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玄尘无意识唤出“小青蕤”三字后,静心崖上的空气仿佛都悄然发生了变化。那层最后的、无形的坚冰彻底消融,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家”的怪异温馨感,开始在这孤冷的崖顶弥漫开来。
而最显著的变化,莫过于青垣。
那层万年老妖的深沉外壳,似乎随着玄尘记忆的复苏与态度的软化,一点点剥落,露出了内里某些被掩藏极深的、与那庞大妖力截然相反的……本质。
他来越发频繁地赖在静心崖,却不再是那种慵懒睥睨、掌控一切的姿态,反而更像一只……终于被允许靠近炉火、于是开始得寸进尺露出肚皮的猫。
譬如现在。
玄尘正于石桌前翻阅一枚古老的玉简,眉宇微蹙,试图解析其中一道复杂的上古冰系神纹。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落在他清冷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青垣则歪在一旁的软榻上——这软榻是他不知从何处搬来的,铺着厚厚的、触手冰凉的雪蚕丝毯,理所当然地占据了静心崖最佳“晒太阳”位置。
他并未打扰玄尘,只是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卷着自己一缕墨发玩,视线却时不时飘向玄尘手边那碟刚刚送来的、还冒着丝丝寒气的灵果冰糕。那是玄都观膳堂按照玄尘如今“体质”特地准备的茶点,用的皆是极寒属性的灵果,口感清甜脆嫩。
过了半晌,见玄尘全神贯注,毫无所觉,青垣眨了眨幽绿的竖瞳,忽然悄无声息地滑下软榻,赤着脚(他越来越不喜欢穿鞋),猫儿般踱到石桌边。
他先是伸出纤长的手指,极其快速地从那碟冰糕里拈走一块最小的,塞进嘴里,然后眯起眼,像品尝什么无上美味般满足地咂咂嘴。
吃完,他舔了舔唇角,意犹未尽,目光又落回那碟冰糕上最大的那一块。
这次,他没有再偷偷摸摸,反而用指尖轻轻戳了戳玄尘的手臂。
玄尘从玉简中回神,略带疑惑地抬眼看他。
青垣指了指那碟冰糕,又指了指自己的嘴,理直气壮地要求:“还要。”那语气,那神态,浑然不像活了万年的老祖宗,倒像是讨糖吃的稚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
玄尘:“……”
他看着青垣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再看看那碟明显少了一块的冰糕,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沉默片刻,他面无表情地将整个碟子往青垣那边推了推。
青垣立刻眉开眼笑,如同得了什么大奖,喜滋滋地捧起碟子,重新窝回他的软榻上,小口小口地、极其珍惜地享用起来,连指尖沾到的碎屑都不放过,那满足惬意的模样,与他周身那偶尔流泻出的、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恐怖妖力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玄尘看着他那副样子,冰封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重新将目光投回玉简,只是那微微扬起的极小弧度,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又一日,玄尘于院中演练新悟出的冰系神通,指尖幽蓝光芒流转,化作无数繁复冰冷的符文,引动周遭寒气汇聚,声势惊人。
青垣原本歪在崖边看云,见状顿时来了兴致。他跳起来,也不打招呼,直接并指如剑,一道凝练无比的青色妖力便朝着玄尘那些冰符撞去!
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顽皮的干扰和攀比。
“看本君的!”他笑嘻嘻地,妖力在空中化作一条灵动刁钻的小青蛇,精准地缠上玄尘的一道冰符,试图将其“咬”断。
玄尘眉头一蹙,下意识便要运转更强力量反击,但看到青垣那双闪烁着纯粹兴奋与好玩光芒的竖瞳,手中动作不由一缓。他改变了法诀,冰符流转,化作一张柔韧的寒冰蛛网,轻轻将那捣乱的小青蛇兜住,并未伤其分毫。
“哈哈!抓不到!”青垣却像是玩上了瘾,手指连动,那小青蛇倏地散开,又在他处凝聚,继续锲而不舍地骚扰着玄尘的符文,如同最顽劣的孩童在大人做事时不停捣乱。
玄尘被他搅得无法专心,最终只得无奈地散去神通,看着那个因为“赢了”而得意洋洋、几乎要翘起尾巴的青垣,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莫要胡闹。”
青垣却凑近来,眼睛亮晶晶的:“你这神通变化倒是巧妙,教教我?”那神态,哪有半分要请教的样子,分明是找到了新玩具。
甚至于夜深人静时,玄尘于静室打坐,青垣也会时不时不请自来。他不再总是那般暧昧贴近,有时只是抱着一卷不知名的古籍,蜷在玄尘蒲团不远处的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看上一会儿,然后……十有**会歪着头,毫无防备地睡过去。
