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白没有立马回应礼部尚书孙治的话,而是不动声色不置可否,让孙治去猜去揣摩去内耗。他要钓出孙治背后的大鱼,看看究竟都是哪些人一肚子坏水,居然想把当今天子拉下马,真是胆大包天。
林暮白一步一思量地来到太和宫,远远就听见小春儿朗朗读书声:“故圣人之在天下也,自古及今,其道一也……”
这是讲权谋纵横之术《鬼谷子》上的内容,林暮白曾经常多次看到霍翊读这本书,耳濡目染之下,对里面的内容也就知道一丁点。
令林暮白惊讶的是,皇上居然再次纡尊降贵,教小春儿读书,真是令人大跌眼镜,好似小春儿时他亲弟弟亲儿子一样。不过孩子这么小,读这种书做什么?林暮白的教育观念再次和霍翊发生冲突。
见林暮白进来,皇上抬眸看了眼,随口道:“回来了。”
林暮白颔首:“教小春儿读书呢。”
对话内容好像有点不对劲,气氛诡异。
侍奉在侧的常福公公极力忍住笑意:这画面委实过于和谐,若靖小王爷在,必定要说笑一番。
林暮白不急着和皇上商议政事,也坐过去看小春儿读书,含着点笑意:“小春儿,抓住皇上教你读书的机会啊,以后皇上未必有时间顾得上你。”
小春儿将小脑袋从书里抬起,睁着一双清澈懵懂的眼睛问:“为什么?”
林暮白心道:你翊哥哥有心上人啦!以后要娶别人生小孩,哪里还会睁眼看我们俩?
不过他是摄政王,皇上终究是皇上,他哪敢把这些拈酸带醋的话真的脱之于口,只是笑道:“将来你翊哥哥亲政,终日忙碌,自然没有时间教你,你要自力更生才是。”
小春儿点点头,甜甜地笑:“那还有璟哥哥教我啊。”
林暮白龇牙:我没读过几篇文言文,可不敢误人子弟。
霍翊听出话里话外的酸意,他放下手里的毛笔,拿雪帕子擦了擦手,见霍翊带来一些奏折,便让小春儿去玩。他随手翻阅奏折问:“怎么还有这些请求立后的奏折?”
林暮白故意在奏折中夹了这样一本来恶心霍翊,道:“此类奏折浩如烟海,总要挑一两本来让皇上知道文武百官所念所想,所谓体察臣心体察民情便是如此。”
霍翊将那本奏折搁在一旁,沉默不语。
他不想揭起立后心上人这类事情,林暮白也不能深究,翻开另一本奏折,淡淡开口道:“这是除夕家宴的安排,请皇上过目。”
转眼又是一年新年,霍翊修长刚劲的手指翻开奏折,扫了一遍,微微凝眉道:“璟王如何不在名册里?”
林暮白是自己把名单删去了的。往年他年年参加,但今年他想歇一歇,大过年的还要进宫加班,他不乐意。他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除夕家宴是皇上和家人相聚说笑的宴会,臣是个外人,参加除夕家宴于礼不合。”
您、太后、贤王、靖小王爷等等,再暗暗加个您的心上人,其乐融融多么美好啊,我去做什么?显得像条酸菜鱼,又酸又菜又多余。
霍翊将林暮白不悦的表情尽收眼底,眉头轻轻蹙起如湖面波纹,心里暗暗揣摩。
林暮白皮笑肉不笑地补充:“等将来皇上的梦中人到了身边,臣等有碍眼观,也该及时抽身。”
霍翊忽然想明白了,轻轻勾唇。
林暮白见他发笑,心中更是不爽。
这时,太后派人送来新熬制的茯苓鸡汤,说是有助于龙体安康,请皇上多多饮用才是。
林暮白心中警铃大作,这些年他常和皇上待在一块,太后人虽然不经常到,但亲手做的美食却是流水价送进来。对啊,亲手做的,多么情真意切!皇上也是来者不拒,无论太后送来什么,他都会多多少少尝一些。
林暮白:……有猫腻。
但这次霍翊却喊来小春儿,把茯苓鸡汤赏给了小春儿。
林暮白:这不合常理啊!皇上怎么不亲自尝一尝?
