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灯光如霞。
“娘亲……”
土豆缓缓睁眼,脸颊和耳垂处的红晕经过一夜的捂汗,退了下去,干涸的汗液夹着后褥,身上的衣物尽数贴上皮肤,全身黏糊糊的,土豆不适的扭了扭屁股,抬腿想踢。
却没打开。
“欸,娘在呢。”看见女儿扭动的姿势,张二娘取出叠在她腿下和肩下的被褥,“感觉身上还热不?”动作小心,带着刚睡醒的低哑,两句话,嘟囔的轻巧,像是天边传来的问候。
落在枕边,叫人听的并不真切。
“不热了,舅舅和爹爹找到了吗?”闷了一夜的汗,土豆鼻音浅浅,软糯的发音,叫人心上黏糊糊的。
睡梦中,她好像听见了舅舅的声音,还看见了爹爹为她买了荷叶粑粑。
“还没有,不过有好心人帮娘亲和土豆找他们了。”张二娘扶起土豆,靠在床头,端起园凳上的药碗,吹了吹,散开热气,一口一口细喂着,“土豆还记得楼上帮我们说话的两个大哥哥吗?”
“嗯!”土豆小口小口喝着汤药,被这药碗苦的舌头打卷,笑脸扭成一团,看着母亲脸上紧凑的担忧,试着放松,努力不让两个眼睛被这药苦的再堆成一块,笑声点头,转移自己对苦药的注意力,:“抱我的大哥哥力气好大!”记忆中一只手抱起自己的人不多,娘亲算一个,爹爹都是两只手扶着自己,舅舅身体不好没有抱过。
“还有一个大哥哥,她脸上的面具好漂亮,布灵布灵的会发光哦。”生病前,她就一直盯着姒兰君的面具看,银白色的面具,款式简约,没有什么太大的花纹,紧紧包住右边颧骨上的半张脸,衬得她左边那张脸像刚出炉的白面馒头一样嫩滑。
小肚子窜动两声,又惦记上馒头。
“是这两个好心的大哥哥,要帮我们找舅舅和爹爹吗?”土豆对这两个大哥哥的印象不错,两个大哥哥和围着欺负她们的坏人不同,大哥哥抱起自己的时候,很用力,很用力,可自己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还给了自己和母亲住的地方。
不喜欢就见鬼了!
张二娘听她这样问,疑惑一瞬,是?
好像又不是?
她把沈鹤安的剑抵给姒兰君,也算做是付钱,做了买卖?
不过,不得不承认,她们两个不是坏人。
对上土豆那双欢喜的眼眸,张二娘咽了咽口唾沫,放下药碗,“是,两个大哥哥帮我们找爹爹和舅舅。”
“太好了!”
天色泛白,悠凉的春风流进屋子,床帘微晃,屋子里的血气散了几分。
姒兰君抬手推开一些窗户,让春风更快的流动。
走近床畔。
“谁!” 蓝玉坐在沈鹤安床头,撑着头打着盹,听见身旁有人靠近,下意识摸紧床尾被褥下的匕首,“主子?”手腕一掀,匕首出鞘,寒光波射窗框,一息之间,耳边碎发斩下。
“我来看看。”王大夫收了银票,在屋里待了一夜,蓝玉守在床边给他掌灯,小刀把伤口上的血痂一块块挑开,一些血痂接过磋磨模糊的不成样子,临边就是雍黄的脓疱。
挑开血痂,王大夫再用大小不一的银针一块块挑开脓疱,表皮上的脓疱好处理,刺穿再用指板按压挤出。
瞧着王大夫这不急不慢排挤脓液的悠闲动作,这老大夫看着老态龙钟,两眼昏花,做起事来,专心细致,挑痂刺脓,手都没有抖过一下。
蓝玉本就不想让沈鹤安活着,当初自己那一剑就是为了给主子出气,心软留了他的性命。
现在看来,做事不够狠辣。
“大夫,按你这挤的手法,怕是天亮了都不一定挤完,我来帮你。”
提出建议不到三秒,大夫严声厉斥他,把人命当儿戏,关键时刻,王大夫也不复先前软糯怯生的模样。
人不老了,眸色清亮些许,直勾勾盯着床上病患。
既收了钱,也拖了他,好死赖活,他也得试上一把!
