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线索来源于半年前一次边境事故。
在某个游离的区外行星上，突然发生了一场小型爆炸。以该行星到最近的观测站的距离，这场波及范围不大的事故本来很难被发现，但巧合的是，靳向原在半年前加强了对这些无人星区的监控，第三军团的监测队正好捕捉到了这次异常现象。
他们在事故发源地查获了一个刚被摧毁的实验室，并从中得到了少许残缺的资料。资料的内容主要是一份项目开发方案，涉及对人体各个部位进行精确改造的生物技术，还分析了使用机械直接替换人体相关结构的可行性。
资料中显示，如果要实现这项方案，他们存在两个瓶颈。这显然是阿里曼这些年的研究关键，可惜的是，后面的资料都遗失或者损坏了。
不过好在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别的战利品；一份详细的内部备用据点信息。
这份资料的价值丝毫不逊于前者，从那以后的半年，他们都在根据这份信息清剿那些备用基地。
靳向原全程参与了这次行动，他对整个任务的过程和进度已经很熟悉，因此只粗略浏览了几眼荷勒夫的报告。
“他们大概率是想把人当成拼接模块来玩了。”靳向原总结道，一向平淡的脸上有些严肃，“过于肆无忌惮了。”
荷勒夫的表情也皱成一团，这种行为不论在谁眼里都有些猎奇。
“司令那边我已经在线上汇报过了，你手上报告整理之后发给他一份。”靳向原揉了揉眉心，“这次清点可能需要比较长一段时间，接下来是研究分析组忙的时候了，你也可以稍作休整。
“不过速度还是要加紧，阿里曼那边这次算是被掏了老窝，说不定会提前计划，或者施展报复。等他们活跃起来还没有成果的话就晚了。”
荷勒夫连忙起身敬礼称是。
将收尾工作安排好后，靳向原终于迎来了久违的休整时间。
算算日子，他已经半年没有回家，这次可以休息整整一周。
靳向原回到家的时候是上午，他站在门口台阶处和方舒说话，行李还没有等人拿下去，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他抬头望去，一个青年从拐角处出现在众人视野里。他迫不及待地往这边快步跑来，临到近处，又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可不断起伏的胸膛还是体现了他的急切。
“先生……”
青年走近了，喘着气，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惊喜，他的眼睛已经不复少年时那样圆润，但其中的神采还是跟当年一样，见到靳向原就亮如星辰。
来人正是曲宁。他身份信息上今年的年纪已经十九岁，是个成年人了。靳向原上下扫了他一圈，发现短短半年不见他又长了个子，身高已经到了他眼睛下面。
曲宁穿着一件白金色的立领高级军校校服，留了一小缕长发，在刚刚的跑动中滑到了胸前，和衣服上的流苏交缠在一起。
简约的校服很衬他，他从小就长相就出众，脱离了原来的稚嫩和瘦弱之后，整个人修长俊秀，精致得有些过分，像个金发碧眼的小王子，整个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好久不见，曲宁。”靳向原朝他笑了笑。
好久不见……整整半年，真是好久不见了。曲宁甚至觉得已经隔了半个世纪没有和靳向原相见了，得知他近期要回来的消息，更是觉得度日如年。
此时听到他的声音真实地在耳边响起，曲宁眼睛干涩，嘴唇张张合合地说不出话。
“今天怎么没在学校？”
尽管有些久别重逢的局促，但曲宁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成熟的小子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得体地答道：“好久不见，先生。我今天也放假，上午刚到家。”
他还要说些什么，方舒便笑着打断了两人：“准备在这里聊天吗两位先生？如今的夏天虽然不怎么热，但是门口显然不是一个最佳的聊天地点。”
进了屋，泡上茶，靳向原才注意到曲宁手上还拿了本书。
他的目光逗留在那本书上有点久，曲宁也注意到了，便将书摆在桌子上，解释：“我在后院检查树上的那些鸟窝，觉得天气光线正好，就拿了本书去看。”
他说完将另外一只手举起来，手掌心里赫然放着两枚蓝青色的蛋。
“按理说夏天应该没有逗留的鸟类，这两颗蛋好像去年冬天就在那个树上，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动静，是孵不出来被遗弃了吗？”
“大概率是，你可以留下来做个标本。”
他说着把摆在桌面上的那本书顺过来翻看，发现是自己在专业培养时期的一本杂书，内容是机甲的构成原理解析，知识已经有些落后了，里面甚至还有一些自己的笔迹，显然是四楼房间的“藏品”。
自从曲宁几年前知道那个房间的存在后，他就爱在那儿待着，独自一人也能在里头打发半天的时间。
靳向原其实骨子里是个很有边界感的人，但对亲近的人，这种边界感就比较模糊，显得格外纵容。他不仅默许曲宁自由进出自己学生时代的“个人基地”，甚至还问过要不要在里面再装几个架子，方便摆放曲宁的东西，只不过后来被曲宁婉拒了。
他随手浏览，翻到了扉页，意外地发现了个不起眼的“赠”字和十七年前的落款日期。靳向原想起来这本书是多年前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早已记不清曾经放在哪里了，曲宁居然连这种东西都能找到。
