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諟发会呆，才有所动作。
他先是揉揉太阳穴，把身侧的一堆金玉随手找了个柜子丢进去，末了，无视俎枭送的饭盒，起身出门。
魏諟住的地方，是一处有几分简陋的院落，收拾的还算干净，木柴整整齐齐立在墙边，院中，还有两把木躺椅。
冬日难得的暖阳暖烘烘的，已经是午后。
魏諟挑了把躺椅坐下，眯眼悠闲地晒太阳。
好久没有这么无所事事了，不知朝堂那没他的消息，会不会高兴地摆宴喝上几天。
小阿竹会想他吗？魏諟想到这，顿时生出现在就回去的念头。
按理说，平王下狱，任值生死不明，没可担心的事。
以防万一，魏諟取出哨子，放至唇边轻轻一吹，哨声清脆，冲破云霄。
远处林间颤了颤，飞来一团灰色的东西。
是踏雪！
踏雪扑腾着翅膀落到桌上，兴奋地呼噜两声。
魏諟伸出一根手指，踏雪立即亲昵去蹭，像只猫似的。
在茅草屋里翻找一圈，才在角落寻到已落灰的纸笔。
魏諟见桌上放着只茶杯，杯中的水早凉了，他也不管能不能用，就着这水研墨，几笔写了封简略的平安信，踏雪立在一边，歪歪头。
“回去，把信给阿竹。”魏諟边说，边卷起信塞进踏雪脚上绑的小竹筒里。
“？”踏雪听不懂，傻傻的要蹭魏諟。
“傻死了。”魏諟只好再解释一边：“就是那个住在家里最大屋子，很好看的小娃娃。”
踏雪振羽，看来应该是听懂了。
魏諟叮嘱：“快去快回。”
踏雪得令，没在磨蹭直上天穹。
踏雪飞走后，魏諟本想睡会儿，左右睡不着，胡思乱想挨过一下午。
日渐西沉，他正要起身回茅草屋，骤然身上一暖。
猛地睁眼，对上俎枭的脸，低头，身上盖着件麻布外袍。
俎枭一惊：“你没睡啊？”
魏諟坐起，外袍垂到腿上，他拎着丢给俎枭，冷冰冰道：“没有。”
“哦。”俎枭不免尴尬，把外袍穿回：“我是来给你送药的。”
“药呢？”魏諟瞥了他空空如也的手一眼。
俎枭侧身，身后是个木制的小食盒：“冬日天寒，以为你睡了，想给你搭件衣服，就放地上了。”
说着，弯腰把食盒打开，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黑药：“比不上宫中，但顶一顶还是行的，喝吗？”
“喝。”魏諟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俎枭收拾药碗，开玩笑问：“你不怕我给你下毒？”
魏諟靠在躺椅上：“不怕。”
“为什么？”俎枭生出兴趣：“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值得信任？”
魏諟一笑：“想给孤下药的人数不胜数，孤闻一下就能辨出有没有毒，和你的脸，没一丁点关系。”
俎枭耸耸肩：“好吧…饿不饿，要吃东西吗？”
魏諟这才想起，自己到现在还没吃饭，于是点点头问：“吃什么？”
“面。”俎枭闻言，在院中抱些木柴要生火：“行吗？只有面了。”
院中有灶台，原来还能用，魏諟看着俎枭忙碌生火的样子，从袖袋里摸出火折子，远远丢给他。
俎枭伸手拦住空中飞来的火折子，睁大眼睛：“真是活祖宗，这玩意你随身装着，不怕给你烧着了？”
魏諟冷笑：“不用还回来，反正烧不着你。”
俎枭不搭话，自顾自生着火，却不还火折子了。
“还给孤。”
俎枭无奈看他：“祖宗，我这可是草房子，您神通广大，不怕火烧，万一给屋子烧塌了，小的可没地方住了。”
魏諟皱眉：“这是你的屋子？”
只见俎枭熟练的从灶台边的柜子里，拿出封好的面团，熟练的从井中提出一桶水，才道：“那不然呢？”
魏諟“嗯”了一声，顺嘴问：“那昨晚你怎么睡的？”
“昨晚…”俎枭黑脸：“我跟我舅舅挤了一晚，舅舅打呼，吵得我睡不着。”
话锋一转，反问魏諟：“你睡的怎么样？”
谁料，魏諟出口很扎心：“床太硬，被不暖，实话实说，很一般。”
俎枭脸更黑，揉面揉的像在砍人脑袋一样。
魏諟挑眉：“孤牙口不好，煮软一点，”
“哪有你这样的。”俎枭道：“寄人篱下，还敢耍脾气。”
魏諟嘴角含笑：“孤无论到哪都是朝中亲王，小小土匪，休得放肆。”
俎枭应声，套上围裙，一本正经的扯面，瞧起来倒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魏諟百无聊赖盯会他扯面的动作，状似无意般问：“俎家庄的其他人呢，怎么孤只见到你一个。”
“他们啊，害怕你，不敢过来。”
“害怕？”
俎枭道：“嗯，实不相瞒，你的名气很响的，响到能止小儿夜啼，比山老虎还顶用。”边说，边把扯好的面条下入煮沸的铁锅。
魏諟笑笑：“是嘛，孤竟还不知道孤有这奇效。”
“岂止呢！”俎枭还要再说，被魏諟打断。
“所以，你们这么怕我，为什么要救我，还有你们为什么会做土匪？”
