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珣出事的消息传得很快,第二天邻国那位神明就发来关切的慰问信,第三天瓦沙克占着自己没有工作一身轻松,跋山涉水从阆风冲来米德加尔特,被刚刚能下床的温珣皮笑肉不笑地骂了一顿,灰溜溜地原路返回。
临走时望着友人满身自己瞧不见的龙气,绕在身边张牙舞爪地驱赶所有异类气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许久,吭哧吭哧地说要给他们包红包。
然后就被羞红半边脖子的温珣一脚从窗户踹了出去。
又过两天,米德加尔特召开五百年来第一场由神明尼奥尔德主导的会议,消息一经放出,万人前往,都以最虔诚的话语赞颂这位曾经被自己抛弃的神明。
同日,在阆风忙得头晕脑胀脚不沾地的宋泊舟在信中哭爹喊娘,叫苦连天,声称立刻就要抛下工作前来探望,被温珣冷冰冰的否决,并得到了褚寻鹤一番训斥。
宋泊舟暂时消停,但白笙不消停,耳尖地听到一些风声,从玉髓接通那一刻开始痛骂褚寻鹤,一直骂到温珣都听不下去柔声安抚了一遍,这才稍微平息怒火,不情不愿地说了些谢共秋管理的趣事。
听她的讲述阆风最近并无大事,温珣也就放下心,又让人喊来谢共秋逗了两句,这才掐断了玉髓,盯着玉石发了会呆,又小心翼翼地收好,起身取来消肿的药膏,涂在脖颈处太过刺眼的淤青。
狗崽子。
他边涂边愤愤地想。
早知道当时就该把他剁了!
褚寻鹤早在他能下床那天就被暂时性地驱逐出了阿斯加德,听说当日就策马独自往汜叶的方向去了,温珣也不想管,好歹安生过了几日,作为特殊嘉宾参加了那场会议。
他坐在第一排,自然而然拥有最好的视野,看着尼奥尔德站在灯下慢条斯理地复述了达米安曾经犯下的罪孽,又神色自然地宣布否认斯蒂文家族的荣耀,剥夺爵位,让那位曾经圣洁的象征染上污点和罪恶,最后被史官写进书中,也看着对方在各方势力之间周转,把卢修斯的惩罚压到了最低,仅终生佩戴监视手环,剥夺名下所有财产,充作赎罪的手段。
这已经是他能给予的最大的恩惠,台下的卢修斯显然也知道,眼底笑意浅浅,一手紧紧抓着玛尼的袖子,一手握住林奈娅细嫩的手,表情看上去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开心。
当尘埃落定,帷幕垂落,象征神权的蓝色旗帜从天而降时,他目光微动,越过神明瘦削的肩膀,看见了空中纷纷扬扬的大雪。
他想,今天天气真好。
大雪纷纷,洗尽一切污浊,待雪后初霁,便是一片清朗无尘。
当天夜里,他登上神殿圆拱形尖顶,果见月下有人斜坐着,仰头望月,墨色长发迎着夜风肆意挥舞。
听见他的脚步声,对方丝毫不见外地转过头,那双再也无法恢复的霜色瞳眸如同一汪泉水,盛满了月光又装进温珣,须臾荡起笑意:“我就知道是你。”
温珣走过去,坐到尼奥尔德身边,扭头看向他:“下定决心了?”
尼奥尔德一只手率性地放在膝头,抬腕接住了当头飘落的雪花,哼笑道:“怎么你和褚寻鹤都是这副表情,就好像我留在米德加尔特就是送死似的,这难道是夫妻相吗?”
温珣:“……”
他一时半会不愿再计较这些,笑了笑:“不放心。”
“就算你的信仰在渐渐恢复,”温珣慢悠悠地说,“我也还是……很担心你到底能不能解决这些问题,也到底能不能……胜任这个职位。”
顿了顿,他转过头:“若是累了,就和我们走吧。”
这并不是临时起意,早在五百年前,尼奥尔德选择米德加尔特时,他就已经问过类似的问题,毕竟来到一个曾经无数次背弃信仰的国家执政,就好比清醒地迎接那既定的覆灭结局。
“卢修斯不可信吗?”
“……”
“玛尼不能打?”
“……”
“温珣,放心吧,现在可不是四百年前了,”没有得到回答,尼奥尔德耸耸肩,笑道,“现在我有能够依靠的人。”
温珣瞅了他一眼:“那,将达米安的名字永远和耻辱挂钩,是你的仁慈吗?”