挤完这些脓疮,王大夫额头早已满汗横流,汗珠顺着眉心流向人中,顾不上擦拭,王大夫抬舌舔下。
“王大夫辛苦了。”一张温凉的棉布擦拭汗珠,擦拭后,姒兰君退回一旁清洗棉帕,不再开口打扰。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只见王大夫从药箱取出瓷瓶灌进沈鹤安嘴里,等待一会,再用小刀一点点割开嫩红的新肉,刺啦间,床上人疼的双唇紧抿,眉心急蹙一会。
好在事先灌了药,没太大闹的动作。
嫩红的皮肉翻开,浓稠的血腥掺和脓液的腥臭,床榻瞬时就被染红,棉帕换了一块又一块,白净的棉帕擦拭途中,一粘上就被血水撕染。
木盆里的水,换了一盆又一盆,重叠的水纹,分不清它本来的样貌。
“咔嚓”一声,线丝剪断。
长达几个时辰,惊心波涌的缝合终于是结束了。
“王大夫辛苦了,真不愧是京州来的医师。”蓝玉举着油灯,手臂没有知觉,索性坐在地上休息,姒兰君给两人递上一块棉帕,帮着收拾药箱。
“听万月楼老鸨说,您孙女在京州的望月楼给姑娘们坐诊,人人乐赞,继承您的衣钵。”银针放进布袋,卷起捆好,“望月楼的老鸨是我的旧识,今日事后,我会传话让她早日和您团聚。”恩威并施,昨天蓝玉和自己对这位王大夫施压太多,难保他收了银两,心里惧怕反水,万月楼作为望月楼的分牌,做事放人也是要听上面的安排,王大夫又是望月楼安排下来的,就算他全心全意给姑娘们看诊,老鸨体谅他想和孙女见面的心思,没有上面的松口,她也不能越级提出。
恩情啊,就是这样说不通的。
利于你时,它就是怎么也报答不够,不利时,就是个闷火包。
不知道那一天,自燃,爆炸。
她和王大夫就是这样闷火的处境。
“好姐姐,你也是个聪慧自醒的人,在这楼里看的事也多了,何必如此放不下?”王小大夫把完脉,摇头劝道。
牵肠挂肚,多是恩情使然。
因心而论,情真难悔。
“楚凝姐姐?”王小大夫挥了挥手。
“王小大夫。”楚凝回过神,微笑着,脑里还记着扶桑在她面前,阴阳的那句:姒家主给新欢请医看病,你的一片痴情付之东流了。回忆道:“王小大夫和王老大夫分离许久,会想念家人吗?”
王小大夫:“楚凝姐姐,说句心里话,不想是假的,爷爷在越州忙上一阵子,很快就会回来了,也不算太想。”
至少望月楼的老鸨,每次在她问爷爷什么时候回来,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京州达官显贵众多,对看病大夫挑些,爷爷一大把年纪,放到外面,开个医馆,世人还会称上一句,杏林圣手。
处在花楼,多少名声就有些不干净。
身在何地,往往不能依着自己的心迹而选,多少也会受到处境波及。
常逛花楼的儒生醉酒,口中时常念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可怜这不过都是一些氏族子弟闲论古今,用于不服依靠家世升官者的调侃,被这些沉溺温柔乡的儒生,用于作为逃避现实的借口。
若,真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美好地步,也不会传有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类的诗词唱绘。
王小大夫抿开唇角,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着平静一些,语气轻松,“楚凝姐姐怎么这样问?是还在想那件事吗?”月初几日,楼里的姑娘都会待休一日,由她和其余几个楼里的坐诊大夫,把脉号诊。
确保身体无恙,有病就医。
更是防着,那些错了注意,伙同小厮,轻信浪徒的姑娘,珠胎暗结,谎瞒不报。
玷污了自己的身子不说,延误楼里的生意,堵上自己的前程,平白便宜一群臭男人。
“楼里的男人和楼外男人并无两样,多少是瞒着家里的老母亲眷,倾家荡产也只为这骨肉之欢,姐姐何苦沉溺其中?”
“世人常说情深似海,海水滔滔,多少女子就是受了男子情意绵长的蛊惑,投身溺海,尸骨无存。”
“楚凝姐姐,你可不要赌上自己的前程啊!”
“姑娘可看好了?”门外响起老鸨的询问,王小大夫平复好情绪,扯出一个轻松的笑脸,打开门挡住楚凝愁态的身影,“妈妈来了,春寒反复,来势猛猛,楚姐姐贪凉,开大窗,一不留神受了些寒,吃上几贴药就够了。”
“我的儿,怎么一夜不见,小脸就生的如此憔悴?”老鸨点头,照往对王小大夫送去一个笑脸,走近屋内,直奔床前,“扶桑那小子贴身跟着,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道早来告诉我。”挤出几颗眼泪,噎声道:“我的儿啊,你要是有什么差池,莫说妈妈我心里跟刀搅似的,杨公子只怕也是丢了半条命去了。”
果然还是为了楼里的生意。
王小大夫暗哼。
似是王小大夫在场,在这个关头说这个不好,老鸨立马调转口风,探了探被褥厚实,语重心长道:“姒当家的这一路去了越州,知道我没有照顾好你,只怕也是心内难安。”
“所幸,姒当家的离京前,带话来,说你有什么事,事无大小随时找萧少当家的,按理,我也该给她传句话通知一声。”
“妈妈,别。”楚凝听到姒兰君离京前,吩咐留下的话,喉间又涩有胀,急声阻拦,“萧少家主姨父安家,如今高中探花,深受皇上喜爱,皇恩浩荡,宫里新增了不少丝绸订单,萧家跟着沾了不少的光,揽得一份给宫内烧制喜瓷的订单,萧少家主自是自顾不暇。”
“王小大夫也说了,略感风寒,不重的,已经叫扶桑去抓药了,妈妈不必担心。”
明白楚凝姐姐这是不想把身体不适的真实原因告诉老鸨,王小大夫接话:“妈妈放心,我虽比不上爷爷见多识广,医术超群,也算从小您看着长大的,楼里的姐姐也是拿我当妹妹待,我自个也把她们当做我的亲姐姐,哪有看着亲姐受苦,当妹妹的不尽心的道理?”
