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崖的清冷与短暂“融洽”终究无法长久。莫渊身为新晋仙君,仙界录籍上有名,享有尊荣,亦担有职责。天宫律例森严,并非凡间宗门可比,仙官下界久居,需有明令或特许,否则便是擅离职守。
几日过去,莫渊袖中代表仙职的玉圭已数次传来微热,是天宫有司循例问询。他知晓,不能再滞留下去了。
这一日,他向玄尘辞行。
依旧是在那棵古松下,玄尘静坐,青垣罕见地未黏在一旁,不知去了崖间何处。
“师尊,”莫渊执礼,声音平稳,已不见前几日的激烈,只是眼底深处沉淀着更为复杂的东西,“天宫传讯,弟子需返回述职,报备下界之行。”
玄尘睁开眼,看向他,目光落在他看似平静的脸上,略一颔首:“嗯。仙界规制不可废,你当以职责为重。”
“是。”莫渊应道,停顿片刻,又道,“弟子……往后恐不能常侍师尊左右。”这话说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玄尘沉默一瞬,道:“你自有仙途坦荡,不必挂念为师。”
依旧是那般清冷疏离的态度,仿佛他的来去,于静心崖不过是一缕可有可无的清风。莫渊心中微刺,却不再如之前那般剧烈疼痛,只是那空洞感愈发清晰。
他最后看了一眼师尊清寂的侧影,躬身一礼:“弟子告退。”
说罢,不再留恋,转身化作一道清冽的金色仙光,冲天而起,径直穿过九天云罡,重返那巍巍天宫。
天宫仙云缭绕,琼楼玉宇,气象万千。莫渊敛去所有情绪,面容肃穆,径直前往执掌仙官调度的“司命殿”。殿中主事仙官见是他这位新晋的仙君,倒是颇为客气。
“莫渊仙君此番下界,可是了却尘缘?”仙官翻阅着玉册,例行公事地问道。
莫渊神色不变,语气平稳:“回禀仙官,只是探望授业恩师,以全师徒之情。”他刻意略去了青垣与妖力等所有关键,只强调“师徒之情”。
仙官点点头,这理由倒也常见且合规。他提笔记录,又道:“按律,仙君此次下界时日虽不算长,但若往后需常往下界,还需立下章程,或需特许……”
莫渊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淡然:“恩师清修之地僻远,弟子确有心时常探望,尽孝道于万一。不知需如何办理?”
仙官沉吟片刻。新晋仙君通常会被赋予一些职责,或镇守一方,或执行巡狩,闲暇并不多。但莫渊情况特殊,他飞升前并无庞大宗门牵挂,且修为精纯,潜力巨大,天宫对此类仙君往往较为宽容,以期其未来能担当更重要的职责。
“仙君若只需往来于天宫与下界固定一处,可申请‘探亲符诏’。”仙官解释道,“只需注明下界地点、缘由,言明不会干扰下界秩序,通常便可获批。只是每次往来,需在南北天门登记查验。”
这已比莫渊预想的要宽松。他立刻道:“如此甚好,便有劳仙官办理。”
流程走得颇为顺利。或许是他的仙君身份,又或许是他表现出的“孝心”合乎天宫推崇的伦理,不过半日,一枚温润的白玉符诏便到了他手中。上面以仙力镌刻着“静心崖”、“探师”等字样,并附有天宫独特的印记。
手持这枚符诏,他便可在不违背天条的前提下,自由往来于天宫与静心崖之间。
指腹摩挲着玉符上微凉的刻痕,莫渊站在云端,俯瞰下方苍茫云海,仿佛能穿透层层阻碍,看到那座清冷孤寂的山崖。
来去自如。
这是他如今唯一能争取到的、名正言顺靠近师尊的方式。
不再是冲动下的私自滞留,而是经过了天宫的认可,成了一种被许可的“常例”。
他收拢手掌,将符诏紧紧握在掌心。
这资格,像是一道冰冷的许可,也像是一条无形的线。线的一端系在天宫,另一端……系在静心崖,系在那个人身上。
从此,他的仙途之上,多了一份被允许的牵挂,也多了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回归的“故地”。
只是不知,那崖上的人,是否在意他的常来常往。
莫渊转身,仙袍拂过云阶,向着自己的仙府走去。背影依旧挺拔如松,却似乎比飞升之初,多了几分沉甸甸的重量。
日子于仙宫之中如水般流淌,静寂而规律。映雪果真如它承诺那般,终日不离莫渊左右。
