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俏是等到嫁人的前一天晚上,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后悔的。
雁南军如何,与她何干?姜家如何,又与她何干?
她明明已经发过毒誓,这辈子绝不会爱上任何一个男人,没想到最后却因为一个女人嫁了人。
真是荒唐透顶。
可再怎么追悔莫及,她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嫁到礼王府后,姜俏也好几次安慰自己,反正都是富贵王侯之家,日子在哪里过不是过呢?
谢云奕因为没能娶到姜看雪而迁怒于她,每每见她都冷脸相待,反倒正合了她的心意。她巴不得这狗男人哪天死在外面,自己正好霸占了礼王府的家产,高高兴兴守一辈子活寡。
姜看雪还是会时常来礼王府探望姜俏的。每每上门,都会给她带姜夫人亲手做的点心,为她推半日秋千,又或是清理清理猫架,一如当初在将军府的时候。
姜俏担心姜看雪常常往礼王府来,谢云奕会再对她动歪心思,所以总是在她上门时冷脸相待。可姜看雪要是当真隔了十天半个月不来,她心里又会难受得不行,总有一种被所有人遗忘、扔下的错觉。
只是,最出乎姜俏意料的,还是姜看雪因为她出嫁前夜说的那些气话,竟真的立誓不再嫁人了。连魏冉那个混球也劝不动她,只好一直等着她。
极少见的,姜俏地生出了些棒打鸳鸯的负疚感,却又舍不得姜看雪当真那么早嫁人。于是她心里想着,再过几年,就让这呆瓜再给自己推上几年的秋千,就放过她,让她跟魏冉那臭小子欢欢喜喜地成亲吧。
她这么想着,想着啊……
等来的,却是姜老将军的死讯。
姜看雪伤心重病。魏冉进了大牢,又上了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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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这些事情,我、我是到死都不会告诉你的。只是,我怕你这蠢丫头当真死脑筋,一辈子也想不开,到死都觉得对不起将军和夫人。哈,你没想到吧,其实我根本、根本不是他们的女儿,你、你们都被我骗啦!”
姜俏笑着咯出一口血,被姜看雪紧紧抱着,断断续续的吐着气。她失血过多,嘴唇龟裂发白,抖得厉害。
姜看雪震惊地望着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怎么样,你很吃惊吧。瞧瞧你这些年被我骗得团团转的样子,我一想到,就觉得好、好笑。你其实根本不用对我这么好的,你、你本就不欠任何人。”
姜看雪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珍惜爱护姜俏,甚至将她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见姜俏又剧烈地咯起血来,还是忍不住的心慌。
她道:“阿俏,别说了。”
她隐隐觉得,自己也不能再听姜俏继续说下去了。脑子里有一根无形的弦,崩得越来越紧,她真不知道这根弦断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可姜俏有气无力地怪笑一声,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怎么,你怕、怕我再说出什么,让你受不了的事?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蠢得厉害啊。遇事只知道逃避,只知道自、自欺欺人!你跟姜老将军一模一样!”
“你、你也不想想,为什么皇帝老儿当初要叫稳婆偷走姜家的孩子。因为,那是个男孩儿啊,他不想、不想让姜家有后!当年,老将军把我接回京城时,多么高兴,他还特意摆酒祝贺……哈哈,分明他才是罪魁祸首,分明他最清楚老将军找回来的根本不是亲生孩子。他什么、什么都知道,可他就看着老将军……空欢喜啊!”
“你、你一定要小心,提防着那个老家伙。他跟他的儿子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把他的臣子们,当傻子戏耍,是毒蛇心肠,哪里有什么真心!魏冉当初、当初……也是被他害死的呀!我受姜家恩惠一场,原想帮你一把,也算还、还了将军和夫人的恩情,只可惜,只可惜……”
说到此处,姜俏也有些忍不住了,话声里带上了哭腔,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淌。
她说:“我、我真不甘心,我还这么年轻,好日子还没过够呢,就要死了。我这么聪明,怎么偏、偏为了你这么个蠢货,就去送死了!你这个没良心的,看着好欺负,其实根本、根本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讨债鬼。你但凡对我坏些,我都不会为了你送、送命!我真是,真是欠了你的!”
她是最自私、最惜命的人啊,怎么偏偏就栽在了这世上最大的呆瓜手里!
