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眠之地的领主，”晴空万里，尼奥尔德拉开半边窗帘让暖洋洋的阳光洒进寝殿，又搬过去两把凳子，摆上吃食茶水，就招呼着温珣一块坐下舒舒服服的晒太阳，迎着金色光芒微微眯起眼睛说，“我记得，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褚寻鹤孤零零杵在原地发了好一会的呆，这才神色讪讪地扫尽肩头融了一半的冰雪，找来椅子黏黏糊糊地凑到温珣身边。
温珣烦不胜烦，忍了许久才勉强好声好气地回答尼奥尔德的问题：“伐魔之战中，他受了很重的伤，力量几乎耗尽，能够醒来，已经很幸运了。”
尼奥尔德听出他的语气有些奇怪，偏头瞧了温珣一眼：“怎么了？”
“……”温珣的表情有些难看，他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不愿说，尼奥尔德也就不再问，喝了口茶，又掰下两块饼干丢给窗台上的鸽子，看他们叽叽咕咕吃个精-光，才开口道：“汜叶的长生人，我记得是叫阎摩族？”
温珣点了点头：“阎摩，在汜叶国的文化体系里象征着死亡和不幸，当地人给他们取这个名字，本身也代表排斥和恶意吧。”
“但忒弥斯一直很看重维持两族的平衡，”褚寻鹤出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五百年来，汜叶出台过无数法案来捍卫阎摩族的平等权利，汜叶也是因此才被誉为公正之国。”
温珣并不是很了解这个因为时钟损坏而诞生的种族，闻言只将信将疑地摸了摸下巴：“可是表面上的公平，或许不能掩盖手下人的偏袒——那一位为什么要将阎摩族带回长眠之地？”
“因为你醒了。”
“……”
温珣不可置信地点了点自己：“我醒了和他有什么关系？”
“当年你失踪后，祂也帮我在长眠之地找过你，”褚寻鹤淡淡道，“为此，祂花了三天时间扫过长眠之地的每一处空间，从而确认你是否，已经死亡。”
温珣脊背发凉：“然后呢？”
说完，就见褚寻鹤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道：“没有找到，但是，他发现了阎摩族。”
“比神明还要长寿，又和自己类似的种族，祂还是第一次见，”他说，“因此，那时的祂就已经萌生了带走所有阎摩族人，并将长眠之地独立出乐风成为大陆第六国的想法，但那时你不在，塔尔赫尔又向来不管事，这件事最终也没人能够做出决定，祂也就在寻找你三年无果后陷入了长久的沉睡。”
温珣觉得自己有点冤：“这件事只事关乐风、汜叶和长眠之地，三方领主各自商议不就好了，关我什么事？”
褚寻鹤显然意料到了他的反应，摇摇头：“天照不同意将长眠之地分割出乐风，而忒弥斯坚决反对祂带走阎摩族人。”
“对于忒弥斯来说，这么多年来，阎摩族一直是祂的心结，”他叹道，“他一直觉得，若是五百年前时钟破损时他能再强大一些，被人鄙视的阎摩族也就不会诞生，永恒如同诅咒的长生也不会存留在这片土地上。”
温珣摩挲了下糊满水汽的杯沿：“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放下吗？”
当年那孩子望着大地垂泪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温珣轻轻掐了掐眉心，垂着眸子对褚寻鹤说：“事情说完了，你走吧。”
褚寻鹤：“？”
褚寻鹤：“……”
他非常顽固地杵在原地：“你和我一起走，这里不干净。”
尼奥尔德立刻当啷撒开手里的饼干，捻了捻指尖的饼干碎屑皮笑肉不笑地瞟他：“你说谁不干净？”
褚寻鹤面无表情，语气淡淡：“你。”
“……”尼奥尔德默默从角落抄起刚刚丢开的长剑，“褚寻鹤我×&%￥#！”
长剑还没出鞘就被温珣一把摁住，这位从头到尾还没表一次态的当事人喝完手中的热茶，吃完小甜点，慢条斯理地出手拦在两人面前：“这么闲？那有没有人愿意和我解释一下之前在那间屋子里都谈论了什么？”