二人一唱一和,老鸨暂时按下传报的心思。
亲昵握住楚凝双手,为她取暖,缕清披散的青丝,“我的儿说的有理,看我急的都说胡话了。”拍了拍她的手安慰,“萧少家主有了安家这个好妯娌,得了宫里的恩惠,自是忙的脚不沾地,我们这点小事,哪能拿去讨人家的嫌,这让外人看了,还以为你和姒家主有嫌隙。”
“妈妈……”楚凝略笑了笑,望了眼她身后的王小大夫,欲言又止。
老鸨在这楼里混了那么久,楚凝是她半路接手的姑娘,多少也是明白她的心思,“王小大夫,你先回去吧,扶桑那小子熬药,你也去旁边看着点,臭小子做事最是毛手毛脚,仔细别把我炉子浇了。”
“是。” 王小大夫不放心的看了眼面色病白的楚凝姐姐,自己还存了很多宽慰的话没说,无奈提着药箱离去。
扶桑除了给楚凝当个近身护卫,保护她的安全,后夜客人多,偶尔还是要去后厨帮着婆子洗碗,一个大好七尺男儿,干这种妇人家务,多少也带有一丝羞辱的意思。
扶桑是伙同沈鹤安查封望月楼的,就算最后望月楼不到半月就重开,沈鹤安倒台,官府也给了一些补银。
扶桑由姒兰君出面,引荐过来做事。
做事认真,也不红脸,吃苦耐怨。
还是不能完全抵消她对这件事的怨气。
洗洗碗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泄愤。
不让他去倒夜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
其实老鸨也想过……
整的太出格,怕是两边都不好交代。
沈鹤安是倒台了,昔日辉煌沈国公不复从前,沈家和皇上的情分还在。
保不准那日臭小子的旧主,卷土袭来。
不容小觑!
“我的儿,可渴了?妈妈这就给你倒水,老鸨起身倒了一杯水水,细声拍着她后背喂着,恍惚间,二人真存有几分舐犊情深的濡沫。
这份掺杂利益纠纷的虚渺情感,一息不倒,就被楚凝接下来一番话,胎死腹中。
“万月楼的妈妈近日传了话过来。” 望月楼和万月楼之间相隔千里,传递信息自有一套隐秘的章法,前些天夜里万月楼突开顶楼的事,三日后传回京州,今晨一早,消息就到她手中。
老鸨一听,心中一警,面上不显,放缓拍背的力度,细声哄着,“我的儿,万月楼的妈妈传了什么话?还要特意支开你张小妹妹来说?”
“妈妈,张小大夫如今已过了及笄的年纪,起先妈妈把张老大夫派去万月楼,也是为了帮衬那边的意思,张老大夫看诊三年,稳定情况,张小大夫二人团聚,赎身。”
“昨日万月楼的妈妈来信说。”
“咳咳......”
“我的儿,慢慢说着,万月楼那边说了什么,惹得你如此急躁,若是有什么不得当的请求得罪了你,只管告诉妈妈,妈妈替你做主。”老鸨听着,大意也摸出万月楼和王老大夫的心思,盼着早日接回孙女团聚,离开花楼。
这样的请求,万月楼那边不同自己商量,借了楚凝的口说出,是拿定她会无条件依着花魁娘子?
方才几分舐犊情深的意境,顷刻淡去。
好不容易养出一个打小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知根知底的姑娘。
模样不算出挑,难为医术精湛,比不上她爷爷经验足,实算一个天赋之人。
大栎,坐诊问医多是男子。
从医女子不多,世人也不会轻信一个妇宅天地的女子,识得百草千方。
王小大夫留在花楼,也不用她和楼里的姑娘接客,大家都是女子,看起病来,也多方便。
哪能凭着万月楼几句话就放人。
“妈妈,如今楼内生意是愈发好了,姑娘们也多了,王小大夫渐渐大了,许多事不该她看,万月楼那边几次提起王老大夫身体抱恙,老眼昏花,牵挂孙女,几次下药不准,做事不得效益。”
“何不借此机会,把王小大夫送到王老大夫那边,楼内除了王小大夫,也有你买来跟在王老大夫,自幼学医的几个小大夫,一来全了爷孙牵挂,二来也是彰显妈妈您允诺的气度。”
“我知道妈妈这颗心是最软的,妈妈好吃好喝养着我们,连一些瞒着和外客生下孩子的姑娘,妈妈嘴上怪罪,手上收留,换做她人,只怕早就把她扔出门去,哪还有一口饭吃的机会?”
楚凝说着恭维的话,老鸨面上动容,松缓了态度,眼中掖着泪,心底还是不太相信,“我的儿,说了那么多,怕是还没说到头吧?”
