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那一日，狂风四起，电闪雷鸣，而我们的小殿下坐在屋檐，独自面对一众兽化的奴隶。”酒肆内的说书人激情四溢道。
“即便孤身一人，小殿下的气势也是无人能敌的！只见他眉似远山，眸若星辰，唇畔一抹若有似无却足以颠倒众生的微笑，对上面目狰狞的奴隶们，那是一个八风不动......”
酒肆内忽有一人不屑道：“切，他要是真这么厉害，怎么不去把那些妖兽全部打败？”那人恶意满满：“不是说是天才么？怎么现在就只敢躲在国都里当缩头乌龟了？”
说书人被打断，有一丝不爽，闻言更是火冒三丈：“这位客官，众所周知，陛下下令征战时，七殿下还被禁足，是以才没能亲自御敌。”
那人嗤笑道：“这么多皇子皇女，就他一人被禁足，难不成还不够说明他的无能吗？”
周围渐渐多了些闲言碎语。
说书人气急败坏：“客官慎言！皇族子弟岂是你可以随意诋毁的！”
“皇族？”那人哈哈大笑，“怕是过不了多久，这天下就不再是燕氏做主了！这小殿下这么美，届时不知要被多少人玩弄——呃！”
他那令人恶心又粘腻的话还没说完，就再也开不了口了。
只见一根木筷快而狠地穿透了他的脖颈，剧痛伴随着热血喷涌而出，他满目狰狞，倒下时砸翻桌椅。
周遭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惊恐地看着他渐渐变成野猪模样，最后了无生息。
什么时候妖兽竟然混入了国都内部？！
观者大惊失色，一时之间跑的跑、散的散。
唯有二人身处其间，格格不入。
褚爻看着自己桌上只剩一根的木筷，颇为不满道：“你要动手，你也别抢我的筷子呀？”
谢瓷垂下眼睫，很没诚意道：“抱歉。”
褚爻环手往后靠，一副大爷样：“这下好了，人都被你吓跑了，面也没得吃了。你做什么这么生气？”
他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笑了声：“这么维护那个什么七殿下？你们什么关系？”
“......”少年没有吭声，欲盖弥彰似的抓起瓷杯喝了一口什么。
动作之快，以至于褚爻还没来得及阻止：“哎！那是......酒。”
烈酒。
“砰。”
回应他的是少年脑袋磕在桌子上的声音。
褚爻目瞪口呆。
不是吧，这么脆？
魔神陷入了一阵恍惚中，在他还在思考怎么把人弄醒时，那少年就噌的一下坐直了身子，双眸罕见带了点茫然与无辜。
他额头被撞红了一片，看起来很是可怜。
褚爻盯着他，“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少年猛地凑了过来，褚爻呼吸一滞。
“干、干什么？”
谢瓷耸动鼻尖，似乎嗅了嗅什么，随即沉思片刻，忽道：“什么东西糊了。”
褚爻：“......你什么意思？谁糊了？”
谢瓷没有回答他，继续这嗅嗅，那闻闻，就像个不知分寸的好奇小动物。
褚爻忍不住了，他一把将人推开，耳尖红得滴血，他深呼吸道：“就算你长得好看，我也不是那么随便的哈，我早就把你当兄弟了，你不要乱来。”
谢瓷敛眸，盯了他的耳尖半晌，似乎终于悟出了什么，心满意足地退开，蹦出了一句：“红虾。”
褚爻：“？”我怀疑你在玩我。
他的震惊还在持续，就听谢瓷念菜名似的说了一串。最后少年柔软的发间冒出两只漂亮的龙角，面上氤氲一片醉意的红。
褚爻当机立断地设下结界。
他不敢靠太近，少年这副模样实在是诱惑人。
褚爻从未自诩正人君子，保不齐脑子一抽就趁人之危了。
他方迈出一步，就见谢瓷阖上了眼帘，须臾猛地掀开，里面已是一片清明。
哎呀，醒了。褚爻遗憾地想。
清醒的少年缓了好一会儿，才抬眼看向他。
褚爻一个激灵，他连忙否认道：“我可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没做！”
谢瓷收回了龙角和尾巴，他理了理衣衫，与褚爻擦肩而过，嗓音平淡无波：“忘了你看见的一切。”
