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名的茶楼里,说书先生正讲着近日轰动京城的传闻。
只见那说书先生左手一甩,咔一声,折扇打开,随后摇动,嘴上也不停歇:“话说当今户部尚书,那可是杀伐决断,明辨是非,为民请命的主。前年尚书还是侍郎的时候,就督办了江浙丝绸案,解救了上千的桑民呀,去年洪灾,黄河周边淹了五个县,又闹了瘟疫,朝中无一人肯去赈灾,只有沈大人:自请求去,不出一月,瘟疫便止住,沈大人回京之时,当地百姓那是沿街相送,无不拜谢。”
一位常客放下茶碗扬声。“吴老头,沈大人的事迹已讲了许久,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我都能上来讲两段,就没有别的新意。”
吴先生收起扇子:“各位有所不知,昨日朝堂之上,这位名冠京城的沈大人被当众指认,是位女子!”
“什么。”“竟然是位女子!”“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沈大人竟然是个女子。”
一时,茶楼之中闻言四起。此时琴音从激烈突然转变为舒缓,众人渐渐平息下来。
有人突然想起,继续问那说书先生:“吴老头,是真的吗,别是匡我们的,去年沈大人赈灾回京,可有很多人瞧见了,那气度,怎能是位女子。”
众人反应过来,“是呀是呀,吴老头,你可不能乱说。”
说书先生看向隐匿人群之中的蒙面之人,镇定了心神,捋了下自己那花白的胡子,继续讲道:“沈大人并未承认,称其因病缠身,再难统领户部,陛下加封其为太子太傅,准允致仕,想来应是谣传,谣传。不过嘛……”
众人正听得入迷之时,一辆马车从门口经过,车内陈设与外头朴素的样子截然不同,软垫,熏香,暖玉制成的棋子,而车内此人,身着青色长袍,腰佩墨绿宫绦,端的儒雅书生模样,手中正拿着本图册。
坐在车前透风的姜至听到茶楼之中的动静,转身进入车内,打断了那人看书的思路:“大人,他们好像在讨论昨日朝中之事。”
那人正是众人口中刚辞官的沈玉。圣上钦赐马车,去往京郊别院养病。
这京郊别院,说来已是三年前的事了。
当时已为户部侍郎的沈玉机缘巧合之间在京郊看到一片暖泉,周围全是未开垦的田野,便将其买下,花了三年时间,建了片田庄。
“意料之中。”那人将手中的书又翻一页,她一直这样,好似什么事情都无法掀起他的情绪。
姜至将茶新添之后,拿出金丝软糕,忍不住说道:“那大人为何辞官,有陛下和章大人在,何以至此?”
姜至是沈玉当年入京赶考时救下的,当时的她年仅八岁,因为天灾,全家被水冲走,只留她一人四处流浪。
沈玉救下她时,正被几个恶汉围困,艰屯之年,各处动乱,这种事常有,沈玉势单力薄,她无力也无心管这闲事。
但看到那名女子匍匐在地,全身无一块好肉,眼下暗火汹涌,想尽办法逃走那刻,沈玉仿佛看到了八岁的自己。
于是,鬼使神差的,救下了她。
后来,就怎么也赶不走了。
书又被翻了一页,其上是骨节分明的手,再向内细看,有着终年写字的茧子,那人不徐不慢地开口:“费尽心思查我身份,必另有所图,正好顺势辞去户部尚书之位,如他们所愿,戏台子已搭好,就等他们继续唱下去了。咱们,等着看好戏吧。”
官场沉浸多年,沈玉即使不细想也能知道这次不仅仅是将她拉下户部这么简单。但这不足以让她主动致仕,沈玉看着自己右手,想起太医的话,她也确实该休些时日,远离朝堂了。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走到别院门口停下,沈玉正要下车之时,正看到江国公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一位公子。
沈玉走下马车,看此人衣着锦缎,腰佩剑,剑眉星目,光华内敛,虽是习武之人,但多了几分儒生的气度,站在江国公身后,恭敬有礼。
沈玉向前一步,对其行长辈之礼:“江伯父,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这位,应当是江二公子吧。”
江国公露出难得的笑容,“什么都瞒不过玉儿的眼睛,正儿快来见过你沈家兄长。”
自沈玉下车,江正的目光便从未离开沈玉,听此合手一作揖: “江正见过沈兄。”
前日军报,边关发现岭南探子,细查之后,发现有大量粮草运往边关,岭南发兵了,当日议定,派一直在岭南领兵的江国公前去应对,十日后出发。
今日应当在京畿营整兵,却带着江二来此,这是为何?