墨发披散,容颜静谧,呼吸均匀,偶尔还会无意识地咂咂嘴,仿佛梦到了什么好吃的。那毫无防备的睡颜,与他醒时那妖异魅惑的模样判若两人,倒真像是某种不谙世事、找到了安心之处便酣然入睡的小动物。
每当这时,玄尘都会从定境中醒来,静静地看着他片刻,然后通常会面无表情地取过一件自己的外袍,极其准确地扔过去,盖在他身上。
动作看似粗暴,却总能在袍子落下时,巧妙地避开头脸。
青垣则在睡梦中下意识地裹紧那带着玄尘清冷气息的衣袍,蹭蹭找个更舒服的姿势,睡得更沉。
隔阂渐消,过往的沉重似乎也被这日渐幼稚的相处冲淡了许多。
玄尘依旧沉默清冷,却会在青垣又一次试图用妖力凝成冰花装饰那株冰晶灵植却失败、反而冻僵自己手指时,极其自然地伸手过去,用更精纯的冰系妖力替他化开冻伤,语气虽淡:“蠢。”
也会在他不知从哪听来凡间戏文、磕磕绊绊荒腔走板地哼唱时,忍无可忍地弹出一道寒气,精准地冻住他的嘴,换来对方委屈又忿忿的瞪视。
静心崖依旧寒冷,却不再死寂。
多了某条万年老蛇妖幼稚的吵闹、贪吃的索要、玩闹的嬉笑,以及……酣睡时轻浅的呼吸声。
玄尘行走其间,有时会觉得恍然。
这条纠缠了他两世、强大莫测、曾让他恐惧抗拒的蛇,内里藏着的,或许……真的就只是这样一个,被漫长时光和强大力量包裹起来的、简单又闹腾的……“小青蕤”。
而他,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这份吵闹,默许了这份靠近,甚至……开始守护这份失而复得的、幼稚的宁静。
前世因,今生果。这果实的滋味,似乎……并不全是苦涩。
静心崖难得的宁静,持续了一段不短的日子。青垣那日益幼稚化的行径,几乎要让玄尘习惯性地将这条万年老妖视为某种大型的、麻烦的、却并无真正威胁的……宠物。
然而,妖,终究是妖。尤其是活了万年的蛇妖,其深植于血脉本源中的天性,又岂是区区温情脉脉的日常所能彻底掩盖或改变的。
变故发生在一个毫无征兆的夜晚。
月华被浓云遮蔽,崖顶风声渐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闷。玄尘正于静室中调息,忽觉周身弥漫的、属于青垣的那股妖力气息,变得异常躁动不安起来。
那并非平日里的慵懒散漫,也非玩闹时的活跃,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带着原始野性的、灼热而混乱的波动。如同平静的海面下,有压抑已久的火山即将喷发。
玄尘蹙眉睁开眼,心中升起一丝警惕。他起身推开静室的门,院中的景象让他脚步猛地顿住。
只见青垣并未如往常般赖在他的软榻或角落,而是蜷缩在院中那株冰晶灵植之下,身体微微颤抖着。他墨发凌乱,衣襟不知何时被扯开些许,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片泛着不正常绯红的肌肤。平日里那双或戏谑或慵懒或幼稚的幽绿竖瞳,此刻却水光潋滟,瞳孔微微扩散,里面翻滚着一种玄尘从未见过的、混乱而灼热的**。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奇异浓郁的冷香,并非花草之香,而更像是一种……带着强烈诱惑与侵略性的、属于蛇类求偶期的信息素,冰冷,却又能轻易点燃血液中的躁动。
“青垣?”玄尘声音微沉,带着试探。
听到他的声音,青垣猛地抬起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玄尘。那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清明,而是充满了野性的迷茫与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求。他喉间发出一声极低哑的、仿佛蛇类嘶鸣般的呻吟,下意识地朝着玄尘的方向伸出手。
“玄……尘……”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难以抑制的喘息,“过来……”
玄尘心脏猛地一沉。他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情况!
情热期! 对于某些血脉强大古老的妖物而言,每隔漫长岁月,深埋于血脉深处的繁殖本能便会彻底苏醒,压倒理智,进入一段失去控制、只遵循最原始**的时期!
他早该想到的!青垣是蛇妖!活了他妈一万年的蛇妖!怎么可能没有这种时期?!只是这老妖怪平日太过强大莫测,又总是一副游戏人间的姿态,让他几乎忘了这最根本的妖物天性!
“你……”玄尘脸色难看,下意识后退半步,周身冰蓝妖力本能地运转起来,形成一道冰冷的屏障。他不是畏惧,而是这种纯粹源于本能、毫无理智可言的状态,让他感到一种未知的危险与棘手。
他这一退,以及那升起的防御屏障,似乎刺激到了正处于敏感躁动中的青垣。
他眼中那丝残存的迷茫迅速被一种焦躁的、被拒绝的委屈与不满所取代,随即转化为更加强烈的侵略性!