“妈妈英明,楚凝受妈妈照拂度日,从来没有求过妈妈什么,这回求妈妈放王小大夫去王老大夫那,也是装了自己的极大的私心。”
“我的儿,都是自家骨肉,那有什么可求不可求的,你可不得瞒着妈妈。”
埋下头,楚凝用手帕掩住鼻尖轻咳,“不满您说,自从三年前我被姒家主救下,早已对她芳心暗许,此生非她不嫁。”
“姒家主现在越州,前几天夜里万月突开的顶楼,就是她,带走了一位入楼不久的姑娘,彻夜未归,夜里又请了王老大夫去看诊,对外说是不小心磕破了相,只怕是......”楚凝把话留了半截,老鸨颔首,拍拍肩膀。
姒兰君的脾性,在京州是出了名的温和,无论大小事务,绝不轻易动火,前一个月张家闹事,把刘铺头给招去了,事后打听,也没见她受辱动手打人,一直忍到刘铺头来了才依理明言。
不骄不躁,温润如玉,堪比世家大族子弟。
就是长的嫩了些。
不太贴合她的年纪身份。
“你是怕姒家主有了她,就不来找你?”男人最是喜新厌旧,还没吃到手时,总时软声细语哄着,千银万金的捧着,一旦吃干抹净,提上裤子,什么海誓山盟,不离不弃的誓言。
活像□□臭水沟下的二两赘肉,没脊柱的败烂玩意。
呸!
“扶不起来的阿斗!”
“王小大夫去了,还能帮我盯着些动静,若是姒家主果真要带那女子回来,没人通气,等到那日,这梨香院怕是要比冷宫还不如。”
“还不如学做一回杜丽娘。”
“咳咳咳......”
这话给老鸨吓的一呛,“哎哟我的儿啊!你怎么就捡这这丧气话呢!杜丽娘是个时运不济,鬼话神说的主,你是谁啊,你是这京州地界赫赫有名的花魁娘子,外头那些攒破脑袋都要挤进来的男人,一掷千金就为了看你一眼。”
“男人嘛,总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姒家主心里要真是没有你,何必一年好几千两金子养着你。”
“虽说楼里出去的姑娘名声不大好,琴棋书画不比那些官家小姐差,我可听说安家那丫头这些年一直想和姒家主结亲,可人家就独独不爱搭理她。”手帕擦泪,“你有姒家主和萧少家主护着,还有个杨公子这样的好友,身边又新得一个沈家旧仆扶桑,改天皇上一下令把沈大人再召回京,扶桑回去后也是会惦记你的恩情。”放下手帕,老鸨欣慰的挤出一丝真诚的笑容,“我的儿啊,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沈鹤安能不能回得来,她不知道。
只要扶桑,喂饱饭食,有个暖和地住,不被仇家报复死,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想的难听些,沈鹤安这条道,半路被人截了,走不通。
姒兰君每年给她的几千两黄金,实打实的黄货,萧家和安家眼瞅着升势,她没什么门道介入,手头就楚凝这条路子,抓准姒家,萧家也会卖个面子。
安蕴之前是个不安分,常来楼里打听楚凝,安家高中探花的大公子,之前见过一面,对楚凝的态度算不上讨厌。
是个墨守成规的主。
最近不是传言,姒家那位幼年逝母的表小姐,这几日忙着认义父了吗?
“王大夫怎么说?”姒兰君撩开床帘,站在床前,仔细描绘沈鹤安的仪容,比初遇的歪嘴斜眉舒心多了,少了几分刺人的刁芒,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带有几分死人的安详。
怪不错的。
剪完线头,王大夫顺带演示一把面骨移位的手法,远远看着,姒兰君不得不感慨王老大夫手法熟练,推筋错骨,讲究就是快准狠,按错一步,稍不留心,就好落下下个歪嘴瘫面的后果。
沈鹤安却是没这个顾虑,下的都是狠手。
歪嘴斜眉,怎么难看怎么来。
“王老大夫刚来看过,说等上几个时辰,就没事了。”蓝玉及时收回匕首,这些天他举了数次油灯,王老大夫眼神不好,有时一举就是大半日,手膀子酸的发胀,枕在床尾,醒来手心发麻,抽刀速度慢了些,不然,掉的就不是头发那么简单。
揉着发胀发麻的手心,不服气道:“也不知道这位沈大人上辈子修了什么福,受那么重的伤还没死呢。”
“你似乎很想他死?”
“当然。”蓝玉也不含糊,大方承认自己的心思,“他不是喜欢仗着自己巡按的身份压人?风水轮流转,也到了他吃苦的日子。”
“这就是你瞒着我伤人的原因?”床帘挂在钩上,姒兰君坐在床边,瞥过王老大夫,提及阴雨天就会发颤的左手,审问的目光静静刺向蓝玉。
“主子,那日的事,事发突然,我按着主子的吩咐一路跟在沈大人身后,夜路他投了客栈,不知怎么地,冲出来几个蒙面的刺客。”温静的一句质问,好比一把软刀,慢慢磨着他的肩臂,蓝玉半跪下身,不敢与她对视。
“沈大人手中有主子相赠的宝剑,以一敌三,终归还是落了下风。”
“蓝玉也是害怕自己一路跟踪他的事泄露。”
“你就加入杀手?”姒兰君直接把他的话截下,点明中心。
蓝玉:“是,只有不同来路的杀手出现,那边的人摸不清路数,才会心有顾忌离开。”
“替沈大人吸引注意力,我也和他们交手,对方实力不俗,交手时不甚被砍伤。”蓝玉撩开一截衣袖,淡粉色的疤痕在淡黄的皮色上并不突出,和榻上这位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姒兰君:“起来吧。”
“还记得招娣那位好友送我们出山透露的那些话吗?”