罢了,一会儿便知。
沈玉作势,右手抬起,向里一指做出请人进内的姿态:“江伯父,请。”
江国公却推辞道:“我便不进去了,今日来此,是为了我这个儿子,边关战事吃紧,即将启程,偏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非要跟我去战场,若没人看着,即便是我不准去,他也定会偷偷跟到边境,府中无人能够看住这小子。”随即拍了拍沈玉右肩:“思来想去,唯有玉儿你,能帮我看住这小子。军营还有事,我就先走了,你定要看好他。”
说完便上马走了,没有给沈玉丝毫拒绝的机会。
马蹄声起,独留沈玉怔愣在原地。
十二年前,便是江国公留沈玉在府中,安心准备春闱,那年她十八岁,当时的江正半大小子,没待多久,他便跑到京畿营学武去了,一直到离开,也未曾回府,没想到再见,竟长这么大了。
江正看沈玉一直闷不做声,以为沈玉不喜自己,心中腹诽,父亲真是,今天早起二话不说将他从卧榻里捞起,说是去见一个故人,没想到,竟是沈玉!
沈玉回过神来,“既如此,江二公子跟我来吧。”
江正就这样在府中住了下来,每日辰时起身练剑,未时才睡下。
到别院之后,沈玉将自己关在书房,寸步不离。都快要忘记府中多了一人。
“这十天,江正一共爬墙八次,贿赂门房五次,跳水三次。”沈玉听着追星的汇报,揉了揉眉心,平静了许久的别院,一时热闹非凡。
“去将他带来。”“慢着。”忽而,沈玉又改了主意。
“成日闷在书房,今日正好去赏西院的梅花。”
这十日,沈玉一直在书房,并未得空见江正,今日一听侍卫汇报,是时候见见这位江二公子了。
江正自在府中住下,每日辰时起身练剑,未时才睡下,这人除了练武,便就是寻机逃走。
卯时起身,随后练武。
沈玉刚到之时,江正正在练剑,红梅白雪之下,墨衣黑发,剑落剑起,似是随风而武,煞是好看。
一剑毕,沈玉鼓掌走近,“江二公子不愧为将门之后。”刚才的剑意削断了一侧梅枝,落在雪中。
江正捡起那掉落的梅枝:“都是江正不是,一时失手。”沈玉知江正并非有意,道:“无妨。”随后话锋一转,“江二公子是习武之人,毕生所求,可是上战场谋求功名?”
江正收起剑,道:“正自小,不爱读书,唯爱习武,但父亲不喜我习武。”
江国公府,一门将才,江老太公当初便是战死沙场,如今江国公重回战场,带着江世子前去,独留幼子于京都,既为保护,也是质子。
至于为何非要放在她这里,其一,她乃天子近臣,深受皇帝信任;其二,她乃文臣,且刚辞官,面上与朝廷已无瓜葛,但仍有自保之力;其三嘛,若江家陷入险境,她定不会坐视不理。
江国公并非不喜江正习武,但战场上刀枪无眼,怕他像江老太爷一样命丧战场。
可,就算是未雨绸缪,为何竟像是做好一去不回的打算,一去不回,莫非……
江正看着沈玉,那深不可测的眼眸中突然浮起悲凉之色,但江正并未停下作答:“江正这一生,想战场杀敌,并非贪恋功名,曾有人对正说过‘人活一世,当有所想,或如山之高,如水之远,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是她将整日游手好闲的江正唤醒,故江正想建功立业,想让那人看到,江正这些年来没有白活。”
沈玉看到江正眸中灼灼,满是少年的意气风发,但江正看向她的眼眸,好似在透着她看着什么,沈玉并未在意:“为何告诉我这些。”
“大人所问,无不真言。”江正垂眸低头一揖。
“我记下了。”沈玉看着眼前前,红梅白雪,银剑少年,恍惚间似回到十年之前。
当时的他们,也当得一声少年。
是啊,十年时间,曾经他们也是这般意气风发,为心中所想奋不顾身。
她怎得忘了,他们真的实现当时所言了吗,应该还没有,虽仍旧在路上,但已至山腰。
高处不胜寒,幸好,她也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许久未见章叙了,年关将至,大战在即,应是忙得很了。
沈玉离开西院,命人备好马车,向城内而去。
车内仍是姜至在说个不停:“今日大雪,大人本见不得风,受不了寒气,为何仍要进城,有什么还有比大人身体还重要的吗?”
“马车内很严实,这不是还有你给我支的炭火,不妨事的。”沈玉知晓姜至是为她好。
姜至只好给沈玉又加了一层裘袍,“大人将药喝了吧。”
沈玉接过药,一口吞了下去,强压住苦意。喝了这么些时日,她的右手还是时常隐隐作痛,脑海浮现太医之言“沈大人这手损耗程度,老夫平生从未见过,尽全力,只能使大人缓解疼痛,只是大人这手怕是再难提笔了”。
莫非,当真无法了吗。
一个时辰之后,章府门房看到姜至,立刻开门,“姜至姑娘来此,可是沈大人有甚么事?”
姜至并未答话,只问道:“章大人可在府中。”
门房并未在意是否回话,回道:“大人还在上值,这几日经常戌时才归,看样子今日同样,稍后便归,姑娘可至府内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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