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医生国内的办公室就在清江大学,就像她本人的风格,布置的温馨又活泼,柔软的躺椅边上放着她新买的跳舞兰,有人走过就跟着蹦跳。
“我最近在玩钩针呢,看这小桌垫,勾得好看吧,就是费眼睛。”
只要不是工作状态,尹医生也是个话唠,和郑澄也认识很久了,她不是咨询时间也很愿意和他聊生活,两人早就处成了忘年交。
当年,在郑澄被摧毁的时候,能当他正常人一样沟通的,除了周稔,只有尹医生。
而郑澄,恰好需要这种被正常对待的感觉,这是他就算停药也还是按时来咨询的原因。
“以前没听你说过这个,原来是为了回家,主动绝食。”尹医生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你小子脾气是真硬。”
“对,那时候我一心想的就是回家,”郑澄躺在躺椅上,手指一下下的拨动着跳舞兰,看它们左右摇摆,“很可笑,等我真回到家,也没多快乐。”
“你说的家,是指郑公馆?”
“不知道。”郑澄把手垂回沙发上,“我就是要回家,但我也不知道是回哪里。”
郑家在全球都有置业,光郑澄名下的房产就得有十多套,他去哪里都有房子住,可能称为家的,是哪里呢?
“我们聊过,你问题的症结,很可能就是这里。”尹医生放下笔记本,“澄澄,你想象里完美的家,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郑澄想了一会。
“是我能睡个好觉的地方吧。”最后他说。
或许早几年他会说很多,温馨的房子,慈祥的父亲,温柔的母亲,活泼的兄弟姐妹……但仔细一想,这些郑家都具备,可就是少了什么。
“那你现在的家,床很舒服,又安全,为什么睡不好呢?”
“这个问题我问了八年了。要是知道答案,我还找你干嘛?”郑澄苦笑。
“我们的确一起找了很久。”尹医生说,“绑架和囚禁的创伤,我们已经反复建立了安全感。但你复发的原因,还没找到。”
“所以这么多年,都找错了吗?”
“不是,我们只是解决了一部分问题,另一部分问题,或许答案就藏在你的家里。”尹医生握住他的手,她手心很暖,“澄澄,别急,再一起努努力。”
咨询结束后,郑澄总需要很长时间独处。
清江大学后门有一条小河,是沪市绿浦江的支流,边上有个挺大的绿地,郑澄每次结束就会来这发呆。
和尹医生面诊,就像良药苦口,郑澄都要把自己拆开给她看,越是痛的地方越不能放过,等一切结束,郑澄就去河边,找个没人的长椅坐着,再慢慢把自己拼回去。
心理咨询就是这样,想有效果,就得揭开伤疤,虽然郑澄对创伤快麻木了,今天聊的关于家的话题,他还是要整理很久。
尹医生引导他想想自己关于家的愉快回忆,他能想起的只有和郑思思玩耍,张妈陪他午睡,这些零碎小事。
“都很不错,不过你回去后可以继续想想,让你有家的感觉的其他事。”
树上的知了很吵,今天风大,勉强让树荫下有点凉意,但郑澄坐的长椅,已经有一个角露在艳阳下,很快接近正午的太阳就要让他感受威力了。
坐不住了,太热了。
郑澄沿着树荫走,打算到了大路上再看怎么打车。周稔提出过来接他,他拒绝了,接了又要问,很烦。
绿地比较近的一个门在河对岸,他拿手遮着额头找,看见前面有个桥。
河对岸有好多不怕热的老头,拿着板凳和钓竿从栏杆缝里伸出去钓鱼,“禁止钓鱼”的牌子就立在他们面前,也像没看见。
还有个禁止直接饮用河水的牌子呢,怎么没看见有大爷干两杯。
白背心大爷里有个穿黑背心的年轻人,屈着两条长腿坐在小马扎里。
年轻人不仅被背心颜色不一样,还戴了个盆帽,大爷们的光溜脑门里挤着,看着都热,让人上火。
什么人好好的工作日和大爷一起钓鱼啊?郑澄心想。
穿过小桥,大爷们的身后拐弯就是大门。
年轻人忽然站起来了。
他和一群大爷笑着道别,把自己桶里的鱼倒进隔壁大爷的桶里,拍拍裤子提上钓竿收摊。
穿一身黑不热才怪,受不了了吧,郑澄偷笑,快了年轻人几步拐弯向大门走去。
“郑澄?”身后有人叫他。
这声音昨天才听过。
郑澄假装没听见,加快了脚步。
“你慢点,别跑!”身后得脚步声也快起来。
你不要过来啊啊啊!
一阵大风在他背后助力,郑澄刚想跑两步,却觉得头顶被什么拉住的刺痛,只能停下来。
“叫你别跑了。”身后的人笑出声,“这下上勾了。”
“什么东西啊!?”郑澄叫起来,手要去头上摸。
“你别碰,扎手。”年轻人边笑边上前来,掏出手机。
掏出手机!?!?
