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向原第一次见到曲宁，是在曲教授的研究所里。一个七八岁的人类小孩，蜷缩在充满营养液的立柱式培养舱里，睡的很安稳。
立柱下方的电子屏显示着各项实时数据，随着心脏跳动的频率滚动刷新。靳向原垂目看去，顶部一串加粗的字符分外显眼——GY004。
那是曲宁最初的编号。
靳向原是在一座实验基地里捡到他的。
基地所在的星球位于偏远无人的陨星带，如果不是靳向原带队做任务的途中星舰故障，临时迫降，恐怕谁也不会发现这里还有一座大型实验场所。
建筑的主体已经全部损毁、面目全非，原本深入地下的结构暴露在巨大的深坑里，小队简单搜察了一番，只找到了三样有用的东西：一个残缺的黑色恶魔图标，一些支离破碎的人型实验体干尸，和一个半人高的……蛋。
前两样东西在场的人都很熟悉。
图标代表臭名昭著的阿里曼组织，它由前联邦生物第二研究所叛变而来，如今是个无归属的星际恐怖组织，热衷于制造公共恐慌和进行人体实验。
这些废墟里的干尸，很明显就是他们的“杰作”。
只有最后这枚蛋——准确来讲是一个蛋型的储存舱，藏在极为隐秘的保险柜里，不知道保存着什么东西。
它的外壳坚硬，封闭技术先进，靳向原这次带的只是一支普通的侦查小队，打不开它，便只要将它带了回去，交给了军方研究所。
这样一个回程路上的小插曲，靳向原原本并没有当做一回事，也没有多过问。
毕竟阿里曼这个组织挥霍无度，在各处弃用的小实验室多如牛毛，他这两年扫荡的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个了。
然而不久后的一天，他忽然收到了总司令的传唤。
他这随手捡的东西，竟然保存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弗洛联邦司令办公室，一位年轻的实验员正对着悬浮电子屏进行说明。
“……数据和自然人完全一致，没有任何异常和实验体特征。从分析结果来看，我们猜测他可能是阿里曼的实验体或者被抓去做实验的失踪人口。
“我们将他的基因在星网内进行了匹配，没有找到任何居民身份信息，因此目前研究所认为他是实验体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鉴于联邦对阿里曼的生物技术了解有限，尽管他生理上是人类，但也还是存在一定危险性。”
实验员说完后调出GY004的微缩立体影像，展示给房间内的其他人看。
坐在主位的是个金发碧眼络腮胡的老头，他是联邦现任总司令，靳向原的老师，西斯科。
他盯着投影的资料看了会儿，转头问：“向原，基地里还有别的发现吗？”
“没有。”
靳向原如实道，“基地的损毁程度很严重，采样检测报告您之前也看过了，有效信息不多。”
西斯科闻言，在桌面上敲了几下手指，沉吟半天，未做评价。
主位旁还有一位白发老头，是研究所负责人曲开制教授。他同样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后想起什么，道：“我这边倒是有些发现，或许也算额外线索。”
“说说看。”
“除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孩儿，储存舱涉及的技术也耐人寻味。它的材料用的全是最昂贵的太空合金，并且采用最先进的**独立储存技术，能够实现长达十年的舱内自循环。这种技术联邦目前是做不到的，应该是阿里曼最新研发的东西。
“吃着二所的老本，他们确实有两把刷子，就是不知道又在研究些什么东西。”
西斯科站起来走到缩影面前端详，皱眉不展：“他们在生物研究方面向来领先一步。不过既然能用上最新的技术，就说明至少这是他们十分看重的东西。
“我现在想不明白的倒不是这小孩，而是他们出于什么目的将这个储存舱扔在那里。从采样报告来看，那座基地损毁至少有三年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将他取走……是主动丢下来的，还是忘了？”
曲教授不屑地说，“阿里曼还不至于记性那么差。比起他们忘了带走这种可能性，丢在那里故意当诱饵让你们捡回来的几率还大一些。”
靳向原扫视屏幕上的数据，脑子里回忆起当天的场面，忽然解释道：“应该也不是故意扔在那里的。我们发现这个储存舱的时候，它不仅被放在保险柜中，还镶嵌进了防爆墙体里，如果是诱饵，藏得这么隐秘就失去了效果。
“其实我认为有另一种更合理的解释，那就是知情人士已经全部死亡，因此阿里曼已经不知道他的存在。”
西斯科点点头，“也有这种可能。但也只能当做一种猜想，信息还是太有限了。”
办公室内又安静了下来。
“行了，再怎么琢磨现在也没有证据。”曲开制打断面前的师生二人的沉思，“我这次带着来可不是单纯跟你们探讨这小孩来历的，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文陶，你来说吧。”
“哦、好。”贸然被点到名的实验员连忙翻开手中资料，“是这样的，这个小孩从储存舱里取出来后身体亏空比较严重，所以目前还处于沉睡状态。我们暂时把他放在营养液里，不过按照我们的模拟推算，他很快就会苏醒。
“尽管一开始他是以研究材料的身份被送进我们这里的，按照惯例应该由我们所内妥善保管。但是他既然是个人……这种情况显然比较特殊，研究所涉密信息太多，没有非权限人员的留养资格，因此特来向司令您请示该如何处理。”
他说着视线一一扫过面前三位的表情，试探着提出两个方案：“是送进孤儿院，还是由军方接手关起来？”