“……”
尼奥尔德瞥他,眸中有光点,就好像月辉流过他的面颊,在眼中留下了印记。
他向来悲愁不显于色,只从话语间听得出一些感慨:“算是吧。”
“若是那个孩子能……算了,执念这种东西,哪里是说放下就放下的。”
温珣知道达米安对于曾经孤立无援的尼奥尔德意味着什么,心头刺痛,闻言凑过去,抬手将他摁进自己肩窝:“是啊,就像你一样,认定我没死,在这里生生等了五百年。”
“……”
对方没了声音,只抬臂将他紧紧箍住,像五百年前还没长大那时一样,埋在肩头撒娇似的蹭了蹭。
温珣轻轻抚上他骨头形状清晰的背,一下一下拍着,轻叹道:“尼奥尔德,下次别等我了。”
“多等一等你自己吧。”
霜风冲散了乌云,月辉从云层后跃出,繁星闪烁在夜空里,不知过了多久,尼奥尔德红着半张脸从温珣怀里钻出来,细看脸上还有红印,就这么板着脸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瓶酒递过去:“不。”
温珣接过,打开喝了一口:“啧,怎么还和五百年前一样犟,说什么都不听。”
尼奥尔德盯着他喝了两口,马上劈手抢过去,自己灌了半瓶,垂着眸子嘟哝道:“我会等的。”
“啧,小屁孩。”
“……我说的是真的,”喝得太急,冷风又哧溜顺着敞开的衣襟灌进胸口,尼奥尔德一个哆嗦,呛了口酒急急忙忙地把衣服拢紧,红着脸重复道,“温珣,无论是哪一个未来,无论是哪个时空,我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我会等你的。”
时间好像有一瞬间的停止,温珣微怔,茫然地摸了摸心头——那里刚刚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酸涩感油然而生,在心头炸开,丁零当啷洒了一片,泛起怪异的麻胀。
尼奥尔德像是计划好了今晚把自己灌醉好说真心话,咕咚又喝完了剩下半瓶,一抹嘴角,迷迷糊糊地倒进温珣怀里,仰躺着望向群星璀璨的夜空:“温珣,我们只希望你开心。”
“你没有做错什么,没必要那样作践自己。”
“……”
温珣无声地揉了揉他的太阳穴,小声道:“醉鬼,我等会怎么把你搬下去?”
尼奥尔德翻了个身,湿热的吐息喷洒在他手心,充耳不闻,兀自执着地重复道:“所以无论哪个时空,我都会等你,直到把你逼回这片大陆上,再也无法离开。”
月光彻底破开浓云,光辉自上而下倾洒,铺在温珣眉宇间,刹那为他妆点上朦胧的面纱,如那圣洁的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那雕像神色微动,一指好气好笑地捏了下手边的软肉,语调温柔地说:“都是些混-蛋。”
“和阿娜希塔一个样。”
……
很显然酒能忘事,第二日一早尼奥尔德睡醒时,关于前一天晚上的所有记忆都烟消云散,半点不剩,唯一留下的后遗症,就是左脸红了。
看上去不像是被人打了或是撞到哪,神明凑到镜子前小心翼翼地检查自己那张美出天际的脸,费劲从乱成浆糊的脑袋里挖出一点残留的记忆——没成功,自从镜子里发现那红印子应该是……掐的?!
哪个天杀的敢掐一国神明的脸!看他不把他碎尸万段!
尼奥尔德怒气冲天,抄起长剑气势汹汹地下床找人,一只脚还没踩到地面,床另一头传来温珣阴森森的声音:“吵什么?”
这一声利刃破开迷雾,尼奥尔德立刻剑也不拿人也不找,重新缩回被窝里往另外一边凑过去:“温珣?”
大床另外一边那块不知名的凸-起很轻的动了动,随即响起带着浓浓倦意的询问:“你最好有事。”
“你怎么在我床上?”
“……”
那鼓包没声了。
尼奥尔德于是从被子中钻了过去,找准地方再探出个脑袋,定定盯着温珣的睡颜,不怕死地又问:“下一个目的地是哪?汜叶?天照?亚特兰蒂斯?”
“……”
“温珣,温珣,多留两天嘛,我和你好不容易见一面,此次一别,下一次又是什么时候呢?”