他在云案前批阅仙卷,它便安静地栖在笔架之上,偶尔歪头看着流淌的墨迹;他在庭院中演练仙诀,它便扑棱着翅膀落在不远处的灵植枝头,小小的身子随着仙力的波动微微起伏;即便他于静室打坐,周身仙气氤氲如雾,它也会寻个离他最近的蒲团边缘,蜷缩起来,依偎着他衣袍散落的微光,安然入睡。
它似乎极为适应这天宫的环境,甚至可说是如鱼得水。莫渊周身散逸出的精纯仙灵之气,对于这只得玄尘点化、根基已变的灵雀而言,竟成了最好的滋养。
起初只是无意识的沾染。但渐渐地,莫渊发现,映雪不再仅仅满足于被动吸收他散逸的仙气。当他凝神修炼,仙力周天运转达到极致时,这小东西竟会无意识地张开嫩黄的小喙,极其细微地、一吞一吐,仿佛在进行一种本能的吐纳,主动将那些精纯的能量纳入体内。
它的羽毛愈发鲜亮夺目,原本斑斓的色彩上,竟渐渐镀上了一层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金色光晕,尤其是在翅尖和尾羽末端,流动着纯净的仙灵光泽。黑豆似的眼珠愈发清澈灵动,甚至偶尔转动时,会闪过一抹极淡的金芒,竟与莫渊的眼眸色彩有了一丝微妙的相似。它的体型似乎也稍稍丰盈了些许,立在指尖时,能感受到那份比往日更沉甸的、充满灵韵的重量。
更显著的是它灵智的增长。它似乎能更准确地理解莫渊简单的指令和情绪,有时甚至会叼来他搁置一旁的、无关紧要的小玉饰,或是在他凝眉沉思时,用翅尖轻轻拂过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抚。
莫渊将这一切变化看在眼里,心中惊异之余,竟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这小东西,因师尊一缕灵息而新生,又因他的仙力滋养而蜕变。
它仿佛成了他与师尊之间一种无形联系的具现,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冰寒的妖君本源与纯净的仙灵之气——竟在它弱小的躯体里和谐共存,甚至彼此促进,焕发出独属于它的生机。
他有时会停下仙务,特意将一丝精纯的仙力凝聚于指尖,递到映雪面前。小彩雀便会亲昵地蹭蹭他的手指,然后小心翼翼地汲取那一点能量,吸收完毕后,舒适地抖擞羽毛,发出欢快清脆的鸣叫,周身仙灵光晕流转,愈发显得神异非凡。
“你倒是会挑好的吸收。”莫渊偶尔会低笑着用手指点点它的小脑袋,语气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
映雪啾啾回应,跳上他的肩头,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颈侧,那里仙灵之气最为浓郁温热。
它几乎成了莫渊在这冰冷仙宫中唯一的慰藉与鲜活气。它的每一点成长,每一次亲昵,都像是在他荒寂的心湖上投下一颗微小的石子,荡开浅浅的涟漪。
然而,看着映雪一日比一日更显仙姿灵秀,莫渊在欣慰之余,心底深处亦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它因师尊而来,因他而变。
如今这般模样,师尊若是见了,可还认得?
而自己这般倾心喂养,看着它愈发沾染自己的气息,近乎成了他的所有物……这其中,是否也藏着一份不便言说的、近乎移情的占有欲?
他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只是更小心地控制着渡给映雪的仙力,既不让它匮乏,也不让它承受不住。
映雪依旧每日黏着他,吸收着他的仙气,无忧无虑,色彩鲜亮,如同开在这九重天寂寥宫殿里的一朵永不凋零的、小小的、温暖的花。
只是它翅羽上流动的金色光晕,一日较一日更为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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