“我…我们…你。”俎枭纠结，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正巧，锅中面条翻滚，替他解了围。
面条挑到碗里，浇上勺热汤，洒几粒盐巴，被俎枭端送到魏諟面前：“先吃面吧。”
魏諟没有动作中，甚至有些嫌弃：“素面？”
俎枭：“条件有限，凑活凑活。”
“行吧。”魏諟勉强接了碗，慢条斯理地吃着，
俎枭坐在一边，等他吃完收拾。
许是觉得魏諟吃的实在太慢了，他忍不住出言：“你怎么吃饭跟猫似的。”
魏諟“呵呵”两声，吃的更慢了。
过了好半晌，魏諟才把面吃完。
俎枭叹气，任劳任怨的拿碗去洗，洗完，他没要留，讲了几句能用到的物件位置，便要离开。
魏諟叫住他。
日早已落，孤月当空。
魏諟问：“你们俎家，当家人是谁？”
“我哥，俎戌。”
“明天。”魏諟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叫他来见孤。”
俎枭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心想这人说话怎么总是凶巴巴的，嘴上却老实道：“好，我会传达的。”
次日，俎枭拎着昨夜装药的食盒，抱着床被子，跟在一个男人身后，两人一同走进院子。
魏諟身盖大氅，正躺在阳光下小惬。
那张苍白的脸埋到毛领里，只留双紧闭的眼还在外头，察觉有人来，他缓缓睁眼，有一瞬间的呆滞，反应几秒才恢复清明。
魏諟咳嗽着坐直身子道：“俎戌。”
“是我。”俎戌欠身行礼，动作在标准不过：“问端王殿下安。”
是个文化人，见过世面，魏諟喜欢好读书人讲条件，这种人聪明，知道什么能要，什么不能要。
他摆手，摆出亲王架势：“免了，孤不喜欢听人扯嘴皮子，有什么想要的，趁孤现在想听，赶紧说。”
俎戌张嘴，还没开口，被魏諟打断：“记得长话短说。”
“唉，你！”俎枭动气，朝他迈了一步。
俎戌忙伸手拦下，晒笑道：“家弟脾气不好，望殿下见谅。”
魏諟目光在俎戌拦人的手上停顿，末了，他淡淡移开：“无妨，你愿意怎么说怎么说吧。”
俎戌侧目叮嘱俎枭：“你去给殿下铺床，听话。”
待俎枭抱着被子离开，俎戌道：“昨夜听俎枭说，殿下觉得床太硬，是我考虑不周。”
魏諟“嗯”了一声，一点也不客套：“说你的吧。”
俎戌正了颜色：“殿下，①征辟一事，，请您考虑在下。”
“真诚。”魏諟笑了：“说说吧，有何过人之处？”
“回殿下，小人今年三十有一，通读古今，骑射上佳，通音律，懂律法，主儒法两合之政，济苍生之心……”
“是不错。”魏諟问：“闻你谈吐，不像草民，可是做过官？”
俎戌：“曾在楚国御史台做事，楚国灭后，流亡齐国冀州，受无良郡守迫害良久，无奈，扎根太苍山，上山为匪，殿下安心，为匪几年，并不曾干过恶意害人夺财之事，虽是土匪之名，多年来安居乐业，不敢逾矩。”
齐楚之争，渊源颇深，战火断断续续三十年之久，直至先帝时，才彻底灭楚。
脑海里闪出早该遗忘的画面，魏諟面容冷下来：“你难道不知道，孤最恨楚国人。”
二十一年前，齐楚相战，齐惨败，惨到二十万战士无一生还，祸及百里之民受困，不同外界，易子而食，正值水生火热，楚国提出无理条款。
除赔钱割地外，竟还要齐国嫡皇子二位作质子入楚，以消楚愤。
僵持期间，楚国以一日不同意，一日杀民万数为威胁。
时间长了，恐民心不安，朝野动荡。
最终，文建帝迫不得已，同意要求，前提是：千万善待两个皇子。
楚国欣然答应，两国休战，齐国送皇后唯二两个孩子，魏諟和长兄魏雾入楚为质。
此去十年，那年，魏雾十岁，魏諟七岁。
楚国嘴上说的好听，却是一点也没做到，十年里，他与皇兄深受折磨，饱经侮辱，一度要丧命异乡。
这些记忆如噩梦挥之不去。
自从魏諟掌权，几乎杀遍楚国人，严重时，连提到楚国的人都不放过。
也就是现在魏諟好些了，要不然俎戌一个出身楚国，还做官为楚国效过力的人，根本不会好端端的说完那句话。
可不知怎么回事，消沉已久的仇恨如风过刚熄的干柴，烈火重燃。
魏諟眼底杀意渐起，被他生生忍住，时机不对，不能出手。
气氛莫名诡异。
俎戌打破这僵局：“或许殿下忘记了，十一年前，也就是您回齐国的前一年，那年，您生了场重病。”
魏諟瞳孔一缩，想起了什么，身上气焰顿时消失。
①征辟：征辟制是汉武帝时开始推行的一种自上而下选拔官吏制度。[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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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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