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的装修也颇有沪市老弄堂风味,弄堂路灯改成壁灯,竹椅坐座位,木凳桌子,地上铺的石板,墙上的壁画画着邻里邻居的弄堂风景。
看得出来店主不仅学的美术,大概还学的壁画专业,天花板都画满了。
内墙成本大概45。
“哟!少爷!”
大概是刚才面诊完还没恢复,听见这声少爷,郑澄心脏像被人攥住一样。
“哟!天一今天起得蛮早嘛。”胡瀚宇对着发声的人笑起来。
不是叫我。
郑澄在心里默念,佯装镇定地转过头去。
“弄册那,带人来怎么不说一声。”
角落的竹椅上叮叮当当的站起一个人,头上染着一簇红毛,破洞牛仔大T恤。
这是江口老街72号,仔细看看,这低成本诈骗式的装修风格,这些不知道多少张屁股坐过的旧椅子。
郑澄努力看清四周,把自己从即将闪回的状态抽离出来。
“欢迎光临啊!兄弟!”红毛朝他们走来,身上的银饰挂得像个灯球,开门射进来的阳光精准被他反射到郑澄眼睛里。
本就不舒服的郑澄猛然一阵眩晕,他下意识地去抓身边人的手臂,胡瀚宇毫不犹豫,一手揽到他肩上。
“没事吧。”他手上用了点力,箍着郑澄扶他站稳。
感受到来自外界的支撑力,郑澄的感官逐渐被拉回现实,他深呼吸了几次,眩晕慢慢消失。
“没事,刚被你气的。”他说,“放开我。”
胡瀚宇笑了一声,没松手。
“介绍一下,这我发小,储天一。”胡瀚宇指着红毛介绍,又指了指郑澄,“郑澄,我朋友。”
朋友。虽然不是官方认证,但算了,现在郑澄也没力气争。
“你好,储老板。”郑澄礼貌地笑笑,挣脱开胡瀚宇的手站直。
“哦!侬好,客气了,郑朋友。”红毛天一随便抬了抬手算打了招呼,接着定睛看着郑澄,“哎?我好像哪里见过你。”
“他是美食博主,关耳公子,看过吗?”瀚宇勾过来个竹凳,安排郑澄坐下。
“哦哦哦哦!我知道,专门吃高级日本料理的。”天一一拍大腿,也拉了椅子过来坐在郑澄边上,“郑朋友,阿哥这个店怎么样,腔调浓伐?”
胡瀚宇直接到他身后给了他一掌,拎着他领子把他弄起来:“浓你个魂,让开。”
“你不要搞,我老板呀,可以坐的,阿妹!来两杯清咖。”天一只好站在一边,对着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很久的粉毛店员说。
粉毛店员白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走到柜台后面,开始做咖啡。
“这真的我阿妹,天琪,我没占人家便宜哦。”天子对着郑澄嘿嘿陪笑,“小店刚开张,还没开始造势,关耳公子有意见随便提。”
首先就没见过咖啡馆的桌椅是能这样随便挪的,他们几个散乱地坐在店中央,还是胡瀚宇看不下去,挪了一张桌子过来。
“你这样也算开门了?”胡瀚宇拍了拍手又坐下。
“哦哟试营业呀,这就是我的店的风格。”天一翘二郎腿往竹椅上一靠,两手摊,“你看,这种散乱也是一种情怀。”
江口老街72号,正是他们三个小时候石库门的门牌,咖啡馆里模拟出老弄堂夜晚的灯光氛围,还放着自行车,煤球炉子……储天一就是想打造出石库门弄堂里乘凉的松弛感。
“冬天呢,穿堂风一刮,你是不是要改做公共浴场了?”胡瀚宇摇摇头。
“郑朋友你看看这个人,不讲情调的。”天一指着胡瀚宇告状,“他一天到晚就靠戏谑朋友为乐。”
“你说的没错。”什么煎蛋和汽锅鸡,郑澄马上点头同意。
“对伐?对伐?你看!郑朋友也是我朋友!”天一两只巴掌一拍,“今天你的清咖,阿哥买单。”
天一的妹妹给两人端了冰咖啡,又缩回角落玩手机去了。
“来,两位大师品一品。”天一把像模像样的两杯咖啡和糖奶都推到两人面前。
“嗯?豆子挺好的啊。”郑澄本还以为又是顺水大酒店的糊弄水平,谁知竟然真像这么回事。
“不错吧,我舅公,云南插队留下了,那里有地种咖啡豆。”天一得意道,头抬老高,一簇红毛像鸡冠一样,“不是随便玩玩的,正宗的供应链。”
虽然谈吐和他的穿着一样乱七八糟,储天一做的事倒算是脚踏实地。
冰咖啡放在矮脚玻璃杯里,上面还插了把小伞,的确是够怀旧的。
郑澄想起来,小时候张妈给他们榨橙汁,也爱放个小伞,他和郑思思还为了争抢小伞的颜色吵过架。他拿出手机来拍了一张。
“你饭还吃不吃了,等半天饿死了。”天琪走过来问。
天一这才想起没吃饭,跳起来就和妹妹去了后厨。
“柜台里有零食,想吃什么自己拿!阿哥买单!”天一从后厨探出个头来叫了声。
“他这老板当的真是……”胡瀚宇摇摇头,去柜台转了一圈,拿了一把陈皮话梅糖回来,“吃,把他吃破产。”
郑澄小时候家里的糖果都是进口货,话梅糖他小时候没吃过,尝了一颗,奶香梅子味,倒不赖。
“你小时候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啊。”他问瀚宇。