听起来没什么威胁，但褚爻还是脊背一凉。
临近子夜，将士们冲锋杀敌的声音没有丝毫停歇。鼓声一击一击，愈演愈烈，又愈演愈弱。
国都内混进了妖兽，国都城门的大军也力不从心。
血月当空，血腥万里。即便南线与东脉被死死守住，但谁也没想到另外一批妖兽大军竟会潜入海底，绕路而来直逼城门。
大殿上燕帝将奏折甩在禀报的大臣脑袋上，语气充满不耐：“水族好大的胆子。”
右相垂首道：“陛下，当务之急是城门恐有失守之危啊！”
燕帝脸色很难看，今夜帝神就该借那自投罗网的龙王躯壳复生，可如今之势，怕是等不及帝神出世，国都就要被敌军占领了。
“大皇子和三公主已在赶回的路上，只是——路途遥远，怕是来不及啊陛下！”左相战战兢兢道。
燕帝面色铁青：“那些世家呢？这么多大能，都死了吗？！五公主她人呢！”
“陛下，世家如今也抽不开身啊，万重楼的大军四散，纷纷围攻各个世家，就连小门派都不放过。五公主她，亦被困在了北都无法脱身啊！”
燕帝攥紧五指，他的目光扫过一众大臣，强压怒火。
“陛下，臣愿亲守城门。”
燕帝闻声看去，一顿：“镇国公年事已高，还有如此忠心，孤很是欣慰。但......”
“如陛下所言，臣已经是把老骨头了，活得够久了。”镇国公抚着斑白的胡子笑了笑，“臣虽年迈，但境界可没有退。”
燕帝还有些迟疑。
但以镇国公为首的老将军也纷纷站了出来请命。
燕帝眼底划过几分动容，他挥了挥袖子，转过身去背对他们。
“孤，允了。”
“谢陛下——”
-
唐梅颂还以为自己在重兵把守的万重楼会寸步难行，但游书凝显然是预料到了他的到来，不仅有人给他带路，态度也还算的上客气。
他被接引到了华丽的楼阁里，而游书凝坐在高座上，居高临下地凝视他。
唐梅颂冷冷地与他对视，直接明了道：“扶枝在哪？”
游书凝浅笑嫣然：“不急，等我们谈好了条件，你们再见面也不迟。”
唐梅颂：“条件？圣子可真会冠冕堂皇，难道这不是威胁吗？”
游书凝支腮看他：“小郡王对我的误解可真是太深了。不过没关系，相信在接下来的相处中，小郡王会理解我的。”
接下来？
唐梅颂蹙眉：“有话直说。”
游书凝：“小郡王可还记得胡贤？”
“记得。”那位黑暗召唤师。
“老实说，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位黑暗召唤师。”游书凝身形微动，他一步一步走下来，语气含笑：“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小郡王，加入我们万重楼如何？”
唐梅颂眉宇一挑：“不如何。”
“不，你会答应的。”游书凝十分确信道：“毕竟某种意义上，你和我一样，都该是国都的对立面。”
唐梅颂暗道对方果然知晓什么，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当初在鬼域，你是故意接近我们的？”唐梅颂默默收拢五指。
“是。”游书凝坦然道，“小人偶的兽芽也是在那时种下的。”他弯起眉眼笑，看起来无害却又嚣张。
唐梅颂忍了又忍，眼底一片腥红：“所以唐门也是你动的手？”
“冤枉我了。” 游书凝站定，面容无辜：“我只是想让你加入我们，如果灭了唐门，只会让你怨恨我，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么？”
唐梅颂张了张嘴，眉宇间笼罩一片困顿之色。
游书凝盯着他笑了笑，随即慢悠悠道：“你不仅不能怨我，还得感激我。”
“你在说什——”
“唐前辈。”游书凝打断他道。
唐梅颂猛然抬眸，看向了侧殿踱步而出的人。
“师伯？”他瞳孔放大，喉间发颤。
来人白发苍苍，看起来苍老了不少，他遥遥站着，深深凝视着唐梅颂，眼里含着对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游书凝：“我救了你的师伯，难道不该感激我么？”他看了两人一眼，识趣地离开：“等你们聊完了再来找我吧。”他拍拍衣袖离开，留下两人相对静默。
