征,到十日前朝堂之上邹言点破我身份,而后江国公将江二放在我府中,这中间本无甚关系,但今日见完江二,又有新的想法,你说,这江国公为何要如此行事,好似,此行有去无回似的。”
章叙收起玩笑坐到沈玉对面:“此事确有蹊跷。”
沈玉继续道:“江国公将江二放于我府中原因不言而喻,若是有人想要加害江国公,他们第一步将我拉下户部,你说,下一步他们会从何入手。”
章叙道:“你的意思是......粮草?”
沈玉接着道:“正是如此,当日我本以为他们只是为了党争,才费力扒出我的身份,如今看来,最终目的是为了江家,朝中可用将领本就紧缺,江家若倒,一时没有可用之将,谁会顶替江家而上。”
章叙不由得心惊:“是叶家!他们素来与常明挂在一处。”
这京城叶家说来也是出过大将的,如今的太后叶若漪便是出自叶家,自景和二十九年太子死后,叶若漪便在宫中一直吃斋念佛,也从来没见过叶家人。这些年来,叶家这辈从来没出过甚么大将,但有着祖辈们的爵位,也算是好过。
常明娶了叶家旁支的一位女子,从此便平步青云,一路做到吏部尚书之位。
“怕就怕在此处,这帮杀才!若真让他们得逞,朝中无可用之将,陛下必将被他们威胁。”
章叙:“两年时间,整日忙于朝政,竟未想过,暗处仍藏有毒蛇,只等一击毙命。既已漏出马脚,那么他们定当是准备万全了。明日一早我便去见陛下商议。”
沈玉:“这事还要确认一番,我已让无咎筹备粮草,他们若已出手,之前所备粮草在路上定已被劫。无论如何,将士不能缺粮。他们在前线浴血奋战,绝不能死于阴谋诡计之下。”
沈玉一时激动,吐了口血。鲜血落在白衣之上,触目惊心。
“清晏!”章叙连忙接住倒向地上的沈玉。
沈玉摸了摸嘴角的血道:“无事,瘀血而已,我不便入宫,以免打草惊蛇,你定要告诉陛下,小心身边之人。”
章叙连忙应下,紧接着道:“当日辞官你说的什么,说要休息,还整日劳心劳神,这朝事缺你一人又如何,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来人,拿我对牌,去请林太医。”章叙嘴上说着,手也不空闲,将身侧锦袍往沈玉身上一批,将她放平。
他都明白,两年之前的夺嫡之争,一瞬之间,死了很多人,那些他们熟悉的,亲近的全都离去,皇权倾轧之下,都是浮萍而已,生死就在一念之间,行差踏错一步,皆是万劫不复。
一炷香后,沈玉转醒。
一旁林太医在施针,见沈玉醒来,开口道:“沈大人,当日我便说过,你应当好生将养,不可吹风,不可受寒,今日观你脉象,又是连夜操劳,你这右手若还想握笔,从今天起,定要好生歇息。”
沈玉瘫在床上连连称是。
端着药进来的章叙将这句话全都受尽耳中,将药放在桌上,看向床上的沈玉:“林太医说的什么意思,清晏你告诉我你这手到底怎么了”
沈玉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这。”
章叙:“林太医,你说。”
“章大人,你定要看好沈大人,她的右手,真的不能再如此使用了。”
沈玉开口阻止:“林太医!眼看风雪又下起来了,还是赶紧回府吧。”
林绝看了看,叹了口气:“沈大人,你不用赶我走。夜深露重,章大人已请我在此住一宿。”
说罢,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章叙。“章大人,沈大人的手,乃是多年伏案,致使内里患有炎症,每逢天气寒冷,雨雪,便会疼痛难耐,可沈大人非但不歇息,还过度劳累,已成沉珂旧疾,若再不能好好歇息,怕是再不能提笔了。”
“言尽于此。”丢下最后一句,林绝便离开了。
独留留屋内两人。
沈玉看着章叙:“倒,也没有方才说的那么严重。只是……”
“只是什么,又要拿些旁的说辞来哄骗于我吗,沈玉。你还当我是朋友吗?”章叙盯着躺在他床榻之上的沈玉。
她一贯是这样,不将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
沈玉一直觉得章叙此人出身书香门第,受教于大儒,行事惯为古板,没想到,竟还能能说出这种话。
安慰他道:“这些年这手疼也疼惯了,不打紧。”
章叙走进,握住沈玉右手,冰凉无比,止不住的颤颤巍巍。用手暖着,道:“这样会舒服些吗。”
“舒服多了。”沈玉从未见过章叙这副模样,莫非近日工部事情太多,忙傻了。