褚寻鹤：……
尼奥尔德：……
他立刻收回剑：“……没什么。”
“什么事连我都不能知道？”
“……”
三两句话戳到了心窝子，两人都装鹌鹑似的缩回脑袋，尼奥尔德一拢长发开始非常忙碌地寻找自己的某本文件，褚寻鹤倒气定神闲，除了正毫无目的地拨弄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外其他无碍。
温珣现在一见他指头上那莹润漂亮的翠色扳指就浑身难受，当即脸都黑了，叫狗似的一招手：“过来！”
褚寻鹤乖乖凑过去，由着对方把那枚戒指从指头上取下来，塞进自己口袋里，敷衍道：“我没钱了，先拿你的这个用用。”
他哪里不知道对方心里都在想什么，装作没瞧见那红透的半边耳朵，压着笑应道：“好，还要我给你点吗？”
“……不用。”
“五国其他难说，货币、贸易都有联系，你若是在街上买物件，结账时报一句阆风请神阁的名字就行了。”
温珣的目光立刻刀子似地刷刷刷刮来：“你当我是个什么东西？”
更难听的话他骂不出来，吭哧半天，自己先把自己弄得满心恼火：“滚！”
褚寻鹤见他自己给自己闹出火气，连忙趁着对方还没出手把两条细胳膊紧紧搂住，不顾面子地蹲坐在地上，往上可怜巴巴地看道：“温珣，我把你当我的心上人。”
一旁找了一堆废纸废文件的尼奥尔德：“……”
他满脸阴沉地举起手里的文件，正要当头给人砸下去，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一句凉凉地：“把手撒开。”
这声音太熟悉，瞬间就让温珣心头一跳，一脚踹开褚寻鹤往门口走了两步：“谢无今？！”
门口，那位从未来而来的大将军双手抱臂倚靠在门板上，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神色带着几分戏谑，瞧着比记忆里那位活泼太多了，见到温珣，朝他笑笑：“我们又见面了。”
温珣神色惊疑不定，半晌冷冷朝褚寻鹤一瞟，突然加快脚步走到门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殿门一甩：哐！
大门被重重关上，彻底遮住尼奥尔德的臭骂和褚寻鹤追上来的身影，做完这一切的温珣慢悠悠地拍了拍袖上的灰，往后一靠抵住了大门：“手给我。”
谢无今：……
他乖乖将手递过去，垂眸看着他探进神力查看魂魄，笑道：“害怕我是假的？”
温珣箍住他的手：“是啊，真真假假，谁又分得请？”
说着一瞥对方表情：“毕竟有些人，说着告别的感伤话，转头就瞒着我做坏事——欸，敢不敢现在见见谢共秋？”
“……”
谢无今老老实实：“别，求你，他真的会生气然后几天不理我的。”
温珣轻蔑地嗤笑一声。
须臾，他收回了手：“你为什么会同意跟着褚寻鹤留在这个时空？”
话音未落，倚靠的门板突然剧烈抖动一下，旋即有人从里面拼命顶开一条缝，露出半个脑袋，是尼奥尔德：“你说他们在聊什么呢——”
说完眼前一黑：哐！
温珣利落地踹上门，重新靠回去，对上谢无今的眼睛，一扬下巴：“怎么不说话？”
他语带谴责：“你难道不知道这会导致一个时空的崩塌吗？”
“……”谢无今瞧着他踹门的凶狠力道，一时间也不敢反驳，点点头，“我知道。”
温珣勃然大怒：“那你还！”
“我和褚寻鹤的想法是一样的，”怒意还没出口，谢无今已经打断了他的话，轻笑道，“我认为，那个时空，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温珣语气很重：“任何事物，都不能被随意定义为没有价值。”
“可是那个时代已经没有活人了。”
“……”
温珣掀起眼皮，一瞟对方眼底痛意，心头突地一跳。