“胡!瀚!宇!别拍了,快把你的破鱼钩拿下来!”郑澄被他一说不敢动了,只能无能狂怒。
胡瀚宇边笑边把手机放回去,这才上前帮他把鱼钩解下来。
“没弄疼吧?我刚才就看见你在对岸坐着。”胡瀚宇解完鱼钩,还用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安慰小孩子呢?
“怎么在这儿都能碰上你啊?”郑澄理了理头发,没好气地说。
“这话该我问,怎么郑公子会出现在清江大学……哦,来这看病?”说到一半,胡瀚宇反应过来了。
“不然呢,来这被你当鱼钓?”郑澄自顾自地向前走去,“也不知道谁是倒钩。”
“我是我是。”胡瀚宇跟在他身后,“着急走?有车接吗?”
“有,不用你……”这时郑澄才想起来,还没叫车。
面前赫然是个高架匝道,这条路大多数地方都被围栏围住,要想叫车恐怕得走一段。
但是走左还是右,甚至这条路叫什么,郑澄都不知道,一般他都原路返回,定位在清江大学正门的,今天太热懒得绕。
差点忘了,自己出了梧桐区就是路盲。
身后的胡瀚宇默默把钓竿收好,缩成一小段藏进工装裤口袋。
“车呢?”他看见郑澄没动,问道。
“……这附近哪里能叫车?”郑澄只能问他。
胡瀚宇噗嗤笑了:“我送你,我开车了。”
“哦,麻烦了。”郑澄松了口气,想起自己和他签了合同,忽然有了底气,“算你出勤一天,到时候油钱找小明报销。”
“不用,就是要请公子跟我去拿车。”胡瀚宇说着就往前走。
郑澄硬多跨了两步,和他并肩:
“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大热天你来这钓什么鱼?”
“市区没地方,这里在我老家附近,老邻居介绍的。”胡瀚宇指了指高架对面,“那里往前走,就是江口老街。”
曾经下只角的刁民窟,郑澄探着脖子看了一眼,一排排崭新的小区楼房,应该已经全拆了。
“你个年轻人怎么会喜欢钓鱼?”他问。
“就是喜欢,小时候我爸没空管我,跟邻居来钓鱼,在日本店休的时候,会和师父去海钓。”胡瀚宇亮出手臂,“喏,我以前跟你差不多白,就是钓鱼晒的。”
“骗人,我一晒就褪皮,根本不会黑,你肯定没我白。”也不知道干嘛比这个,但郑澄盯着他手臂看了一会。
肤色倒是其次,胡瀚宇的手臂上疤不少。
圆点的,长条的,不规则的,随便一看就三个。看得郑澄不禁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打架,家暴,自残。
郑澄脑子里飘过三个最大的可能性。他抑制住好奇,移开视线。
“那是因为你皮太嫩,多晒几次就黑了。”胡瀚宇对疤丝毫不在意,把手揣回兜里笑着说。
“我每年暑假去加州度假,怎么没晒过,你又知道来。”郑澄擦了擦额头的汗,“到了没啊?热死了。”
“就前面。”胡瀚宇指了指,老远就能看到他那辆枪色的大G反射着日光,亮的像颗核弹。
“我发小开的店,进去坐坐?”胡瀚宇做了个展示动作。
这倒是个有模有样的咖啡店,门面那灰红两色石库门砖的纹理极具年代沧桑感,拱门边上贴了个“江口老街72号”的老门牌,大概就算店名了。
“这房子外面砌老砖啊,花这么多钱装修。”郑澄休学前在学酒店筹开,想起学外立面装修的成本计算来了。
“大概15块吧。”胡瀚宇拿手指蹭了蹭墙砖,纯平,“他学美术,自己画的。”
“靠。”郑澄转身向大G走,“开门,我上车。”
“确定要马上出发?”胡瀚宇一扬眉毛。
“废话,不是你答应送我的吗?”郑澄不满意地叫道。
胡瀚宇颠着肩膀笑起来。
也不知道这事有什么可乐的,他掏出车钥匙:“是铁板烧还是汽锅鸡?”
“哈?”
“副驾还是后排?”他还在笑。
“你有病啊?我总归坐你边上,你又不是司……”
打开车门一股热流冲出。副驾的黑色亚光皮坐垫硬被夏天的阳光照出了亮面的效果。郑澄拿手摸了摸,弹起来。
谁坐谁铁板烧。
“说错了,你就是司机,我坐后面。”郑澄碰一下关上门,又去开没被晒到的后排。
热流有增无减。甚至开门的一瞬间郑澄眼睛都模糊了一下。
进去就是汽锅鸡。
“什么破车这么热,你是不是故意耍我胡瀚宇?!”郑澄转身质问,看到背后的人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
“怎么叫我耍你,你自己要走。”胡瀚宇走过来把车门关上,“大公子,夏天露天停都这温度。”
骗人的吧?老陈的车和室内都是一个温度啊!
脑子稍微一转,郑澄也想明白了,不管老陈还是小明,都是提前在车里坐着等他,都给他先开了空调的。
难怪小明常常满头大汗呢,他还想开个车有什么紧张的。
这下说什么都不可能直接走了,他只能跟着胡瀚宇走进江口老街72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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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铁板烧还是汽锅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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