“嗯,他这已经美化过了,不够还原,我们头顶上还应该晾着衣服,有时候还滴水。”
瀚宇仰头看着天一画的星空,他又长又大一个人坐在小竹椅上,还是能很熟练地找倒一个舒服的角度,一看就是小时候常坐这种椅子。
郑澄就很别扭了,一会觉得这里硌,一会又被缝隙夹了衣服。
可是这一切,在他看来都太新鲜,这些他平时都会炸毛的细节,这时候都变得不重要了。
“你说小时候没带钥匙,就是踩在这种窗台上爬上去的吗?”郑澄指着墙上画的假窗台。
“嗯,就是这种,很好爬的。”瀚宇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又原路返回看着郑澄,“那天和小明随口聊的,你居然记得。”
“不知道啊。”郑澄耸耸肩,“就是记住了。”
他没坐过竹椅,没吃过话梅糖,更不可能踩着窗台翻墙去二楼。这些不是他的童年,可郑澄看到自在描述着这些的瀚宇,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应该是羡慕,他羡慕能用稀松平常的口吻说出这些记忆的人。
“瀚宇,你想象里完美的家,是这样的吗?”郑澄把尹医生的问题拿来问他。
胡瀚宇意外地看向郑澄,随后眨眨眼,转头望向天一画在墙上的弄堂深处。
“不完美,但,是我最喜欢的家。”他说,“那时候,我爸每天卖完包子回来陪我读书,房间就这么点大,我坐桌前,他就只能坐床上,要揍我很方便。”
“那你妈妈坐哪里?”郑澄问。
“哦,我没妈妈的,她生了我,就难产走了。”胡瀚宇笑笑。
“啊……”没想过的答案,郑澄怔住,随后小声道歉:“不好意思。”
“没事,”胡瀚宇脸上笑容不减,“后来老胡生意做大了,就想着要往上挤,那时候流行去日本么,我就和储天一一起去了,结果两个人都没混出什么名堂。”
储天一是妈妈陪读的,胡瀚宇只有一个阿姨。
如果胡瀚宇也有妈妈陪着,可能不会走现在这条路。
“高田老爹,就很像我爸包子时候。”胡瀚宇吃了颗陈皮糖,“在诚料理师兄弟几个一起住得也挤,我反而有种家的感觉。”
“家的感觉。”郑澄努力去体会是什么感觉,看看这竹椅,石板地,墙上的假窗台。
“你说的完美的家,应该有个妈妈吧?可我从来没有过,所以对我而言无所谓。”胡瀚宇自己绕回了郑澄最初的问题。
遗憾之所以是遗憾,就是因为曾经拥有。
“原来如此。”郑澄恍然大悟,“难怪我想不出完美的家呢,因为我也从来没有过。”
“咔嚓”
胡瀚宇把嘴里的糖咬碎了。
“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是在凡尔赛啊。”郑澄把杯子里的咖啡喝干净,“我和周稔这种,刚出生名下就开始挂房产,出入都是库里南的,是不是都觉得我们从小不会有烦恼?”
其实他们不仅没家,也没什么童年。
从出生开始就被规划好的人生,身边从来不缺人,唯独父母永远缺席。
教育专家规划的升学路,营养师规划的饮食,每一步都踩在节奏上,成长的过程被几十双眼睛盯着,就连扔个球,都有人在旁边护着。
“你看看周稔,说是年轻有为的继承人,那一屋子虫啊鸟啊的,还总爱攒一屋子人,他就是个变态。”郑澄说着说着自己笑了出来,“我就更变态了,没有人在,连觉都睡不着。”
胡瀚宇没笑,他静静地看着郑澄。
“我们这种人,生来没家,又要上哪里去找完美的家呢。”很少在他脸上看见这么认真的表情。有点太认真,弄得郑澄眼睛发酸,他只能错开视线,抬头去看储天一画的北斗七星。
“你饿不饿?”沉默了一会之后,胡瀚宇站起来,“我去后厨弄点吃的。”
“不是,你打算住这里啊?不回去啦?”郑澄莫名其妙。
“你不是刚才……晕了吗?我怕你聊着聊着又不行了。”胡瀚宇说完,就往厨房走去,“咖喱饭吃吗?我早上过来停车的时候做的。”
“?吃。”胡瀚宇做的,应该不会难吃。
今天从早上就说了很多话,郑澄终于是饿了,久违的饥饿感。
很奇怪,刚才差点就要发作,但很好的控制住了,这算个进步。
他想起要记录一下,下次问诊的时候说说,刚拿出手机,就看见周稔,小明,思思发了好几条消息来问他情况。
得赶紧回,否则他们以为我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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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江口老街72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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