他淡淡劝道:“太后亲自做的,给皇上补身体的。皇上不该宠着小春儿。”
“既然太后做了送给朕,那便是朕的东西,朕想赏给谁便赏给谁。”霍翊瞥了眼林暮白的神色,加了句:“你不喜欢鸡汤。”
林暮白从小到大不喜欢喝鸡汤,他和皇上一同用膳多次,自然也就慢慢知道一点对方的饮食习惯。
小春儿喝得一滴不剩,一脸满足,霍翊却一口不尝,也不见心疼之意。
林暮白心道,看来皇上和太后这条线可以断了,哪有把心上人送来的东西转送给别人的道理?
他细想一想,自己真是魔怔了,怎么会把皇上和太后的关系想得那么复杂不堪入目?罪过罪过,他自责忏悔,喝一杯热茶权当自罚了。
林暮白整理下乱糟糟的心情,递上第三份奏折,说道:“这是龟兹国递来的请安奏折,请皇上过目。开春后,如龟兹国、燕国、初陵国等大大小小十二个国家都将进朝拜见皇上。”
“龟兹国。”霍翊眸光忽然亮了一下。
摄心蛊正是龟兹国的独有毒药,这两日他一直没有机会从林暮白身上取一小瓶鲜血给陆太医研制解药,龟兹国的人肯定比陆太医了解摄心蛊的毒,若他们来,寻得解药的可能性更大。
霍翊的视线慢悠悠转到林暮白的眉心,听说中了摄心蛊的人毒发前十日,眉心会出现一道小小火焰形状的印记。
“是的。”林暮白注意到霍翊的表情变化,心想,莫非皇上的心上人来自遥远的龟兹国?难不成皇上小时候去过龟兹国,和龟兹国某家姑娘约定终生?
他真是越来越佩服自己的脑补能力。
其实无论皇上的梦中人心上人是谁,和他这个摄政王有什么相干?
霍翊转了转右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道:“万国来朝,彰显我楚国实力雄厚,正是璟王多年辛苦辅政的结果。”
对于这样的话,别人说说也就算了,皇上是最清楚林暮白这三年是如何摆烂咸鱼的。不过这正是林暮白要达到的目的,让皇上明确知道他不谈权不恋名。
林暮白又向霍翊回禀了礼部尚书孙治的事情,霍翊听完后毫无惊讶之色,只是双目如深潭般暗了几分,道:“璟王做得很好,趁此机会,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林暮白道:“皇上,你……不生气吗?”这几年在皇上的统御下,朝野局势一片向好,比先帝在位时有了明显的改善。但居然还有大臣表面和谐称服,实则有不臣之心,欲在背后搞事,想扳倒皇上,换做林暮白,是忍不住至少小小破防的。
霍翊静静地阅完一份奏折,语气如常道:“人有千面,岂能俱知?这些看不顺眼的人除掉便是,不需要放在心上。”
林暮白:“臣受教。”
静了半晌。
太和宫里一片静谧,唯有皇上翻阅奏折的声音。
霍翊放下手里的奏折,忽然道:“朕今日在朝堂所言,梦中人……”
林暮白抬头,清澈如水的眼眸盯着霍翊,从他的眼睛渐渐下滑到他的嘴唇,先红了脸,在他讲完之前开口:“皇上年满十八,有梦中人很正常。”
霍翊从林暮白小鹿般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他目光变得紧绷起来,道:“璟王也有吗?”
林暮白微微点头:“是个黑色衣裳的人,看不清长什么样。”甚至不知性别。
霍翊手指蜷了蜷,脊背莫名一紧,半晌无言。许久,霍翊重新开口:“璟王可想过,去找那人?”
林暮白摇头道:“天下之大,人海茫茫,臣不想费那个精神。”
默了半晌,霍翊松开攥紧的拳头,以平静的口吻道:“其实朕今早所言皆是虚妄,朕没有梦中人。”
林暮白眼神一亮,脸上神色不自觉放松开来:“哦?”