这句话的背后隐藏了太多悲剧和苦难，以至于在瞬间痛苦和绝望已经化为洪水吞噬着他，一点点掠夺着空气，一点点将他带去曾经百般回避的过往：“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谢无今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须臾，他才说：“但，我说的就是事实，在那个时间线上，大陆已经没有活人了——就像五百年前的长眠之地。”
“温珣，终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选择，”顿了顿，谢无今伸出那在阳光下半透明的手，轻轻覆上神明微凉的手，一字一顿道，“只要，他告诉了你在那个时空，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告诉我了。”
“……”
谢无今微微瞪大眼，黝黑如浓墨的眼眸中，倒影出温珣复杂的神色。
神明反手握住了他：“我知道。”
“但，我也知道，若是选择了另外一条你所说的道路，最后承担的人，将会是褚寻鹤。”
“可是若是有变数，结局或许并不一样。”谢无今反驳道，“至少，或许还有希望。”
温珣深深地凝望着他：“不会有的。”
那目光太过于深远，又深埋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一瞬间谢无今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让他呆了刹那，很快，温珣的声音徐徐拉回他的神智：“时钟是最真实的答案，他揭示的结局，尤其是现存的活人的结局，很难被改变，很遗憾你没有说服我。反倒是我看着你的反应，我现在对那位神秘人的身份，大致有一些猜测了。”
谢无今强装镇定地对上他的目光：“你觉得他是谁？”
“……”
大雪初霁，晴空万里，钟声准时敲响，洪鸣跃动直至地平线，白鸽盛满阳光落进了长廊，穿过大理石雕刻的浮雕窗口，着陆在温珣瘦削的肩头。
他伸出一根手指，白鸽乖巧地蹭了蹭：“越古老的旧神，他的伴生神兽，也越强大。”
“菲尼克斯之所以能够安安稳稳驻扎在你的体内，是因为你的身上有我施加的咒法，具有我的气息；而云螭之所以能被褚寻鹤斩获，纯粹是那混账不怕死，又被尼奥尔德捡回一命——因此，能够驾驭阿娜希塔的伴生神兽塞雷斯的人，要么不怕死还有高人相助，要么，至少也是一位邪神。”
“很显然前者概率是千分之一，答案几乎可以确定是后者，但你又不会听从一位邪神的指令，所以，”顿了下，温珣望着谢无今，“所以，他的身份也要高于邪神——或许我不需要再说下去了。”
谢无今沉默半晌，点了下头。
他同样伸手逗了逗白鸽的喙：“既然如此，你已经和他见过几次面了，又为什么一直不相信他的话？”
白鸽并不喜欢这位浑身没有生命气息的灵魂，被逗弄两下，就扑棱着翅膀扭过身体，背对谢无今，后者被这生灵的举动逗笑，边拨弄了几下毛茸茸的羽毛，边继续说：“毕竟你已经猜出他……”
“祭秋剑可以斩破时空，打开时空缺口，以自己为代价，回到五百年前的过去，”话没说完，温珣已经打断了他，一摇头，“但是，在五百年的时空穿梭里，由于魔力和时空轴混乱的缘故，穿越者的记忆会发生紊乱，思想也会偏激，甚至，会出现编造的虚构记忆。”
“我相信，你或许真的经历了悲惨的未来，”在光下，他拍了拍白鸽肥嘟嘟的身子，放任对方展翅而去后，垂着眸说，“但，我不相信，他的记忆是否真实。”
“或许，他的选择，也并不正确。”
“……”
这句话就算是将问题绕到了死局，长久的沉思后，谢无今突然说：“所以，你的打算是什么？”
“忒弥斯拥有判断公正的天平，”温珣答道，“同时，这个天平，也具有鉴别真伪的作用。”
谢无今一怔，眼前神明的面色已经沉而严肃：“我要用他的天平，来判断那位记忆的真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8章 第 68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