得到松口起身,放下袖口,回想着,“主子是说她们挖笋,带着沈大人回来的小路上,听见的脚步声?”理好袖口,蓝玉很快就从那夜的交谈中,找出关键信息。
姒兰君起身把床帘重新放下,坐在靠窗的方案前,点头,把从张二娘那边寻亲的信息说给他听。
“这?”
“大人,韩芒那小子骨头硬的很,小的们按照吩咐,饿了他好几天,他不肯说出“张大宝”一点信息。”
“小的们怕......”
“妈的,怕什么?说!”乡首没他磨蹭的好脾气,闭眼躺在软榻,守了那么多天的山,卖药茶的钱还不够他塞牙缝。
偏偏这事还不能让上头人知道,偷偷的办,有钱也不能大手花出去,窝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憋死他了!
手下人哆嗦一下,试探提议,“小的们是怕,好歹也是通判大人放进衙门的,要是在我们手里有什么不是,通判大人怪罪下来......”
“没留什么外伤吧?”
手下人,头摇的滚浪,“没有没有,我们都听首兵大人的,不给粮米,该发的东西都有,屋子里暖和着,保准他连咳嗽都没声。”
“那就好。”闭上眼,思考怎么安置这个麻烦。
等等!
咳嗽都没声,这算什么形容?
乡首瞬间反应过来,猛的睁开眼,打挺式的坐直身子,咳嗽都没声,那不就是快要饿死了吗!
抬脚踹去,“蠢货,你他妈,是想害死老子!好夺位吗!还不快去叫人给我好生服侍,真要饿死了人,大家都完犊子,脱了这层皮,回家抱孩子去!”
“守卫大哥,草民求见知府大人。”
“去去去......”那守卫傲气抬颚,不耐烦指了指对门外墙斜角,“要见知府大人,得排队。”
姒兰君顺着他的话望去,外墙斜角蹲了几个同样求见的客商,全都用一种几近怜悯的目光扫量着她。
大概是没收钱的缘故,守卫比头次来态度恶劣些,姒兰君笑了笑,也不尴尬,“原是我不对,没有事先禀报知府大人前来拜访。”怀中拿出官贴。
守卫也不看她手中是何物件,见她右脸盖着面具,衣着素净,想是没钱医治恶疮的穷主,抬手阻挡,“别拿你这破玩意在我们眼前转悠,看清楚我们可是巡抚大人调来的兵,比不上知府大人耳根子软,用钱就能塞住。”
这话亏得也太直白,不知是损知府大人,还是夸巡抚大人。
知府门外的守卫通常按班就次,今儿突然换了巡抚衙门的亲兵。
不是什么好兆头。
抬眼望了望天色。
顶空层云重重,日头躲进云层不出,整片天空都是阴色的。
姒兰君闻言依旧笑着,递交官帖的动作就这样举着,大有一副你不接我不消停的意思。
“诶?我说你这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要见知府大人,去那边排队!”
姒兰君又看了眼墙边,配合点了点头,高举的动作不变。
门口的守卫被她这幅倔强的模样惹恼,伸手就要去推她。
守卫走下石阶,还是门内的一个穿着官服模样的,闻见门前喧闹,多问了一句。
“怎么了,吵吵嚷嚷的,这是知府衙门不是菜市场,让人见了,都像什么笑话!”