霍翊微微勾起唇角,凝注着林暮白,认真道:“朕只是想堵住悠悠之口。”
林暮白顿时觉得豁然开朗,甚至能闻到隐隐幽幽的梅花香。他笑道:“皇上圣明。”
“皇兄!王爷!我回来啦!”外面响起有点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靖王,王爷和皇上在里面商议政事呢,您别着急,容老奴通报一声。”常福公公拦不住霍靖的脚步,他如风一般笑嘻嘻地走进太和宫。
人长高了些,声音也浑厚了。
林暮白站起来,激动地笑道:“靖小王爷,好久不见!”
霍靖走过来,大大咧咧地搂住林暮白,热泪盈眶:“王爷,三年不见呀!我都长大了,你看着还是这么年轻,比以前更俊秀了!真是羡慕你的好皮肤!”
霍翊“咳”了一声,霍靖立马松开林暮白,他是不敢上前抱霍翊,恭恭敬敬行礼道:“皇兄万安。臣为了早些见到皇兄和摄政王,日夜兼程,骑死了三匹宝马!可惜还是没赶上皇兄的生辰。”
霍翊将长桌上的一份奏折递给霍靖,道:“无妨,让你回来,是参加除夕家宴的。”
霍靖接过奏折一看,上面写的是除夕家宴的安排,咦,怎么没有摄政王的名字?皇上和王爷这对冤家闹别扭了?不对啊,看他们现在这和谐熙熙的气氛,明明就是岁月静好!
霍靖哪能不懂霍翊的意思,拿着奏折问林暮白:“璟哥哥,你不参加除夕家宴吗?你可是我和皇兄的璟哥哥,我们都是你弟弟,我们是一家人,你不参加除夕家宴,那这个除夕家宴就没有举办的必要啦!”
林暮白:……啧啧,愈发油腻了。
霍翊觑着林暮白的神色,道:“谁说璟王不参加了?靖王,这份名单上也没有朕的名字,难道朕也不参加了吗?”
霍靖懂了,名单一般没有太后皇上皇后的名字,皇上这么说,简直是把摄政王当皇后啦!他连连笑道:“是是是。皇上和摄政王如日月,自然是同时出席的。”
除夕家宴那天,京城已经被茫茫大雪覆盖,更添一份隆冬景象。
宫阙屋脊亭台松柏上都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檐角上的雪细细碎碎地掉落下来,自成一景。宫道上的雪每天都有太监们清扫,尤其是贵人们每日的必经之地,那是干干净净的,但难免打滑,所以伺候的太监宫女们走到外面时,无不小心翼翼。雪遮万物,整个皇宫无声地陷入了一种静谧祥和。
百姓们望着这皑皑白雪,心里甚是欢喜,瑞雪兆丰年,来年收成一定极好。
林暮白也觉得欢喜,他喜欢下雪。无论是坐在亭台前,望着外面雪花纷纷;还是到御花园里,摘来红梅插瓶;亦或者捧起一把雪,捏个雪球,冬雪景象无不可爱,无不令人欢喜。
到了时辰,林暮白来到麟德殿参加除夕家宴。麟德殿临水而建,夏天水面上开满了粉嫩荷花,荷花荷叶下游鱼可数,又靠着暗香疏影的梅园,周围栽植着千竿竹,故而是宫中风景最美的宫殿,所以就成了举办宴会的场所。
参加宴会的有靖王霍靖、贤王霍端,这两个都是皇帝同父异母的兄弟;还有晟王霍士义和他的两个儿子霍童、霍竑。霍士义是先帝永和帝的哥哥,从封地燕州赶来,他的两个儿子被留在京城入学,实则是作为质子。
林暮白虽不姓霍,但他是先帝钦点的摄政王,所以地位比这些王爷都高。他们见林暮白走近麟德殿,都得站起来相迎。林暮白笑道:“大家都坐啊,不必客气。”
霍靖见了林暮白就特别开心,神采奕奕地拉着他问东问西:“王爷,我记得你以前容易头晕,常常会在身上放梅子糖,现在有吗?还没开饭,我都快饿死了。”
霍靖刚去闽州那会儿,林暮白还十分担心以他这种看着毫无城府的样子,能否接下老贤王留下的烂摊子?但没多久,就收到消息,霍靖将闽州原忠心于老贤王的官员收拾得服服帖帖,百姓们都称赞这位王爷有勇有谋,仁义待下。这几年闽州也平安无事。所以璟王其实手段高明着!只是大智若愚,亦或者装傻罢了。
林暮白有低血糖,所以常身上装着梅子糖以备不时之需。他从怀里拿出一颗梅子糖,放进霍靖手掌心,笑道:“拿着。你喜欢吃糖,等你回闽州的时候,我去京城最好的糖铺给你买一些。”
霍靖将梅子糖放进嘴里,龇牙笑:“还是璟哥哥好。昨天我见皇兄也有梅子糖,让他给我,他不给。”他声音低了下去,抱怨:“小气。”
林暮白忽地想起,霍翊好像确实身上时时刻刻都能摸出梅子糖来,而自己的梅子糖也都是从他那顺来的。那就证明了一点,宫里的梅子糖确实好吃,人人都爱吃!
