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翊一听要赶他走,一把抢过李嬷嬷手中粗陶碗,然而碗中发出的馊味,还是让他忍不住皱眉。
他强压下胃里翻江倒海的恶意,慢慢靠近碗口轻抿一嘴。
他这番操作把沈云霜看愣了,自己在为他理力据争,可他转头就去吃那馊糊糊的东西!
沈云霜气不打一出来。
她纤白的手指直直指向那碗令人作呕的糊糊,语气尖锐刻薄:“既如此,我给你的好东西,想必太子殿下是看不上了?还是觉得我这蜜渍梅子糕,也如同这猪食一般,入不了你魔族太子的尊口?”
最后几个字,充满了讥讽。
谢翊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慌忙解释,“当然不是,我只是……”
不想被赶出沈府。
天知道他忍受了什么才能接近她。
方才的惊喜和温暖瞬间冻结,碎裂。
他看着沈云霜眼中毫不掩饰的厌烦和迁怒,听着她口中吐出的“奴仆”、“猪食”、“魔族太子”这些字眼,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
紫眸中的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黯淡和巨大的难堪。
李嬷嬷在一旁,嘴角勾起一丝得逞的冷笑。
沈云霜正在气头上,见他只是僵立着,一手捧着那包点心,一手端着碗,既不辩解也不放下,更是火冒三丈。
她一步上前,劈手就将谢翊手中那包蜜渍梅子糕夺了过来!
动作又快又狠。
“既然瞧不上,何必假惺惺地接?”
她声音冷得像冰,看也不看,手臂猛地一扬,将那包还带着温热甜香的精致点心,狠狠地朝着旁边沾着泥污和落叶的地面砸了下去!
“啪!”
油纸包摔裂开来,几块金黄油亮、点缀着蜜渍梅子的糕点滚落出来,瞬间沾满了尘土和枯叶碎屑。
那诱人的甜香,混合了泥土的腥气,变得怪异而凄凉。
沈云霜看也没看地上的狼藉,更没看谢翊瞬间惨白如金纸的脸和剧烈颤抖的嘴唇,只余怒未消地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冰冷又失望,仿佛在看一个不识好歹、自取其辱的蠢货。
她冷哼一声,甩袖转身,带着一脸惊愕的翠微,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裙裾扫过回廊,带起一阵冷风。
回廊拐角,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李嬷嬷撇了撇嘴,“魔太子果然能忍常人所不能。”
她从谢翊手中端过她那碗“猪食”,也扭着腰走了,留下一个充满鄙夷的背影。
谢翊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僵硬地站在原地,维持着双手空捧的姿势。
过了许久,久到双腿的旧伤开始发出钻心的刺痛,提醒着他此刻的狼狈,他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低下头。
目光落在泥地上。
那几块沾满污秽的蜜渍梅子糕,在昏黄的暮色里,像几块被遗弃的、碎裂的琥珀。
甜香早已被尘土覆盖,只剩下凄凉。
他紫瞳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空洞得可怕。
白日里沈文渊的羞辱、李嬷嬷的刻毒、此刻沈云霜那冰冷厌弃的眼神和毫不犹豫的丢弃,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死死缠住,勒得他无法呼吸,痛彻心扉。
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
每动一下,腿上的伤都传来尖锐的抗议。
他伸出骨节分明、此刻却微微发颤的手,极其小心地,避开了那些肮脏的泥土,将地上那几块沾满了灰尘和落叶碎屑的糕点,一块、一块,极其珍重地拾了起来,拢在掌心。
冰凉的糕点碎屑硌着他的手心,那曾经温热的甜香,如今只剩下一片刺骨的冰凉和土腥气。
他默默地站起身,拖着那条刺痛的伤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自己那间位于沈府最偏僻角落、狭窄阴暗的仆役房挪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极长,孤寂而沉重,最终完全融入了深沉的暮色里。
***
那间狭窄的、只容得下一床一桌的仆役房内,一灯如豆。
夜罗刹不知何时已悄然坐在那张破旧的小木桌旁,紫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
她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拖着那条明显不利索的腿,失魂落魄地挪进门,那身粗布青衣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和心痛,声音冷硬得像块冰:“沈文渊那老匹夫,今日又给你什么排头吃了?还是那刁钻的嬷嬷又找你麻烦?”
她锐利的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唇,“跟母亲说!”
