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安和童菲开始频繁吵架。
在陶初然印象中,之前爸爸妈妈虽然也会有小矛盾,但基本第二天就和好了。可是从三岁后开始,他们吵架,往往是以童菲离家出走、过几天后陶安再来接她回去作为结局。
每次童菲都会带着陶初然。陶初然渐渐发现了妈妈的不同——在陶宅,她总是端庄大气,但很少有笑容。一和父亲分开,她反倒言笑晏晏。
陶宅之外的家里人来人往。童菲有很多朋友,她和各种性格、各种职业的人都能说得上话。无论是编剧、导演、制作人,还是她的歌迷、影迷,看着她的眼神总是狂热而遗憾的。
“结婚后就息影实在太不应该,女人还是得有自己的事业。”
陶初然听到有人这样劝妈妈。
但是她也听见两人吵架时爸爸说妈妈:“你那些破电影有什么好?吸引那么多狂蜂浪蝶,他们是你丈夫,还是我是你丈夫?”
两人之间看不见的裂痕越来越大。陶初然看着这道裂痕,手足无措。
爸爸已经很久没有帮小普升级了,更不要说像许诺过的那样教她编程知识。妈妈也很少再唱歌哄她睡觉,只有女仆每晚给她放《菲常爱你·童菲儿歌精选》中的歌谣。
《菲常爱你》那张专辑是妈妈为她两岁生日所作,陶初然甚至还在里面出镜,其中歌谣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但曲库却再也没更新过。
有什么抽象的东西,在她还未真正理解其中意义的时候,便已经离她远去了。
陶初然六岁,童菲已经带着她在外面住了半年。连家中女仆都开始议论主人的婚变,小普搜集到的网络舆论更是捕风捉影做了很多滥俗的推测。在这个关头,母女俩受到了陶安的邀约。
“然然六岁了。这次生日我们不邀请别人,就我们一家过吧。”
几年纠缠,男人的眉眼中再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是抹不去的阴沉疲惫。
童菲同意了。
陶初然永远忘不了那一天。直到那天早上,妈妈才带她回了陶家。爸爸亲自开了好长时间的车,她抱着小白坐在妈妈身边,车上真的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人。
这是陶初然过得最快乐的一个生日。
没有谄媚的人群,没有毕恭毕敬的仆人,没有奢华的公主裙和足以堆满一间房子的礼物。只有坐落在绿野仙境、寥无人烟的小木屋,只有城市里罕见、只在绘本里见到过的昆虫和鸟类,只有爸爸、妈妈和她。
他们一起做了生日蛋糕,一起为她戴上生日帽,唱了生日歌。爸爸教她如何让小普在没有信号的情况下接入外网,妈妈难得下了厨,给他们做了丰盛的一餐。
这是陶初然过得最难过的一个生日。
夜晚,风雨骤来。爸爸在外面抽烟,妈妈抱着她回了房间。小白乖乖地趴在窝里睡着了,她却拉着妈妈的衣角不让她走。
妈妈想了想,把她放进了衣柜里。
小小的她淹没在妈妈带着馨香的衣服里,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我有点怕。”
“然然不要怕,黑暗就像妈妈一样,会保护你。”妈妈微笑着点她的额头,“和妈妈玩一个游戏好不好?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无论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都不要出来、不要发出任何响声,除非妈妈来叫你,不然,就是爸爸也不行。”
“妈妈……”
“别怕,黑暗在,然然就是安全的。”她重复了一遍,又说,“然然如果赢啦,妈妈就给然然买最新款的智能手表,让小普有更多功能,好不好?然然要是输了……嗯,妈妈就不理然然了。”
“嗯……”
柜子门合上了。
那之后有多久呢?
她听到了男人的嘶吼。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一颗心都给了你,你是怎么对我的?”
“我爱你并且只爱你,你知道外面现在都怎么说我吗?但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你为什么就不能爱我呢?”
“离婚是吗?没门!你要去找谁?秋言,还是那个导演,或者是给你写情书的粉丝?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再提这两个字试试看?”
她听到了女人的尖叫。
“陶安你疯了!你那么大声做什么?然然会听到的!”
“不是因为秋言,也不是因为别人,我不在乎其他人怎么说,我只在乎我的感受。你没有办法给我想要的生活,再这样下去也是痛苦。我们离婚好了!”
“你……拿刀做什么?是想威胁我?快把刀放下,我要报警了!”
女人短促地叫了一声,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好可怕。好可怕。
她应该出去吗?可是妈妈不让她出去。上一次没听爸爸的话,她已经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受到了惩罚。这一次,她不听妈妈的话,会发生什么?
“然然?”
爸爸叫她了。
“妈妈已经不会再离开爸爸了。然然呢?快出来,咱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怎么办?怎么办?
“喵呜~”
小白被吵醒了,它似乎嗅到了什么,先陶初然一步跑了出去。
“啊,对了,还有小白。”
“喵!”