章叙:“方才失言了,抱歉。沈玉,你……今晚就在此歇息吧,我去书房,将奏折写好,明日便给陛下。”
沈玉看着章叙,她们相识十二年,可今夜的章叙,好似,有些不同,但沈玉说不上来。
章叙出了卧房,向着书房那侧走去。
次日清晨,章叙刚去宫中见过永安帝,回到府中,沈玉已离开,只留下一句话,改日再聚。
沈玉回到别院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说是书房,其实床榻之类一应俱全,更像是摆着书的卧室,平日里不想回屋,便在此地歇下。
她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又看了看一旁放置的祖父留下的图册,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将右手放在一旁,用暖炉暖着,左手提笔,笔落纸上。
不一会儿,纸便被填满。
正巧姜至进来给沈玉送茶点:“大人,来尝尝我新做的龙井酥团。”姜至看着她家大人煞为认真,凑近一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人,你,这,好丑啊!哈哈哈哈哈哈。”
沈玉看着姜至的模样,又看向面前这堪称鬼画符般的字迹,也笑了出来。
可不是嘛,这右手自识字开始便练了,可是这左手却是如出生的孩童一般。
不过无妨,只要肯练,终归能写好的。
于是。
第一天,丑。
第二天,还是丑。
第三天,好像能看了。
第四天,好像好了点。
......
一直到第三十天,宫中来人了。
圣旨到别院之时,沈玉正在书房,一夜未合眼,刚落下最后一笔,沈玉整个人如释重负,露出这些时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随后拖着略显沉重的身子,躺下床上,顷刻便进入梦乡。
传旨太监进了别院,未见沈玉,姜至将传旨公公请到正堂,先上茶行礼道:“见过公公,大人昨夜一夜未合眼,现下刚歇下,若是有事,阿至可代为转达。”
“咱家是带着圣旨而来,先要向贵府道喜啦,咱家素来敬佩沈大人的为人,但皇命不可违,还望姑娘领路,咱家当着沈大人的面传旨,也不算坏了规矩。”
姜至想了想,便领传旨太监行至书房。
推门而入,满目所望皆为白纸,其上所画,似是图样,不过最令人惊叹的是,在那墙壁之上之上,画着一艘大船,用船来称已不太妥当,看此标注的长短高度,应可乘千人。
今日的传旨太监正好颇好此道,原是出自工匠世家,但于家中犯事,被罚入宫,但永安帝是个昔才的皇帝,便令他兼任皇宫营造处管事。
这差事还是他求来的。
吴渊看到这方图纸,越看越觉得惊心动魄,震惊万分,若此大船可以造成,届时水战,交通,贸易,连成一脉,这不只是功于社稷,更功在千秋。
他拿着图纸的手微微颤抖,一旁的姜至见此,提醒道:“公公,需要叫醒大人吗?”
姜至看向沈玉熟睡的地方,虽面上这么说,实则不然,沈玉这些时日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每日亥时睡,巳时起,身体已然是受不住了。
今日大概是已完成所想之事,终于睡了个好觉。实在是不忍叫醒。
吴渊听到姜至此言,才从图纸中抽离出来,道:“沈大人画此惊天之图,定劳心劳神,圣上来时叮嘱咱家,万不可扰沈大人养病,这圣旨,姜至姑娘便替沈大人接了吧。”
说罢将圣旨递给姜至,姜至连忙跪下接旨。“姜至代大人接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门外太监们也将赏赐的东西放下。
此间事已了,吴渊连忙扶起姜至,姜至紧接着从袖口掏出一袋银两,“多谢公公体谅。”
吴渊收下银两:“都是为圣上办事,天色已晚,咱家要回宫交差去了,沈大人高才,咱家便静候大人佳音了。”
小小一间书房,装着如此令人心折的图纸,此船一出,必将震惊朝野,朝廷那些嚼舌根子的人,也必将哑口无言,无地自容了吧。
吴渊自然不会将此处透露半分,在宫里做事,最重要的便是多做少说,抢功之事,更是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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