西斯科很快就作出回应，“他既然生理上是普通人类，就无法排除是居民的可能性，军方关押不合法也有隐患。至于说送去孤儿院……也不太妥，对别的孩子来讲，他长期留住在院里到底是个威胁。”
“那……”
西斯科用手撑着额头想了一会儿，突然道：“向原，你有什么看法？”
靳向原似乎并不意外自己被喊到，表情平静地分析道：“孤儿院、涉秘的军部基地和研究所都不是合适的地方，单独隔离看管可能更妥当合适一点。不过就目前来看，他身上的线索严重缺失甚至可以说一片空白，一时半会恐怕无法查明身份。这个隔离看管期较长或以年度计，会很耗费资源。理论上讲——”
说到这里他停了片刻，接着说：“最好的办法，是找一个信得过又有足够反制能力的临时监护人看管他，直到有新的调查线索出现，再做下一步决断。”
他说着看向西斯科，他的老师也在看他，两人四目相对。
片刻后，靳向原率先收回目光。他心中叹了口气，主动道：“我遵循一切必要的安排。”
西斯科笑了下，“你果然还是那么敏锐。不过你可要想好了，确定答应吗？这看起来是个有些麻烦的差事。”
虽然靳向原确实是目前的最佳人选，但对于自己的得意门生，西斯科还是想尊重一下他的个人意愿。可惜这位学生年纪轻轻却早已养成了一种波澜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哪怕作为他的老师，也很难轻易窥探到他的心声。
他试图通过直接询问捕捉靳向原的真实想法，不过多数时候都徒劳无功。
果不其然，靳向原并未多言，只说：“职责所在。”
西斯科无奈。
不过只要答应下来的事情，靳向原是一定会办好的。他也只好道：“好吧，那就这样决定了，你先以收留的名义将他暂时看管起来吧。”
事情敲定，两位下属很快就离开了，曲开制留了下来，跟西斯科又探讨了些别的机要。
谈完正事后，曲开制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忍不住闲聊：“我说，向原这小子未免也太机灵了点，你还没开口呢，他就先知道你要讲什么了。
“还说什么职责所在……啧啧啧，听听这话，多舒心啊，这是在给你找台阶呢，你啊，别老这样仗着他能干，就强买强卖。”
尽管西斯科是整个联邦职位最高的司令，他却并不在意曲开制的随意。两人从学生时代起就是这种相处模式，双方早已习惯了。
西斯科只说：“他一直都这样，你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又不是不知道。我倒是有些担心他做事太滴水不漏，这不是什么好事。”
“算了吧，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实验室那帮学生有这么贴心我还巴不得呢。”曲开制喝了口茶，眉头拧起：“不过，说真的，就这么把那个从阿里曼基地里捡回来的孩子扔给他负责，合适吗？“
西斯科在文件上签字的手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落笔，头也不抬地回应道：“没什么不合适的。你这又是在担心什么？担心他还困在他父母的事故里走不出来？”
“是啊，毕竟靳楚他们当年算是死在阿里曼那帮人手里，现在这个小孩又是——”
西斯科签完了字，合上笔帽打断他：“他是二十五岁，不是还停留在十五岁，十年过去，他早就走出来了。”
“真走出来就不会这么没日没夜地拼命工作了。”曲开制冷哼一声，“他才担任第三军团长多久？不到半年吧，就快把阿里曼已知的窝点端干净了，人家现在恨他恨得牙痒，我看暗网上挂他的悬赏都快两个亿了。”
“你还逛暗网？”西斯科投来戏谑的目光。
曲开顿时噎住，咳嗽两声：“……偶然误入。”
西斯科也不戳破他，只是笑笑，说：“他只是在寻求一个真相。毕竟当年他父母的死看似合理，实际上疑点重重，这是件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追求真相和无法释怀是两码事，他比你这个老顽童成熟多了，少替他操些没用的心。
“况且，联邦内部不干净，这个GY004的出现也不知道是契机还是隐患，除了向原，还有人能胜任这件事情吗？只有他才能守住这个秘密。”
“话是这么说……”
“别瞎想了，你不是担心他工作太拼命了吗？正好带带小孩也能分散他的注意力，免得他无聊到只知道工作。”
曲开制听着觉得确实也有几分道理，叹了口气说：“但愿吧。”
另一边，军部大楼里。
靳向原和文陶出了司令办公室后，一个要去研究所，另一个要去训练场，都需要下楼，便一路并行乘上了悬浮电梯。
悬浮梯下降的过程中，文陶瞥了靳向原一眼，提议道：“少将，要不要去看一下那个孩子？”
靳向原和文陶此前交集虽然不多，但也算是老相识，离开办公场所说话也少了几分官腔。靳向原对他的提议兴致不高，因此只出于礼貌客套了两句：“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今天暂时先不必了。”
“好吧。不过如果不忙的话，我认为去看一下也无妨，他现在一天一个样呢，以后不一定能见到现在的样子。”
这话让靳向原不由有些疑惑，他想起刚刚看到的微缩影像，是个六七岁的小孩身形，这个年纪还能一天一个样？
文陶留意到他的表情，神秘笑笑：“听着就很神奇对吧？走吧，去看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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