“通判大人。”守卫回头见是他来了,顾不上赶人,斜了她一眼,低头行礼,好生说道:“这人想求见知府大人,小的叫她去排队,谁知她是一个坏脑子的,听不懂人话,举着东西就想贿赂我们,小的怕冲撞了大人,正要赶她呢。”
通判一听,也来了兴趣,“哦?大庭广众,府衙之下,就有人敢藐视王法,贿赂朝廷士兵。”
“让我看看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走出门,通判站在守卫原先的位置,见她高举物件,右脸带着面具,穿着素净,以为是守卫口中所说走贿赂门道的,物件里夹了银票这类的物件,夺过细看,半晌,展眉笑道:“原来是京州来的贵客,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不敢。”
守卫听通判大人口中的贵客二字,凶拽赶人的话一滞,埋在嗓子眼,噎的他眼球瞪圆,难以置信的回看石阶上的通判。
通判拢上官贴,厉声道:“这是官贴,你在巡抚衙门当了多久的差,有拜贴要递交内堂的规矩都忘了吗?下了值,自个去领班那领罚。”
厉斥完不懂规矩的守卫,通判退后两步,伸手引往内堂,“请。”
“今早知府大人得知,您在越州的消息,就在后堂等您。”
“不用去门房等候吗?”姒兰君跟在通判身后,进入府衙大门,左右门房讨论声也不闲着。
“门房那种腌臜地界,那是您这种尊贵的人能待的,知府大人怕您换了地界,睡的不踏实,也就没派人去万永客栈打扰您。”
“本想着晚些时候亲自去接您,没想到刚出门,您自个就先到了,实在是我们的不是。”
万永客栈入住填的信息是蓝玉,拿得出经商文书,确认完身份,不到非常时刻,万永客栈是不会私自去查每个客人详细信息。
除非是官府犯事羁拿的犯人,客栈预留的信息也就成为帮衬的有关证据。
对张二娘说的那番考查户籍的话,就是哄她给剑的胡诌的。
万月楼突开顶楼接待神秘贵客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个时辰不到,大街小巷传开了,官府核问的时间紧随其后。
她人在越州的事,不久就会被官府知晓。
还不如自个送上门来,当面听听他们想耍什么心思。
听这通判的态度,整个知府府衙连带巡抚大人那边,怕是对她入越州的事,人尽皆知。
长廊青丽,来回折转。
“府尊,姒家主到了。”通判把人带进后堂,通报一声,退身离去。
一道绯红色官服负手背对而立。
“知府大人。”姒兰君抬手作揖,内堂清简,搁放几块黄花梨做的圆椅桌案,墙上挂有几副临摹的字画。
文清素雅。
“贤侄来了。”知府回过身,视线扫过面具,也不追问,传闻姒家“走私血玉”误抓进狱案子,他也听过一些风语,今儿也不是问个什么。
巡抚衙门调来的兵还在门口守着,进出明细都有人专门记录,内堂待客,他只能加紧时间聊完。
放松态度,客套两句,“坐。”
下人提起茶壶,倒了两杯清茶,轻吹茶面,这位知府大人回忆往昔,“遥想当年你父亲姒老家主还在世时,本官常常同他聊及你,说你性格温和,做事稳重,是他最得意的继承人。”
“你母亲身体如何?”
“家母一切安好,劳大人挂忧。”
“那就好,那就好。”知府点头称好,又问了几句家中情况。
端起茶盏赔笑,和他客套联络几句旧情,心中不禁暗笑他的故作,直切主题,“兰君此次来越州,是替先父看看新品茶叶培育,也是为了后日续约的事。”
“要的要的,天云山那块地自打你父亲开始就定下了十年契约,这几年才到期,和你重新签约,你也算是承蒙父志。”
“不过,最近越州地脉都不安静,连带朝廷下文的几个矿程都停了工,服役的人遭了难,不知是不是触犯神明,官府考虑百姓安危,这才围了山。”
“竟有这事?” 姒兰君假作惊讶一瞬,满心切愤,“关乎朝廷矿程大事,停工遭难,可万万不能含糊,知府大人心系百姓,实乃百姓之福,外面那些人竟还传出知府大人要把续约的土地占为己有,伙同其他客商一同二次变卖土地的谣言!”
“胡说!”知府拍案激愤,面上转过一丝尴意,清了清嗓子,“你我都知,合约早在腊月前就定下,过了官府明路,只待按察院签字即可,那些人的话全当耳旁风,不必在意。”
“是。”
颔首,姒兰君压下嘴角一条极淡的讥讽,由着他继续演戏,转而摆出一副被小人蒙骗的窘状,“为朝廷做工的工人受了难,知府大人必是操碎了心,一时无暇管及这些流言,也不知道这些服役修建的工人如何?”
“不佳,好几个矿洞塌陷,服役的工人没有一个活下来的,可怜了这些人,家中都要残孀老母,这让本官如何和他们交代。”知府似乎真被这事劳尽心猝,揉了揉额角,放出一副为官不易,无可奈何的悲天模样。
姒兰君垂下眼眸,掩住眼底升起的嘲意,继续故作担忧,“好歹也是几条活生生的人命,说走就走,处理不好只怕激起民变,知府大人日后烦心事只会更多。”
“贤侄,还是你懂我的难处,现在人没了,尸首都被压在里面,一时半会不能去挖,只能想办法求朝廷都拨些款下来,慰籍受难的家属。”
“等到朝廷下令拨款怕是不行。”
“依你之言,这事?”知府放缓揉捏的速度,直直望着堂下不过十九的少年,眼底攒压的兴奋,几乎压不住的咕噜出了头。
姒兰君抿上一口茶水,缓缓说道:“越州距离京州千里之远,矿洞失修的事,一轮轮折子递交上去,只怕再快也是下月的事,服役的家属多数不是富裕的家底,大多指着每月朝廷给的补贴开锅。一下断了钱粮,只怕是要饿死人。”
朝廷每月补给服役家属银两,依着人头凑数,县里的官府还会派人帮忙一同种地。
朝廷决策是好的,真叫到这些人手里,回到百姓手中,能有几成,成了一个未知的赌数。
三分之一?
十分之一?