外面似乎人仰马翻了一阵,最后以凄厉的猫叫结束。
“小白也不会离开爸爸妈妈了。然然总是很胆小,这次也藏起来了吗?快出来吧,要听爸爸的话,不要让爸爸生气。”
爸爸的声音似乎变的小了一些。妈妈说爸爸叫她也不准出去,她应该听谁的?
外面没有声音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但黑暗似乎永无尽头。雨声淅淅沥沥地传来,越来越大。电闪雷鸣中,她从柜门缝隙当中向外望,惨白的光覆盖上一切,更显恐怖。
“小普,”她悄悄问,“我应该出去吗?”
“小普不知道哦,主人。”表盘小小的屏幕上第一时间给出了回复,“检测到‘出去’关键词,关联外部环境……附近无监控,已接入区域安保系统,查到拦截讯息乘以一。主人,是否查看?”
这条讯息被设置成了定时发送,是妈妈发给秋叔叔的。上面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了小木屋的地址。
……是爸爸的系统拦截了妈妈的信息。
陶初然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运用下午爸爸教她的技术,让小普接上外网,将这条信息转发了出去。
然后她等啊等,从晚上等到了白天,小普的指针已经转过了半圈。但妈妈也没有来,爸爸也不再喊她了。
雨声不知何时停了。
狭小的空间就是她的整个世界。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黑暗……是保护……所以……不害怕……”
她念叨着。六岁的身体一夜未眠。好困,好饿,好冷。
她终于忍不住推开那扇根本没锁的柜门,爬了出去。
血。全都是血。门缝里。地板上。
天光大亮,黑暗不能再保护她了。
她推开卧室门,门外,爸爸抱着妈妈倒在血泊里。血色的裙摆如同最后一次盛开的花,红色的小白是花朵上的点缀,如此令人作呕。
“……妈,妈?”
妈妈不会再理她了。她没有听话。她又犯错了。
“菲菲!”
陶初然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有什么人破开了门,冲了进来,从爸爸怀里抢走了一动不动的妈妈。
那个印象中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沉稳冷静的秋叔叔,似乎刚从泥地里滚过一圈回来,全身上下都是脏污。雨水和泥水混合在脸上,他惊慌失措地喊着妈妈的名字,颤抖的手试图感受她的鼻息。
半晌,他放下了手,也放下了童菲已经僵硬的身躯。
他回过头,看到了陶初然。
“然然,你没有妈妈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用沾着血和泥的手捂住了陶初然的眼睛。
血水和着迟来的泪水一起掉落在掌心。
“没关系,没关系,”他轻轻说,“我不会放过凶手的。”
“……我会让菲菲的命比谁都长。”
童菲死了,陶安却活了下来。警方从陶安当晚吃过的食物中发现了安眠药的成分,据推测应该是童菲所下。斯人已逝,谁都无法确定那一晚的童菲是怎么想的。
这件重大刑事案件的两个当事人,一个是如日中天的科学家,另一个是名噪一时的大明星,他们的爱情甚至曾经广为传颂,案件自然吸引了很多人的关注,连带着陶初然也被裹挟在了舆论中。特别是此事之后,陶家力保陶安,身为嫌疑人的他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更是让人义愤填膺。
陶安不再管外界的事了。
无论是陶家的事,还是工作上的事,亦或是陶初然的事,他全都不再管。他成了一个懒汉,一个疯子,一个没有酒就活不下去的人。
按照主星的习俗,七岁的陶初然要上学了。
陶安不记得这件事,也没人敢和他提起。于是秋言代行了家长的职责,替她联系了最好的私立学校,帮她准备好上学需要的物品,亲自开车送她上学。
车上还有另一个人。秋叔叔的孩子,比她大五岁的小哥哥,小白的前主人,秋零。
因为怕她在新的学校受欺负,秋言把秋零也转到了这个学校。
“在学校里多注意然然,她怕生,如果有谁和她搭话,你帮她拒绝。课间多盯着她喝水,不要让她像在家里一样,一做起事来就废寝忘食。有人欺负她直接打回去,回来以后告诉我,我会找他们父母谈谈。老师们应该都比较温柔,但如果有人批评然然,也告诉我。”
陶初然:“……那我要做什么?哥哥总要盯着我,不学习了吗?”
秋言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然然做什么都可以。秋零学习不好,和你一个班,不用管他,他也就这点用了。”
陶初然点了点头,决定听话。
放学后,秋言按时来接她。两人一上车,秋言就注意到秋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像见了鬼一样的眼神。
在小陶前世短暂的十八年中,秋言无疑是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人物。他甚至比小陶的父母和她相处的时间还要长,也曾经是最为体贴、对她最好的长辈。
身为秋家家主,他可谓“爱憎分明”。不爱的妻子为他生下了儿子,他把有血缘的儿子当做工具;所爱之人生下的女儿,哪怕与他毫无关系,他也甘之如饴地疼爱。
对秋言来说,平生最后悔之事有两件。一是那一晚因为大雨找错了路没能及时出现,二是结婚之前没有遇到童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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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往昔之问(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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