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言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他已经打好了招呼,应该不会有人欺负然然才对。
仿佛就等他问,秋零吐出一口气:“她根本没去上课。”
“嗯?”
“也不是没去上课。她先在一年级听了五分钟的课,然后去二年级、三年级……每个年级都在后排听了五分钟,然后,她就坐在操场边上摆弄自己的智能手表玩了。”
“操场?你让她晒到了?”
“没有,我把她带到了学生活动中心,那里有水吧和一些社团。她看了看社团简介,就去玩了数独。社团里最难的题目她只用三分钟就解出来了,社长过来搭话,她撒腿就跑。然后她就去了生物社团的展室中看流浪猫,看了一下午。”
知晓了来龙去脉,秋言转向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的小姑娘。
“然然为什么不去上课呢?”
“那些课太简单了,没什么意思。”
“然然觉得,什么样的课才有意思?”
“像之前爸爸、叔叔讲的,就很有意思。”小姑娘想了想,“至少得是我不知道的,有一点挑战的。”
秋言哑然。他和陶安都在研究所工作,也代一些高校的课程。虽然和陶初然讲的内容都是经过简化、趣味化的,但也并不是普通小孩子能轻易理解且感兴趣的。
他只是把这个作为早教的一部分,想着能开发一下小朋友的潜能罢了。
腼腆的小姑娘也只是听得认真,很少与他交流。他以为陶初然太过乖巧,听不懂也硬听下去。
秋言在网上找了一套三年级的数学题,发给了陶初然。
“你觉得这个有意思吗?”
“还行。”
“这个呢?”六年级的。
“还行。”
“这个。”初中的了。
“还行。”
说着还行,但她基本上在十分钟内就能做完一套卷子,从下笔到停笔,几乎没有停顿,而且没有一道错题。
直到做到初三的,她的速度才慢了下来。
做到高中的,她的眼睛明显亮了几分,方才改变了说辞:“有点意思。”
秋言失笑。
也是,陶初然是他看着长大的。以至于他忘了,她身上同时继承了计算机天才和世界小姐的血统,加上两位学科内首屈一指的老师,她想愚笨都难。
“明天不用上学了,我会请几位老师来做个评估,给你找点‘有意思’的课。”他说,“然然喜欢猫咪?作为今天乖乖上学的奖励,叔叔送你一只好不好?”
陶初然摇了摇头:“不要。”
秋言奇道:“那然然为什么看了一下午流浪猫?”
“因为我想给小普换个身体。智能手表不能离开我,只能借助网络辅助工作,能影响的区域也有限制,实在太不方便。如果小普有可以移动的实体,那么就能做更多的事情,比如代替电子眼进行监控,或者是在危险时进行外力干预。”
“然然是想做一只机器猫?为什么是猫?”
“其实也不算是机器猫……因为我想让小普既有可收回的实体形态,也有可放出的虚拟形态,或者能够和生物的意识进行联动,主人不需要使用语音指令,又可以通过小普和其他生物沟通。”
简单来说,就是一只社恐快乐猫。
“猫的话……因为猫是我在现实中最容易找到的动物。而且不知道为什么……”
陶初然偷瞄了一眼秋零。
“我总觉得哥哥似乎和猫有相似之处。我观察过,他们起跳时肌肉组织的发力点是一样的,但很奇怪,因为我觉得哥哥不应该只能跳到那个距离,也不应该跑得那么慢……”
秋言和秋零的脸色同时变了。
好半晌,秋言方才吐出一口浊气,笑道:“然然,你可真是……”
天才。
真正的天才,不在于学习比别人快多少,而在于他们的眼睛能看到常人远不能看到的东西。
陶安和秋言都曾被世人称之为天才。两个人和陶初然一样,都没怎么按部就班读过书,在别人上学的年纪,他们已经功成名就。
可秋言扪心自问,他在陶初然的岁数,根本不可能有如此清晰细致的研究想法,更不可能在秋零刻意隐瞒时意识到他身上的异常。
天才常见。但陶初然是天才口中的天才。
秋言看向陶初然的目光变了。面对比他更天才的天才,他不可能再只把她当做“童菲的女儿”。
“然然真敏锐……你的感觉没有错。其实,秋零是融合了一些猫的基因,他是刻意控制了自己的能力……你知道的,异于常人在这样普通的社会里会很难生存,为了让我们然然低调一些,他也只能如此了。”
陶初然点了点头。但是当天晚上,她第一次给秋言打去了电话。
“……我查了一些资料还是不明白,人怎么能融合猫的基因呢?不会有排异反应吗?”
“当然会有。不过在可控范围内。”
秋言离开手术台,把秋零的惨叫留在了后面:“然然觉得这个‘有意思’吗?”
虽然是问句,但他已经知晓了答案。
因为陶初然和他一样,是天生的研究者。他们总会被未知吸引,哪怕这里面有巨大的风险,甚至违背伦理,为世俗所不容。
“既然这样,然然明天要来我的实验室看看吗?”
在秋言的实验室里,陶初然第一次看到了妈妈的冰棺。
美艳的女人如同生前一般沉睡着,只是脸色惨白,腹部和脖颈隐有血迹。
“你妈妈她没有死,不过是因为现在的医术还没有达到能治疗她的水平,我只能先这样处理。其实我的实验也和这个有关系,你要加入吗?”