全看当权人的心情。
这回赈难抚恤已故工人家属的银钱,过了朝廷的明路,发到地方衙门,从上自下,关关盘剥。
莫说买粮米度日。
就怕把家里多出的人卖了,也不够吃的。
这位知府在这个位置上当了十数载,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见她聊到钱上,放下手,无奈说道:“慰籍家属的灾银,朝廷自有定夺,难情要抚,百姓不能饿死,官府一下拿不出那么多钱,垫给家属,安排一些大户捐款,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有钱,他也不愿意垫。
知府闭眼拧眉,悄悄睁开一隙眼缝,往人身上扫去,希望她给一个提议。
最好能替他直接解决这个麻烦。
也不枉他在这等了她一个上午。
“是啊,受难的家属和天云山被封的茶农,都等着官府的命令。”姒兰君眼眸依旧半垂抿茶,没有抬头,装作听不出他的暗示,摇头无奈感慨。
见她不上道,知府睁开眼,率先退一步,吩咐人去取文书,抛出话题,“贤侄是来去通决文书的吧?文书早就盖好章,伯父担心你舟车劳顿,也就没好派人前去打搅。”
“茶山那边好说,过了这几日,事态稳定了,就可以撤兵,矿洞受难的家属,就有些难了。”
书办取来文书,不急着给她,站在知府身后,姒兰君这下也算彻底明白,为何刻意会在内堂见面的缘故,敢情用自己的钱买朝廷的章,给他擦屁股博美名,“伯父若不嫌弃,兰君手中还有些银两暂时拿去应急,稳定民心,也算给朝廷百姓一个交代不是?”
只怕她不拿钱,走得出内堂,也跨不出大门那道槛。
“官府的事,怎么好要贤侄你的钱。”知府揭开茶盖,嘴上说着拒绝,斜眼递给书办一个眼神。
书办心领神会,上前递交文书,姒兰君也上道,不再装傻,诚恳说道:“兰君初到越州自然也是懂的入乡随俗的道理,知府大人和家父又是故交,那我也算半个越州人,帮帮自家伯父,于情于理也不算什么大事。”
二人你推我往,又是客气好一会,“好,伯父就收下了,关于茶山变卖的谣言,你不要搭理,明日你就只管进山,伯父替你应下这个口子。”
“谢伯父。”
晌日当空,喝完茶,离开知府大门,直步回去客栈。
“我家公子这些日子惦记你的事,打听到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你且来瞧瞧。”张二娘喂完土豆米粥,蓝玉就在门外请去认亲。
恍惚中,暖被被人掀开,凉风袭入,脑海中残旧的场景渐稀渐深。
先皇临朝三十余年的春日,彼时沈家还未流放。
春日晖晖,年幼初入国子监念书的沈鹤安抱着课本,一身银灰色麒麟长袍,腰间佩着一枚墨绿色麒麟花纹玉佩,水头充足,雕刻精细,身后跟着两个随从,小步踩着青色石子,忽而瞧见长亭拐角处一角暖红色衣袍,眸色一亮,小跑过去。“怀安哥哥!”
“鹤安来了。” 顾怀安故作老练的环臂点头,头戴金冠,身着暖红金线密织五爪龙袍,脚下黑金团密龙靴,好不气派。
腰间挂着和他相同的麒麟玉佩。
宫中能用团龙密纹服饰除了太子,就只有顾怀安一人。
老祖宗的规矩:坐朝之君不立太子,先皇特许他的规格和太子一致。
无疑是在对外宣扬,顾怀安是大栎将来的太子。
顾怀安比他大上三岁,德妃娘娘是他姨母,每次见他,沈鹤安不自觉叫上一句哥哥,顾怀安也不拘着礼纠正。
一高一低的身影绕着长亭池畔走着,日光照落,脚下长影越拉越斜,身后跟随的随从从两个分为两列。
顾怀安:“谢师傅和母妃已经在给我物色侍奉的人,鹤安喜欢什么样的夫人?”
“不娇纵。”
“怎么?是怕受欺负吗?”停下脚步,顾怀安拍了拍他的后肩,撑腰道:“有我给你做主,看谁敢欺负本宫的弟弟!”
“不。”沈鹤安摇摇头,细嫩的小脸生起一片红晕,就像长亭池边含羞待放的花苞,低头解释:“不是京州娇小姐不好。”
“那是什么?”顾怀安不明白,沈鹤安是父皇和母妃的侄子,沈国公的独子,未来皇帝的表弟。
单独拿出一重身份,也狗别家艳羡十辈子。
还会怕未来媳妇不成?
沈鹤安夹紧怀中课本,明白表哥这是给自己撑腰,细声说道: “我不太会哄人,如果可以选,我希望日后的妻子会骑马,聪明一点,也不要太聪明,我怕吵不过她。”拇指悄悄扣动课本,“我日后是要入内阁辅佐表哥,很忙的,她也要有自己高兴的事做。”
沈父就是一个典型的列子,位列三公之首,时常处理军务,沈母就会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活计。
夫妻关系和睦,偶有争论,也就肖肖就散了。
许是受了家庭影响,沈鹤安自小向往父母这样的相处模式。
顾怀安:“骑马好,又聪明,京州这样的姑娘不多,鹤安是要娶一个女将军吗?”