这位神明要安静神秘时自有一套绝活,但要吵人时的功夫也是一流,就这样孜孜不倦的念叨了数分钟,终于把温珣成功的……闹醒了。
他掀开挂了铅的眼皮,面无表情地看了尼奥尔德一会,语带不善地说:“我昨天就应该把你丢在高塔那。”
尼奥尔德弯着眼:“你舍不得。”
“……等着吧,下一次我就舍得了。”
“……”
“温珣,温祭秋,”眼见人训完阖眼就要睡过去,尼奥尔德当即蹦起来,唰地掀开半边被子,顶着张冻到惨白的脸说,“起床,我要吃饭。”
温珣差点把他头打碎,不情不愿地睁开眼:“要吃就去吃——”
尼奥尔德打断他,干巴巴地指了指他的手腕:“链子在发光。”
“……”某位神眼皮一跳。
“褚寻鹤今天从米德加尔特雪原回来,这会应该已经进阿斯加德了。”
温珣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掀开被子匆匆忙忙地跑到窗边一瞅:叮啷!
他惊恐一转头,就见手腕脚踝上的锁链已经自主拴在床尾头柱子上,此刻也就险险让他走到窗户前。
温珣:……
下一秒,神殿门毫无征兆地被推开,有人快步走进,反手把门关上,半步不停地冲到了他面前。
烛灯洒下很淡的影子,温珣垂着眸,连看都不想看,不冷不热地开口道:“把链子解了。”
褚寻鹤一身戎装,连肩头的雪都来不及拍,脱去手套拍掉臂上雪团,弯腰把人抱起来送到椅子上:“先穿鞋。”
尼奥尔德在一旁不怕死地当气氛组:“够带劲!”
褚寻鹤这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个人,掀起薄薄眼皮不轻不重地朝他瞥去一眼。
尼奥尔德:……
他依然屹立不倒,坚-挺如常,甚至找了个靠枕垫在胸口,趴在床上撑着下巴看戏:“温祭秋!别装死!”
温珣:…………
要不是昨晚表现出格你现在早死了!
但他并不敢在褚寻鹤面前提昨晚吹了半宿冷风的破事,张张嘴咕咚咽下后面半句话,改成非常生疏的一句:“我不。”
尼奥尔德笑得两边脸红成苹果。
褚寻鹤又丢过去一个冷眼,转而温柔地蹲下身,捏了捏雪白的脚踝:“锁链已经隐藏了,现在不会限制你的行动。”
温珣抽回脚踩在椅子边沿,半晌觉得这个动作过于怪异,又改成搭在另外一边膝头:“……不行,把链子解了。”
“不喜欢这个颜色,我可以给你打金色的。”褚寻鹤实诚又耐心地说着牛马不相及的话,“如果嫌太单调,月石,绿宝石,珍珠,我也可以嵌上去,就是可能会有点恪人——特别是在床上的时候。”
尼奥尔德的欢笑声整个神殿都听得见。
温珣直接当头一脚踢中对方胸膛,面红耳赤地喝道:“闭嘴!”
他连指尖都烧红了,滚烫一片,顿了顿结巴着怒骂道:“你是没有羞-耻心吗?!”
褚寻鹤扣住踩在他胸-前盔甲上的脚踝亲了口,又轻轻把他挪到自己肩头,瞧着的确脸不红心不跳:“踩这,胸口有点凉。”
尼奥尔德很给面子地唔唔嗯嗯几声,两口吃完一个小蛋糕,仗着自己终于身体好了点,正在朝第二个草莓慕斯挪动。
温珣……温珣气得胸口一阵一阵发闷。
褚寻鹤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看人还能挺过的样子,顿了顿继续道:“这两天我去了一趟汜叶,看到的情况不是很好。”
温珣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开始说正事,但沉默几秒后,还是招招手把在床上瘫成一滩的尼奥尔德叫过来,也不换姿势了,就这么踩在褚寻鹤肩头说:“什么叫不太好?”
“这两年汜叶的种族问题越来越尖锐,”褚寻鹤跪在面前,从下往上直视着他说,“有几个村庄已经设立起警戒线,禁止长生人靠近,有违反者,格杀勿论。”
“……”温珣皱起眉,“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
“似乎是因为长生人又发生了变异,”褚寻鹤摇摇头,“这一次,他们和动物结合,进化出了野兽的各种特性,身体机能进化,歧视也就紧随而至。”
“忒弥斯在做什么?”
“天照正在首都和祂谈判。”
“……”,温珣眉头紧皱,“谈判什么?”
“明日一早,我们带你去汜叶,”脚心终于被他捂热了,褚寻鹤捏了捏依旧冰凉的后跟,找来绒鞋给温珣套上,看着满脸不爽的尼奥尔德平静地说道,“天照想要把所有长生人都带回乐风,送进长眠之地,但忒弥斯并不愿意。”
“谁让他来的?”
“……”
褚寻鹤抱住温珣两腿,将冒出青茬的下巴抵在了大腿上:“那位。”
“祂似乎苏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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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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