谢翊却像是没听见。
他径直走到母亲面前,脸上竟努力挤出一个极其微弱的、甚至带着点献宝意味的笑容。
他摊开一直紧紧攥着的、沾满了泥污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捧到夜罗刹眼前。
掌心里,是几块已经彻底凉透、沾满了灰黑色泥土和枯草屑、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糕点碎块。
那狼狈污糟的样子,令人作呕。
“怎么说我也是魔族太子,他们未敢为难。”
谢翊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扭曲的欢喜,“母亲,这是云霜给的。”
夜罗刹的目光落在儿子掌心那团污糟不堪的“东西”上,又猛地抬起,死死盯住儿子脸上那抹比哭还难看的、带着卑微希冀的笑容。
刹那间,所有的怒火、所有的心痛、所有的屈辱和对沈云霜的滔天怨愤,都被眼前这一幕彻底引爆!
她猛地站起身,紫发因激怒而微微扬起,深紫色的眼眸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和一种母亲心碎的剧痛!
她指着谢翊掌心那团污秽,指尖都在发颤,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难以置信而尖锐到破音。
“谢翊!你就这点出息?!她沈云霜把你当条狗一样呼来喝去!让你穿这身破烂!让你吃那猪狗都不如的馊食!现在她把这脏东西扔在地上!你竟然还当个宝一样捡回来?!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啊?!这到底是什么?!”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夜罗刹急促而愤怒的喘息声。
昏黄的灯火跳跃着,将谢翊失魂落魄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微微晃动。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拢手指,将那几块沾满泥土、冰冷刺骨的糕点碎块紧紧攥在掌心。
尖锐的碎屑刺进皮肉,带来细微却清晰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口那被反复碾碎的万分之一。
“母亲,为何喜欢一个人,要这么难?”
谢翊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那双曾经盛满星辰、此刻却空洞如死水的紫瞳。
“傻孩子,她若真喜欢你,哪舍得你受这么多苦?她分明是在戏耍你!”
夜罗刹的怒斥像淬了火的鞭子,抽打在他早已鲜血淋漓的自尊上。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都在血淋淋地撕开他极力想要忽视的、被轻贱践踏的真相。
是啊,他是什么?一个被沈文渊指着鼻子骂低贱魔族、被李嬷嬷刻薄羞辱、被沈云霜随手丢弃的……
奴仆?玩物?
甚至,连她施舍的一点甜头,都肮脏地沾满了尘土。
母亲痛心疾首的质问,像最后一根稻草。
长久以来强撑的卑微、因爱而生的盲目、以及白日里被沈云霜当众砸碎点心时那灭顶的难堪和冰冷,所有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攥着点心的指骨捏得死紧,发出咯咯的轻响。
夜罗刹心疼的看着他,“翊儿,跟母亲回去,好不好?”
谢翊瘦削的肩胛骨在粗布青衣下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寒风中濒死的蝶。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终于再也无法控制地从他死死咬住的唇缝中溢出,带着令人心碎的哽咽和绝望的颤音。
“母亲……”他抬起头,脸上早已泪痕狼藉。
苍白的肌肤被泪水浸透,眼尾烧红一片,那双向来漂亮惑人的紫眸,此刻盈满了滚烫的泪水,如同破碎的琉璃,倒映着跳跃的烛火,也倒映着无边无际的痛苦和茫然。
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他紧握的拳头上,砸在那些肮脏的糕点上,混入泥土,晕开更深的污迹。
他像个迷路后终于见到至亲的孩子,所有的委屈、痛苦、屈辱和那深入骨髓的、求而不得的爱恋,都在这一声哽咽的呼唤里爆发出来。
他看着夜罗刹,泪水模糊了视线,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却固执地重复着,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自我催眠:
“我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是不行?”
“我究竟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与她在一起……”
他颤抖着,将那只紧握着污秽点心的手,更紧地贴向自己剧烈起伏的、冰冷一片的胸口,仿佛要将那点刺骨的冰凉和泥土的腥气,连同这被践踏过的“心意”,一起揉进骨血里。
昏黄的灯火下,他泪流满面,脆弱得不堪一击,那卑微的姿态,如同捧着自己被碾碎的心,献祭给一个永远得不到回应的神祇。
就在夜罗刹准备强行带走他的时候,谢翊突然擦掉眼泪,语气坚定。
“母亲,我跟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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