不过皇上怎么没在他面前吃过糖?
“璟王安好。”霍端走到林暮白面前,毕恭毕敬地笑着。他长着一张国字脸,眉毛微微耷拉着,眼睛很大,不说话的时候嘴唇抿得很紧,看上去就很老实本分。
林暮白朝他微微一笑。
霍靖也朝霍端行了礼,霍端是兄,霍靖是弟,且霍端是嫡子,霍靖是庶子。两人关系不像寻常兄弟亲密,也不像和霍竣那样仇恨深深,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所以该有的礼仪还是有的。
霍端在朝廷担任无关紧要的职位,所以不常入宫面见圣上。他道:“王爷,臣难得见皇上一面。不知臣送给皇上的鹦鹉,皇上可还满意?”
他知道摄政王仁和,所以才敢攀话,否则以他木讷谨慎的性子是不会主动找话题的。
林暮白想起那只毒发而亡的鹦鹉,皇上早就换了一只鹦鹉调|教得甚至伶俐。他道:“皇上很喜欢,王爷有心了。那只鹦鹉不仅长得漂亮,还能学人说话,见了皇上,会喊‘皇上万岁万万岁’,见了本王,会喊‘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如今见了太后,那只鹦鹉也高高地喊‘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逗得太后眉开眼笑。太后也很喜欢那只鹦鹉,每每来见皇上,都要逗弄那只鹦鹉。”
贤王霍端眉心一动,手指紧了紧,道:“臣府上养了好些鹦鹉,各色各样,若王爷和太后不弃,赶明儿臣分别送一只鹦鹉去王爷府上和太后宫里,能博得王爷和太后一笑,便是那鹦鹉的福气。”
林暮白道:“本王那便罢了。”反正他现在基本天天宿在太和宫,来来回回就是在皇宫里打转,很少回王府。
“太后那,本王倒觉得可以送一只过去,正好霍琪也可取乐。”
霍端声音里含了些喜悦:“是,臣领命。”
随着太监的通报声响起,皇上和太后一同走进麟德殿,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目光也就不约而同落在他们身上。
太后还牵着软糯可爱的霍琪,喊了平身后,太后指着诸位王爷一一给霍琪介绍:“这是摄政王,你见过很多次了。那是你靖王哥哥,他来我们宫里请过安,还记得吗?那是你贤王霍端哥哥,你见过几面,他还抱过你,你记得吗?”
霍琪软软糯糯的声音,林暮白也听不清他说什么。
林暮白将目光转过霍翊身上,发现他穿了一身黑。
虽说是家宴,穿着可以随意些,但是今天是除夕,在场每个人的衣服都带了点红色,图个吉祥如意,只有霍翊一身黑,既无红色,也不是平日的明黄色,连鞋子都是黑靴,唯独那张脸白白净净,俊朗无俦。
不过他脸色肃冷,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林暮白:我的娘嘞!他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喜欢黑色了?还挺酷的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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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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