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光映凡尘,化作玄玉京。
云台照山河,星辉映重檐。
同根亦同源,双玉共婵娟。
玄玉碎琼瑶,白玉裂冰绡。
金阶生荒草,玉砌染尘嚣。
莫道仙凡隔,休言影缥缈。
休戚本相共,枯荣共寂寥。
——童谣声断断续续,随风飘入茶楼。
暮春的临渊城,雨初霁,青石板路湿润如镜。几个孩童赤着脚,在积水旁放纸船,摇头晃脑地唱着这首来历不明的歌谣。稚声清脆,透过潮湿的空气,其中几句“玄玉碎琼瑶”、“一损俱俱损”格外清晰地钻入对街的听雨楼。
黑匾金字的茶楼二层,临窗的说书先生倏然睁眼。须发皆白,青衫半旧。他本在假寐,此刻却眉头紧锁,指节无意识地叩着梨木桌面。
“玄玉碎……白玉裂……这童谣,何时传开的?”他喃喃自语,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惧。
楼下大堂座无虚席。茶香氤氲间,商旅与学子们的窃窃私语皆围绕着同一话题——半月前那场惊天巨变。
“玄玉京威临玄域千万载,怎么说毁就毁了?”有人唏嘘感叹。
“听闻大悬山废墟间宝光隐现,怕是遗落了无数秘宝功法!”另一人压低嗓音,眼中闪着贪婪的光。
“慎言!”邻座老者厉声打断,“那等灾祸,岂是吾等能妄加议论的?”
堂内人声渐沸。
说书先生缓缓起身,踱至栏杆边,轻咳一声。那沙哑的嗓音竟似有魔力,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诸位客官,”他目光扫过全场,“今日所想所议,可是那‘玄玉京’之殇?”
满堂顿时鸦雀无声。
“玄玉京内,丰祈、文曜、祀典三脉鼎立,镇守四方,确是我人族千万年来之基石。”他话音一顿,语调转为深沉,“然,诸位可知,这庞然巨物的来源?”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压低声音,仿佛诉说一个禁忌的秘辛:“老夫年少时曾偶得残卷,其上记载:九天云外,有一处缥缈仙境,名曰‘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乃仙人居所,超然物外,无垢无尘。而吾等所知之玄玉京……乃是那仙都白玉京于凡间的倒影,是其意志在尘世的显化。二者同根同源,休戚与共……”
他话音再次停顿,任由震惊的情绪在堂中蔓延,继而语气沉痛如丧钟:“可如今,半月前,大悬山烈焰焚空,星辰坠落!玄玉京三脉,高层十不存一,千万年基业毁于一旦!此一损——恐那云端之上的‘白玉京’,亦要同悲同寂啊!”
堂中顿时炸开锅般议论起来。
无人察觉,在大堂最阴暗的角落,一个身影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云疏低着头,洗得发白的青布兜帽几乎完全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的苍白下颌。他放在粗糙木桌上的手,指节修长,此刻正死死扣着一只劣质的粗陶茶杯,用力到指甲泛白,仿佛下一瞬就要将那陶杯捏得粉碎。
说书人的每一个字,都化作烧红的钢针,一根根钉入他神魂深处。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冲天的火光、师尊最后将他推开时决绝的眼神、同门凄厉的惨叫、还有胸口那枚深深嵌入的血肉、无时无刻不在灼烧他神魂的碎片……
喉间涌上腥甜,又被他强行咽下。那碎片似与他的心跳同频,每一次搏动都灼烧着旧日记忆,提醒他血仇未报,神魂俱碎亦不能休。他必须用尽全部意志,才能将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悲恸与恨意死死锁在这副看似单薄脆弱的躯壳内,周身气息沉寂如古井寒潭。
堂内喧哗再起,众人或唏嘘,或热切地讨论着大悬山的“宝藏”和动荡的时局。
云疏缓缓松开茶杯,指尖冰凉。他放下几枚铜钱,悄然起身,拉低兜帽,默然向门口走去。脚步轻得如同猫科动物,落地无声。
就在他即将踏出门口时,邻座一位热心肠的老者还是注意到了他。
“小郎君,”老者笑呵呵地打量着他过于朴素的衣着和瘦削的身形,“听得这般入神,可是也生了心思,想去那大悬山碰碰仙缘?听说现今那边热闹得很呐!”
