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渊,你不要欺人太甚!”夜罗刹拉着谢翊要走。
谢翊松开了抓住母亲衣袖的手,挺直了脊背,尽管腿上的伤让他身形微晃,语气却异常清晰坚定:“好,我愿意。”
“翊儿!”夜罗刹失声惊呼,紫眸中满是痛心和难以置信。
谢翊却不再看母亲,只是死死盯着沈文渊,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愿入沈府为奴为仆,身份低微,仰人鼻息,皆由我担。”
他顿了顿,声音艰涩无比,“只求沈相,允我……留在府中。”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带着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
为了留下,为了能靠近那个心尖上的人,魔族太子的尊严,被他亲手捧起,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摔碎在沈文渊的脚下。
夜罗刹看着儿子挺直却透出无尽苍凉的背影,看着他苍白脸上近乎献祭般的决绝,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她恨铁不成钢,更恨这沈府的刻薄折辱!
可对上儿子那双空洞又固执的紫眸,她所有斥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只化为一声饱含无尽悲愤与无奈的冷笑。
“好,好得很!”夜罗刹的声音像是淬了毒的冰,“沈丞相,你沈府的门槛,本尊今日算是见识了!既然我儿执意如此……”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滔天的怒火和屈辱,目光如利刃般刮过沈文渊的脸,“那就依他所言!为奴为仆!但若让本尊知晓,我儿在你这府中受了半分不该受的委屈……”
她未尽的话语里,是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意。
沈文渊只是冷冷地一拂袖:“既为奴仆,自当遵守我沈府规矩。魔尊若无他事,便请自便吧。管家,送客!”
他直接下了逐客令,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魔族女君,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闲人。
夜罗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谢翊,那眼神复杂到极致,有痛心,有愤怒,更有一种母亲看着孩子走向深渊却无力阻止的悲凉。
她终究没有再说什么,紫发一甩,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谢翊望着母亲那华贵的背影,清楚今天自己走的每一步,都踏碎了他与母亲身为魔族至尊的骄傲。
偌大的厅堂,只剩下沈文渊冰冷的目光,和僵立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魂魄的谢翊。
空气凝固如铁,压得人喘不过气。
***
暮色四合,沈府的灯笼次第亮起,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
沈云霜带着一身外间的微凉气息踏进自己的小院,身后跟着贴身丫鬟翠微。
廊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微微佝偻着腰,手中拿着一块半湿的布巾,正一下下,用力地擦拭着廊柱的朱漆。
那动作有些僵硬,带着明显的不熟练,甚至能看出他一条腿承力时细微的颤抖。
是谢翊。
他换了一身府中最低等仆役的粗布青衣,那黯淡的颜色,将他原本俊美夺目的容颜也压得灰败了几分。
墨色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黏在他苍白的颊边。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沈云霜脚步顿了顿,目光在他身上那刺眼的粗布衣裳上扫过,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慵懒。
她走到他身边,随意问道:“如何?今日你母亲来提亲,我父亲怎么说?”
语气平淡,像是在问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
谢翊擦拭的动作猛地一僵。
他缓缓转过身,对上沈云霜那双清凌凌、却看不出太多情绪的眼睛。
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闷痛得几乎窒息。
白日里沈文渊刻薄的羞辱、母亲悲愤离去的背影、还有自己那卑微到极致的誓言……
所有不堪的碎片瞬间涌入脑海。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没了脾气,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很淡、很勉强的笑容。
“自然是好的。”他声音有些发涩,避开了沈云霜探究的目光,低头盯着自己手中粗糙的布巾。
沈云霜一语戳破他,“那你为何穿这身衣服?”
“沈相……沈相只是说,还需些时日考量。让我先留在府上,做个……做个普通仆役,也算是对我的一种……考验。”
谢翊艰难地吐出“考验”二字,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刮过喉管。
沈云霜“哦”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也没什么深究的兴趣。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眉眼间掠过一丝轻快的笑意,语气也鲜活了些:“今日我去了城西的‘映月荷塘’,那里的荷花开了大半,层层叠叠,粉白相间,风一吹过,荷叶翻浪,荷香阵阵,景致确实不错。”
她侧头看向谢翊,随口道,“下次得空,带你去瞧瞧?”