大栎禁止女子文考武举。
上哪给他弄女将军去?
绑一个符合条件的,也不是不行。
“我不要将军。”听顾怀安会错了意,晃头解释,“要母亲这样温柔的。”
池畔杨柳轻依,小雨轻潮。
淋漓的雨滴砸入池面,水镜平缓推开,幼时兄弟互亲的场景消散,转而漾平沈母那张流放摧残,枯瘦残黄的面容。
昔日光艳的国公夫人不在,双眼凹进,削瘦若骨,死前忧子之心不消,“鹤安,坚强的活下去。”每说一句,进气就少一分,沈母握紧他的手腕,努力长开大口吸气,仿佛这样就会减缓离去的速度,“母亲不能看见你遇见喜欢的女子,只盼来日清平出白骨,亡魂照青天……”
五指力度松懈,五指垂掉草席,双眼睁大,唇口半开吸气。
死不瞑目。
自从,沈氏一族,黄粱一谢。
一上午浪费在知府衙门,里面看茶不看饭,喝茶也不顶饱,回到客栈,叫人上了几碟小菜。
蓝玉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和主子料想一样,张二娘瞧见那位沈大人一眼,就说这是自己要找的弟弟“张大宝”,我问了三次,她都极为认真。”
“嗯。”得到验证,姒兰君并无惊讶,吹吹热气,慢慢喝着碗里的鱼汤。
梦境遗退,沈鹤安迷迷醒来,歪头撞见床头洗帕子的张二娘,细问之余,也算了解个大概。
劝退张二娘回房照顾土豆。
独自等待姒兰君到来。
日头西斜,推门声响起。
一道素银身影,浅浅靠近。
“沈大人,好久不见。”用完饭,她特意挑了件和初见那一身相近的藏蓝色衣袍,提着食盒,右脸戴着送别时的银色面具,眸色温和,纯良极了。
“果真是你。”沈鹤安看她一副无辜样,心中的提防未消,双臂撑力就想坐起身盘问。
“嘶。”
“沈大人,小心为上,身子最重要。”伸手按在他的后肩,轻轻一捏,沈鹤安眉心一紧,“还有官兵在抓大人你呢。”
沈鹤安:“抓我?我和官府无冤无仇,为何来抓我?姒家主莫非是魇着,我如此无官职在身,姒家主莫要唤错才是。”
“沈大人既不愿意明说,我也装作不知,只是有个疑惑需要沈大人醒来亲自解惑。”
“我该叫你沈鹤安?还是“张大宝”?”
“沈大人不必急着狡辩,听我把困惑说一遍就是。”
“越州知府和家父是旧交,今日我去送通决文书盖章,听得矿洞塌陷,服役的工人死的死伤得伤,听说还丢了一人。”说着,俯身打开食盒,“张二娘拖我寻亲,他的弟弟“张大宝”就在服役名单。”
端出食盒里的清粥,放在圆凳,热气上扬,“我就多问两句,那个人貌似叫……”姒兰君端起粥碗,坐在沈鹤安床头,转动汤勺降温,“逃役之人如同逃兵,家中人需代替服役,直到那人归来,或是老死,实在是可怜。”
““张大宝”服役的矿洞离天云山不远,算着时辰,脚力好能翻过一座山,带伤跑的,最多也是留在半山腰头。”
“遇见沈大人那日就是在山腰头上,你说巧不巧,正巧那日也有府兵来找人,张二娘今日见了你,就说是她的弟弟。”
沈鹤安冷笑,眼眸不屑,歪头避开汤勺,“姒家主真会编故事,把沈某都给绕进去了。”
“好奇嘛,我也没说“张大宝”非是沈大人不可,或许是那对寻亲的母女得了癔症,神志不清,信口雌黄,玷污你的名声,我这就吩咐人把她们赶出去。”
“你想怎样?”听见赶,沈鹤安心头一急,想着土豆刚退热,稍不注意露了分寸。
“沈大人这是?我也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故作不懂,看他歪头,想是还不饿,收回手,不在意的转动汤勺自顾吃了起来。
“你!”
“大人不必急着表白。”
“罢官的人,冒名顶替服役人员,逃役,这一桩桩一件件单领出来,只怕因沈大人撒惠的张家母女,最后也会遭受牵连。”
“落个欺官下狱的后果。”
“姒家主说了那么久,有什么高见不成?”
“我能有什么高见,凑巧身边缺个人手,暂时有个位置收留来路不明的人。”
“什么人?”沈鹤安心底顿时生起一股不详之意,眼底淬炼如箭,妥协问出。
“沈鹤安和“张大宝”这两重身份,你是不能继续用,官府派兵找你,改名换姓劳动户籍变造,耗时太麻烦了。”
“不如……做我的妾室?适才我让蓝玉去万月楼赎回一个姑娘,你顶替她的位置,官府的追兵也就不会咬着你不放。”
“姒兰君,你公报私仇!”沈鹤安猛的锤动床榻,房间里只剩他气愤的回音。
“沈大人,一个人改头换面容易,动些错骨移筋的小手段,可要用另外一层身份长久的存活还不牵连她人,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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