“不准……躲开!”青垣低吼一声,身影骤然暴起!不再是平日那优雅慵懒的姿态,而是如同捕猎的巨蟒,带着惊人的速度与压迫感,瞬间撕裂了玄尘仓促布下的冰障,直扑而来。
冰冷与灼热的气息混杂着那浓郁的冷香,扑面而来。
玄尘瞳孔一缩,并指如剑,凌厉的冰蓝剑气瞬间迸发,直刺青垣肩胛,试图将其逼退。
然而,处于情热期的青垣,力量似乎变得极其不稳定且狂暴。他竟不闪不避,任由那剑气划破肩头衣衫,带出一缕血线,手掌却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强行穿过剑光,一把死死攥住了玄尘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那掌心滚烫的温度,与他周身散发出的冰冷妖力形成诡异的对比,烫得玄尘肌肤一颤!
“放开!”玄尘厉声喝道,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拍向青垣胸口,冰寒掌风凛冽。
青垣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格挡住玄尘的攻击,顺势将他另一只手腕也死死钳住。两人瞬间贴近,身体几乎紧密相贴,冰冷与灼热的妖力疯狂碰撞激荡,在院内卷起阵阵混乱的气流。
“你是我的……”青垣低头,滚烫的呼吸喷洒在玄尘颈间,那双扩散的竖瞳死死盯着他,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近乎疯狂的占有欲,“一直都是……躲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情热期特有的偏执与蛮横,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条理与戏谑,只剩下最原始本能的宣告。
玄尘奋力挣扎,却发现此刻的青垣力量大得惊人,那源自血脉本能的爆发,竟一时让他难以挣脱!那浓郁的冷香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鼻息,竟隐隐引动了他体内那同源的妖力,带来一阵阵陌生的、令人心悸的躁动!
“你清醒一点!”玄尘试图呵斥,声音却因这诡异的贴近与力量的对抗而微微发紧。
“清醒?”青垣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带着一种妖异的蛊惑,他忽然低头,冰凉的唇瓣近乎粗暴地擦过玄尘的耳廓,留下一片战栗,“本君现在……再清醒不过……”
他的牙齿不轻不重地碾磨着那敏感的耳垂,带来一阵刺痛与酥麻交织的怪异感觉,声音模糊而危险:“等了太久……这次……你别想再逃……”
话语未落,他竟猛地低头,朝着玄尘的脖颈咬了下去!并非真正的撕咬,而是带着**意味的、宣告主权般的啃噬吮吸,留下一个个暧昧而湿热的印记。
玄尘浑身剧震,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愤与失控感席卷而来!他猛地屈膝顶向青垣腹部,同时体内冰蓝妖力毫无保留地轰然爆发!
轰!
两人终于被这股强大的力量强行震开!
玄尘踉跄着后退数步,扶住冰冷的石壁才稳住身形,呼吸急促,衣襟微乱,颈侧那片肌肤火辣辣地疼,还残留着湿润触感和清晰的齿痕。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中尽是惊怒未消。
青垣也被震得后退了几步,肩头的伤口渗出更多血迹,他却浑不在意,只是伸出舌尖,舔去唇边沾染的、不知是血还是其他什么的湿痕,幽绿的竖瞳依旧死死盯着玄尘,里面翻滚着更加汹涌的暗流,那浓烈的占有欲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喘着粗气,像是被彻底激起了凶性,周身妖力更加狂暴,眼看就要再次扑上来!
玄尘眼神一厉,指尖冰蓝光芒大盛,不再留手,恐怖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地面迅速凝结起厚厚的冰层,无数尖锐的冰刺自他周身凭空浮现,直指青垣!
“再靠近一步,”玄尘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真正的杀意,“我便将你彻底封入玄冰之下,直至你这‘情热期’过去!”
冰冷的杀意与强大的力量压迫,终于让处于本能失控边缘的青垣动作停滞了一瞬。他歪着头,似乎有些困惑地看着玄尘那毫不作伪的冰冷眼神,又看了看那些散发着致命寒气的冰刺。
那源于血脉的疯狂本能,与残存的一丝对玄尘的、超越本能的复杂情感,以及对他力量的忌惮,在他混乱的意识中激烈交锋。
最终,他发出一声极其不甘又痛苦的嘶鸣,猛地转身,竟是狠狠一拳砸在一旁的山壁上!
轰隆!石屑纷飞!
他不再看玄尘,而是如同困兽般,低吼着化作一道青色妖光,猛地冲下了静心崖,瞬间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与云雾之中,只留下那浓郁冰冷的异香和狂暴的妖力余波,久久不散。
玄尘站在原地,周身冰刺缓缓消散。他抬手,指尖触碰了一下颈侧那清晰的齿痕,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依旧残留着那诱人又危险的冷香的空气。
眉心紧紧蹙起。
该死的……情热期! 这麻烦的、臭脾气的……万年老蛇妖!
平静的日子,看来是到头了。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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