好在曲宁是一个很爱惜物品的人。哪怕拿出来翻越了多次，书本的状态跟以前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反倒还做了些修复。
“说起来……”靳向原撇了眼终端上的日期信息，“你的生日是不是这两天快到了。”
前两年严毅过十八岁生日的时候，邀请了靳向原和曲宁去参加程钰给他办的生日晚会。靳向原自然没有时间，但曲宁和严毅关系匪浅，当时不仅去参加了活动过，是认真地准备了许多礼物。
也就是那次，靳向原意识到曲宁缺少一个类似的可以一年一度庆祝的纪念日。于是后来经过和曲宁的商量，就将他来到家里的那天定为了他的生日，算起来这是第三次过这个日子。
曲宁：“是的。”
正在摆茶点的方舒听到两人的对话，询问道：“先生前两次都没有时间替曲宁过生日，这一次刚好赶巧，想要怎么庆祝呢？”
“今年我单独带曲宁出门吃饭吧。”靳向原忽然道。
之前几次都是由严毅叫上几个曲宁的同门同学，在庄园里一起吃饭或者搞些学生喜欢的活动或者游戏什么的。
很符合他们这个年纪的庆祝方式，不过曲宁本人不太爱参与这些，多数时候是充当东道主照顾来客，不过还好在有严毅那个热场王在，整个活动也是其乐融融，没有冷场。
今年靳向原也在，原来的方案就不适用了，其他人多半会因为他的存在而玩得不自在。
加之曲宁又到要毕业的时候了，靳向原打算带他出门买点毕业和生日礼物，顺便也有些关于他毕业后去向的话题想跟他单独谈谈。他不想给曲宁压力，正好适合在这种非正式的放松行程中顺便聊聊。
两天后，靳向原带着曲宁出门吃饭。
餐厅位于首都星最繁华的地段顶层，悬浮式的观景大厅可以尽览整个城市。各式各样的飞行器在空中的既定路线穿梭，繁忙却又尽然有序。
两人坐在临窗的位置，选的都是据方舒说曲宁喜欢吃的菜。
靳向原吃好了，支着下巴观察窗外形形色色的场景。
不多时，曲宁也放下了餐具。他的目光落在了靳向原脸上，几秒过后也投向窗外，看车水马龙，思维渐渐放空了。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靳向原问。
曲宁四散的思绪一下聚拢起来，他回头，看见靳向原喝了一口酒，如实答道：“打算去首都星区的机甲研究所，老师说可以帮我引荐，毕业后可以去进行机甲研发。”
靳向原摩挲杯杆，心里想的是曲宁的身份。
如果从那个储存舱被发现开始算，曲宁出现至今已经接近六年。
因为他出现得蹊跷，最初所有人都怀疑他有问题，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被单独送给靳向原收养。可如今曲宁醒后整整五年过去，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每天都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地过着最为普通的日子，甚至还成绩优异，比绝大多数孩子都要乖巧听话。
但是这些始终无法证明他是完全可信的。人可以伪装，跨度以年计也未尝不可，曲宁就像一个无法窥见内里的封闭箱子，尽管他整整五年没有爆炸，但谁也不敢肯定箱子里没有炸弹。
不同于遥遥领先的生物技术，联邦的机甲技术在各大星际联合体之间并不拔尖，保密程度也不高，但尽管如此，司令也不一定会允许曲宁进去机甲研究所这种核心地带。
“如果决定要进机甲研究所，记得提前告诉我。”
曲宁愣了下，很快就明白过来，犹豫问：“是不允许吗？”
靳向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我会尽量替你争取。”
曲宁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我执意要进入机甲研究所，先生替我担保的话，要承担我出事的责任吧。您这么信任我吗？”
靳向原，“想听实话吗。”
曲宁点点头。
“如果要说实话，那就是我不可能百分之百信任你，曲宁。”靳向原相当直白，“但这不是我主观要怀疑你，而是因为你客观存在不确定的概率。”
靳向原的回答经常是这种毫不拐弯抹角的方式，或许是因为他从小到大，不需要迂回行事就能解决绝大多数麻烦，所以往往不会跟人虚与委蛇。
他只要回答基本都是真实的，无可奉告的事情他就会选择沉默。
靳向原：“不过存在概率是一回事。几年的相处下来，我更加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会选择我认为概率更大的那一项。”
曲宁盯着自己杯子里的酒，过了半晌仰头喝掉，然后对靳向原腼腆地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先生。”
靳向原没有对他突兀的行为做评价，“吃完了就走吧，带你去下面随便逛逛。”
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起身，不留神被经过的人撞了一下。
对方是一位穿着讲究的女士，当即停下来向他道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然而下一秒，这位女士的声音倏地停住了，转为一种惊喜：“哥？”
因为这个特殊且亲密的称呼，正在弯腰拿东西的曲宁回头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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