姜俏不知从来挣出来一把力气,忽然死死地揪住了姜看雪的领子。她睁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嘶声道:“姜看雪,你一定不能忘记我,知道么!你好好记住我的样子,不管我死后多久,你、你都一定要记得我。你要是忘了我,我做鬼、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我……”
许是知道,死后一切成空,无论如何也没法再勉强活人了。姜俏声音哽咽,终究还是说不下去了。
她的声气也渐渐地弱了下去,没了先前的气势,双瞳逐渐失了焦。滚烫的眼泪滴在姜看雪的手背上,烫的人心惊。
她似乎是累了,终于还是收起了所有的尖刺和力气,将嘴唇凑近姜看雪的耳畔,喃喃轻语:“你如果,不是因为把我当做姜夫人的女儿,才对我这么好,那就好了……你知道么,我原来还、还有一个名字的,在扬州花楼的时候……”
“夫人嫌那名字俗气、脏污,让我弃了,我却有几分喜欢。香雪,秦香雪……这不是很巧么,你叫看雪,我也有雪,就是你一直看着、看着我的意思。”
“就算恨我骗你也没关系,恨总比忘了要好。你再多念着我几年吧,不管怎么说,再过个几年,再过个……”
絮絮碎语,终究消弭在夏日的夜风里。
姜看雪如木石般僵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随着姜俏的身体逐渐冰冷沉寂了下去。
脑海里俱是姜俏的声音。她的痛苦,她的怒骂,她的呻|吟,她的歇斯底里……
正如她所说,自己同父亲一样,都是最爱自欺欺人的人。就好像当初看着魏冉在刑场上被折磨致死,看着同袍们一个个人头落地,明明心里那么恨、那么恨!却还要为皇室、朝廷找借口,不断告诫自己,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要忠心!忠心!
放他狗屁的忠心!
凭什么那高高在上的昏君生杀予夺,无情无义,却还要别人对他忠心耿耿!
野兽悲鸣般的声响从姜看雪的嗓子里、胸腔里呜噜噜地发出,叫人身颤,叫人心惊。远处,隐隐传来御林军追击而来的喊嚷声,令人厌憎。
姜看雪抱着姜俏冰凉的身体,热泪滚滚而落。心中那一根经年紧绷的弦终于还是断了,她从低吼到嘶吼,反反复复,声音嘶哑:“反了,反了!”
围在她身边的几个副将都是几年前大难不死的老将军的心腹,与姜看雪是过命的交情。闻言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其中一个结结巴巴地道:“将军,你刚刚,说什么?”
姜看雪眼睛里爬满了血丝,每一寸目光都是恨意。她仰起头,忽然放声狂笑,几近崩溃,声音间荒野间回荡,令人胆战心惊。
“我说,反了他的!”
“那个老东西不是最怕雁南军反么,我就偏偏……偏偏反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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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漆黑,月华似练。此时此刻,皇宫之中亦是一片人仰马翻。
不知何故,今夜皇帝日常批阅奏折的文华殿忽然走了水。皇帝与淑妃二人困在殿中,几经周折才被宫人救出。
皇帝本人倒是还好,可怜淑妃被几块砖石砸中手臂,被救出来后就昏迷不醒。
帝王大怒,命令彻查此事。太子和皇后匆匆赶至文华殿,查探圣体是否安康,唯有七皇子姗姗来迟。
不过这个节骨眼上,皇帝也没心思追究这些了。
恰有亲卫匆匆来报,言雁南军中几个统领,在得知了御林军正在追捕姜看雪后,纷纷带队去救援。这样一来,几乎跟反叛无异。又云御林军和雁南军在城外发生了冲突,雁南军大营有异动,恐有哗变之险。
皇帝怒极,霎时间将桌案上的一应笔墨纸砚尽数挥落在地!又传太子入殿,命他连夜出城,调令城外直属帝王管辖的那一半禁军,即刻包围雁南军大营!
皇后闻言,大惊失色,生怕太子出什么意外。连忙向皇帝请求,多派人手护卫太子周全,又说兵戈无眼,最好宣朝中几个武将一同前去。
这一夜,急事多发。皇帝正是心烦意乱时,不胜其扰,猛拍桌案令其闭嘴。
忽然,有一人从一旁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父皇,不若让儿臣先行?儿臣常年征战,论起兵家之事,到底比太子哥哥要熟悉一些。若能以最小的代价平息动乱,总好过大动干戈,损兵折将,也免得惊扰了城中百姓。”
皇帝抬眼,看向了那人,正是七皇子谢云骁。
皇帝沉默了许久,似在思量。而后,才缓缓开口:“你需要带多少人马?”
七皇子虽然出身将门,在边疆时也曾统御万军。但这次回京,是为封王之事,所以并没有带兵。眼下他在京城,除了一队亲卫之外,并无人手可用。
是以,老皇帝才有此一问。
谢云骁却是笑了,躬身道:“回父皇,儿臣不需任何兵马。只要从朝臣中挑选一个能言会道的说客,与儿臣同行便可。”
“时间紧迫,儿臣心中已有了最佳人选。还望父皇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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