半晌，唐梅颂眨了眨干涩的眼，听唐明清开口打破沉默：“和儿。”
仅仅只是一个称呼，便叫小郡王倏尔红了眼眶。
唐明清打量着自家师侄雪白的发丝，也不期然涌上一股酸涩。
“坐下来，我们好好聊聊吧。”
——
子夜，赤红血月当空，投下黯淡月光，洒在树下浅栖的少年身上，为他渡上一层微不可察的戾气。
他面前敞着一轮散发着极度危险气息的深渊，里面灵气翻涌，却难掩死气。
倏尔有足音传来，少年耳尖微动，旋即抬起琥珀色的眼眸看去。
燕帝看见他，眉眼便沉了下来：“你怎么会在这？”
燕无厌从容地站起来，平静道：“父皇心知肚明，又何必再问？”
燕帝心下一冷，忙去探查深渊的状况。
却听燕无厌悠悠道：“父皇是在找这个吗？”
燕帝猛然抬头，看见少年掌心托着一团璀璨的白光，在那瞬间，燕帝便洞悉了这团光的来历。
“不孝子弟！快将帝神的神识放下！”燕帝怒极，斥责的声音都带了点颤。他过于震惊，以至于忘了为什么燕无厌能够取得神识这件事。
燕无厌没动，他敛着羽睫，眼底情绪莫测，凝着掌心的那团完整的神识，思绪有一瞬纷杂。
“父皇为何要执意复生帝神？”他轻声问道。
燕帝：“复生帝神一直是我族的使命，”他警告道：“你若还觉得自己是皇族，就将帝神的神识归位。”
“帝神比父皇的子民将士还重要吗？”燕无厌垂着眼睫，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神色。
燕帝沉默几息，“是。”
“厌儿，不要逼父皇和你动手。”燕帝目光沉沉地盯着燕无厌：“孤曾以为你将会是孤最成功的继承人，可到头来，与孤作对的竟是你。”
“成功的继承人？”燕无厌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没能乖乖当父皇的傀儡，真是抱歉。”
燕帝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年郎，即便是为自己所出，可燕无厌那张漂亮的脸没有一丝一毫与自己相像。
“孤养育你十余年，你如今便是这般回报孤的？”
燕无厌讽刺道：“养育？母后生产那日，您甚至还在竹贵妃的寝宫。我自幼在三言堂长大，在那之前，与您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倘若没有这身天赋，父皇怕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燕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你终究是孤的孩儿，孤又怎么会舍得这么对你？”
“父皇怕是忘了，自己还有个孩子罢？那位四皇子，在他找父皇之前，父皇约莫是忘了他的存在。”燕无厌抬起眼眸，眼里情绪沉浮：“他难道不是父皇的孩子么？”
“不一样！他是卑贱的宫女所生，又岂能与你相比？”
燕无厌低低笑了起来，“我竟还妄想你能有所改变。”他五指合拢，神识在他手中却没有半分挣扎的意味，反而亲昵地贴近。
“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他似叹似喃道：“......我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另一道张狂的声音抵达：“哟，这是已经洗干净准备好了——嘶！”
那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他又惊又喜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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