云疏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用一种低哑、平静疏离的嗓音,淡淡回应:“不了,晚生还需赶往青崖书院。”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近处几人耳中。
“青崖书院?”几个茶客了然点头,原来是求学的子弟,便不再留意。
唯有楼上的说书先生,目光无意间掠过那即将消失在门外的背影,花白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旋即又摇了摇头,似是觉得自己多心了。
云疏步出听雨楼,将身后的喧嚣、茶香与那些关于他“家”的议论彻底隔绝。
微凉潮湿的空气涌入肺腑,稍稍压下胸口那灼心刺骨的痛楚。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隔着粗布衣料,触碰到怀中那枚坚硬、温热、甚至隐隐随着他心跳而搏动的碎片。
人群之中,他似乎瞥见几个身影目光闪烁,看似随意地扫视着街道。他立刻收敛心神,将气息敛至最低,低头汇入人流。
他抬眼,望了望城南方向那条通往青崖山的泥泞道路,目光沉静如水。
风雨已至,而他这片孤叶,已飘落于风暴中心。
……
青崖山巍然矗立,山势奇崛,云雾终年缭绕其腰。而那闻名玄域的青崖书院,便如一颗璀璨明珠,镶嵌于这青翠山峦之上。一条名为‘问道’的漫长石阶自山脚蜿蜒而上,直通那气势恢宏的山门,无声考验着每一位求学者的毅力。
山门前此刻已是人声鼎沸,各地赶来的学子排成长龙。有锦衣华服、仆从簇拥的世家子,亦有风尘仆仆、眼神热切坚定的寒门少年;有眉眼间带着与生俱来的矜傲,也有怀揣着鱼跃龙门的期盼。
此地不仅是研习经史子集、兵法谋略、医药农耕之术的学术圣地,其藏书阁内更收录了浩如烟海的功法秘籍、阵法图录、丹方器卷,甚至不乏关于上古秘辛乃至玄玉京轶事的孤本残卷。故而,这里也自然而然地成了各方势力观察人才、结交盟友、暗中博弈的微妙舞台。表面学术净土,实则暗流潜藏。
“下一个!”书院执事的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耐。
云疏默默上前,递上那份材质普通的名帖。执事扫了一眼籍贯出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提笔便欲往身旁名册的某页落下。恰在此时,另一位身着深色执事服的人快步走来,低声与他耳语几句,同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极快地扫过云疏周身。
“惊鸿峰离火七号院。”执事说道,递回名帖,指着左方一侧:“惊鸿峰的在那边等候,一会会有人带你们过去。”
云疏依言道谢,转身朝所指的方向行去。只见不远处,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谈笑风生,衣袂飘动间皆是难掩的矜贵之气。见他走近,数道目光霎时落在他身上,打量之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轻慢。
“啧,有没有弄错?”其中一位手执玉骨扇的公子哥儿率先开口,扇骨轻摇,眉梢眼角尽是倨傲,“惊鸿峰何时这般不挑拣了?什么来历不明、灵气浑浊之辈都能住进来?”
身旁另一人立刻笑着附和:“李兄所言极是。瞧这周身灵息浑浊散乱,怕是连‘引气’都勉强,也配与吾等并列?莫非是攀上了哪处不起眼的旁支,走了什么大运,才塞进这惊鸿峰?”
他话音一顿,声调刻意扬高,分明是要让周围零星路过的弟子都听个清楚:“要我说,学府近年这入门试炼也该严查了。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放,平白污了惊鸿峰清誉,拉低了吾等的身份。”
此言一出,周遭几位原本旁观的子弟皆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与这二人拉开了距离。惊鸿峰上固然讲究出身门第,但如此蠢钝狂妄、口无遮拦之徒,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那执扇的李公子见众人反应,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羞恼之下,欲将火气撒向正在走来云疏身上。
然而,他尚未及动作,忽觉一股极尖锐的寒意毫无预兆地自手中扇骨窜起,瞬息沁入掌心,冻得他经脉一涩,猛地打了个寒颤。他骇然低头,只见那柄以灵玉精心打磨、素来光润无比的扇骨之上,竟凭空绽开数道蛛网般的细密裂纹,灵气尽失!
“这——!”他愕然抬头,正对上云疏恰好路过时瞥来的一眼。
那眼神极淡,无悲无喜,甚至未曾停留片刻,便已漠然移开,径直走向一旁僻静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也什么都未入眼。
李公子僵在原地,握着那柄骤然报废的珍爱玉扇,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最终只得在周遭若有若无的视线中狠狠闭了嘴,悻悻然将残扇收起,心头却莫名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