成熟的研究者向天才发出了邀请。诱饵实在太香甜,以至于天才也不能免俗。
陶初然最终还是去上学了,她直接跳级到了初二。不过她的学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多一半的时间是在秋言的实验室打杂。
饶是如此,她也只花了半年就读完了初中。高中读了一年,在拿到毕业证后,秋言特地为她操办了升学宴兼九岁生日宴。
自从母亲死后,陶初然就没过生日了。
不知为何,秋言对这次生日宴很用心,邀请了不少宾客,很多都是妈妈生前的朋友。她的衣服也是新置办的,是妈妈买过很多次的粉色公主裙,上面点缀着许多碎钻,配合着闪闪发亮的小王冠,让平日里只穿校服和实验服的陶初然有点不适应。
在生日宴开始前,秋言递给了她一只兔子玩偶。
“生日礼物。”他轻快地说,嘴角一直带着笑意。
玩偶的布料用得很精细,摸起来软乎乎的。但陶初然几乎是一入手就发现了不对。
那两只红红的眼睛里,是一对摄像头。
小普无法控制。防护系统为最高级,且运行方式十分熟悉。
是爸爸……不,是用了爸爸的专利做出来的东西。两只摄像头视角不同,拍摄出来的画面更有裸眼效果。
几乎是一瞬间,陶初然猜到了秋言想做的事情。
“三年了,是时候实现我的诺言了。”秋言并不避讳,只拍了拍陶初然的肩膀:“去吧,我们然然应该看到结局。”
他牵过陶初然的手,把她推向了台前。
“嘭——”
“生日快乐!”
礼花和彩带撒了满头满身,她木然地走过高台。路引两边的媒体记者扛着长枪短炮,闪光灯照得人睁不开眼,让她看不清周围宾客或怜悯、或同情、或不屑的目光。
世人都知道陶家独女不爱说话,她便只走了过场就下了台。
下一个环节,是父亲致辞。
当陶安上台的时候,陶初然已经看到了秋言所说的结局。
做了些修饰的脸上是怎么也遮不住的厌倦疲惫,佝偻的身躯和苍白的发尾一样,在正值壮年的男人身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她不知道秋言如何说动了父亲出席这场可笑的宴会。
这三年来,她作为女儿甚至没怎么见过陶安,更何况其他陶家人。利益纠葛之下亲情没有任何意义,群龙无首之时,家族内斗已经白热化。
陶安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如果他在这时候死掉……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三年。从母亲第一次愤然离开陶家之时到她的死亡正好是三年,因为爸爸折磨了妈妈三年,所以他也要受到三年折磨。
现在,还清了。
水晶灯发出刺眼的光芒。每一道光芒后面都是一道利刃,从高空坠落之时想必能贯穿这世上任何的**凡胎。
爸爸刺了妈妈三刀,一刀在脖颈,两刀在胸腹。现在,他要偿还利息,受千刀万剐之刑。
这很公平。
可是陶初然在颤抖。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掌声响起来了。陶初然看到了人群中的秋零,还有其他几个实验室的前辈。
高台上,即将致辞之人已经站定,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正好在水晶灯之下。
秋言的手放在她的肩上,不让她有任何动作。
她闭上了已经有些模糊的眼睛。
在合眼之前,她看到秋零从人群中闪身而过,少年在动手前冲着她微笑,笑中尽是警告的意味。他一边摇头一边竖起食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是的,已经没有任何扭转局面的机会了。
“咣——”
硕大的水晶灯砸了下来,被兔子眼中的摄像头忠实地记录。
即将发言之人堪堪与台下的女儿对视,却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
血液飞溅到脸上,银色的表盘被碾碎,和几年前一模一样的花朵盛开了。这一次,她亲眼看见,甚至成为了凶手的共谋者。
陶安虽然和秋言一起长大,但两个人的性格截然相反。相比于秋言的“敢爱敢恨”,他更像一个普通人,会被舆论所影响,很在意世俗的评价。
他对童菲一见钟情后,对这位当红影星展开了相当猛烈的追求。不过虽然他看上去傲气满满,一副嫁给我你捞着了的样子,实际上骨子里是有些自卑的。因为在童菲的一众追求者中,他并非是最出色的那个,他所从事的领域童菲也并不感兴趣,可谓是没有半点优势了。
婚后两人也经常因为童菲粉丝寄来的各种情书而吵架,每次都是他先跪求和好,然后在网络上花式晒出两人众所周知的定情信物——老婆送他的手表,意思非常浅显易懂:寄再多情书又怎样,老婆还不是站在我身边?
顺带一提,正因如此,他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是智能手表。
在关于小陶的事情上,比起秋言来,陶安其实更了解她。毕竟是他的女儿嘛!天才一点也很正常,但再天才也是他的女儿。小陶小时候,陶安甚至会故意让自己制作的程序露出破绽,以此给她学习的机会。他对于女儿有盲目的自信,以至于觉得就算没有自己女儿也可以过得很好,甚至过得更好。
对陶安来说,平生可堪称勇之事有两件。一是靠着死缠烂打追到了心爱的女人,二是出席了小陶的生日宴兼升学宴,见到了女儿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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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往昔之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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