就这么一句轻飘飘的、甚至可能只是随口一提的邀约,却像一道微弱却炽热的光,猛地刺穿了谢翊心中沉沉的阴霾和屈辱。
他黯淡的紫眸瞬间被点亮,如同注入星火,亮得惊人。
那苍白的脸上,因为骤然涌起的巨大惊喜和不敢置信,甚至浮起了一层极淡的红晕。
他下意识地向前挪了一小步,急切地点头,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雀跃:“一言为定!你说什么时候去,我都方便!”
腿上的疼痛似乎都感觉不到了,整颗心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甜头”涨满,白日里所有的阴郁和卑微仿佛都被这简单的几个字驱散。
看着他这副瞬间被点亮、仿佛得了天大恩赐的模样,沈云霜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
那光芒太快,分不清是觉得有趣,还是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她没再说什么,只随意地点点头,便带着翠微转身进了内室。
谢翊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在珠帘后的背影,手里还攥着那块脏污的布巾,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露出一抹纯粹得有些傻气的笑容。
廊下的灯火映在他眼底,那紫色深处,重新燃起了不顾一切的火光。
***
可连续几日,沈云霜像是忘了,再未提及,只是今日自外归来,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油纸包。
她步履轻快地穿过庭院,目光扫过,果然在一处回廊的拐角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谢翊正半蹲着,用一把半旧的竹枝扫帚,费力地清理着角落堆积的落叶。
他额上沁着细汗,脸色依旧苍白,动作因为腿伤而显得迟缓笨拙,那身粗布青衣穿在他身上,怎么看都透着一种格格不入的违和与委屈。
“喂。”沈云霜走到他面前,声音清亮。
谢翊闻声抬头,看到是她,紫眸瞬间亮了起来,连忙放下扫帚,有些局促地站起身:“你回来了。”
“喏,”沈云霜将手中的油纸包递过去,下巴微抬,“城南‘酥香记’新出的蜜渍梅子糕,刚出锅的,甜而不腻,带着点梅子特有的微酸果香,味道尚可。路过,顺手给你带一份。”
那油纸包散发着温热的甜香,丝丝缕缕钻入鼻端。
谢翊的心像是被这温热的甜意熨帖了一下,巨大的惊喜和暖流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他几乎是有些受宠若惊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
油纸包的温度透过掌心,一直暖到了心尖上。
他抬眼看向沈云霜,紫眸亮晶晶的,盛满了纯粹的欢喜和感激,苍白的脸颊似乎也因这暖意有了些血色:“算你还有些良心,我这就尝尝!”
他迫不及待地就要解开系绳。
“慢着!”一声尖利刻板的呵斥突然从回廊另一端传来。
只见李嬷嬷板着一张脸,手里端着一个粗陶大碗,碗里盛着些颜色灰暗、糊糊状、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馊气的食物,快步走了过来。
她那双精明的三角眼先是不满地扫过沈云霜手中的糕点油纸包,随即狠狠地钉在谢翊身上,尤其是他手中那包精致的点心上,语气尖酸。
“大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李嬷嬷将手里的粗陶碗重重地往旁边的石墩上一放,碗里那糊状物溅出来几滴,“府上的规矩您忘了?下等仆役的饭食,自有厨房按份例发放!怎可私下接受主子额外的赏食?乱了尊卑体统!”
沈云霜蹙眉,“嬷嬷,我买都买了,还不能让人吃吗?”
李嬷嬷指着那粗陶碗里浑浊不堪的东西,声音拔高,“喏,这才是他们该吃的!猪油拌的粗麦糊糊,掺了些昨日剩的菜帮子!府里下人们都吃这个,顶饱,也省得他们心气儿高了,生出些不该有的妄想!”
她话里话外,指桑骂槐,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向谢翊。
沈云霜蹙起了眉,刚想说什么,目光瞥见石墩上那碗散发着馊味的“猪食”,又看看李嬷嬷那副理所当然、教训下人的嘴脸,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她并非心疼谢翊,只是觉得这场景异常刺眼,连带着她带来的那包精致的点心,都显得格外讽刺。
沈云霜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和迁怒:“你让他吃这种东西?”
李嬷嬷看着谢翊暗讽,“府上奴仆确实是吃这些,魔太子若吃不惯,大可回魔宫享福去。”
“谁说我吃不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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