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缘会当夜的有缘岛,仿佛被炽烈的火焰点燃。
天幕低垂,深蓝近乎墨色,却丝毫压不住岛上那泼天盖地的浓烈喜庆。
万千盏朱砂染就的灯笼高高悬起,沿着蜿蜒的石径、缠绕在亭台楼阁的飞檐翘角、垂落于枝繁叶茂的古树之间,连成一片流淌不息的赤色星河。
暖红的光晕层层叠叠,泼洒在攒动的人影上,也浸染了每一张或期待、或羞涩、或志在必得的年轻面庞。
空气中弥漫着海风特有的咸涩,更深地糅合进馥郁花香、清甜果香,还有无数精心熏染的衣袂暗香,丝丝缕缕,织成一张令人微醺的网,无声地撩拨着三界少男少女的心弦。
沈府临湖的暖阁里,灯烛煌煌。
沈文渊负手立在半开的雕花窗棂前,目光沉沉地投向远处那片灯火最盛、人声鼎沸的“叩缘台”。
湖面倒映着天上的星辰与岸上的灯影,碎金万点,摇曳不定,恰如此刻他眼底深处难以捉摸的暗流。
“都安排妥当了?”
他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寒冰的刀锋,刮过暖阁里异常凝滞的空气。
侍立在阴影里的心腹管事,身形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闻言头垂得更低:“回老爷,人手已就位,匿于叩缘台周遭最暗处。淬了‘封喉’的劲弩,弦已绷紧,只待信号。”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小姐若真选了那魔子,叩门之时,门扉洞开,便是最佳时机。弩箭瞬息即至,必无失手。受岛规所限,神魔在此皆如凡人,他避无可避。事后推给流窜的凶徒,岛上鱼龙混杂,死无对证。”
沈文渊没有回头,只从鼻腔里沉沉地“嗯”了一声。
窗外的暖红灯光落在他半边脸上,另一半却彻底沉入幽暗,那半明半暗的轮廓显得格外森冷。
“谢翊……”他咀嚼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裹着刻骨的嫌恶,“要怪就怪他是个魔族,若非那孽障固执……”
他猛地收声,攥在窗棂上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心头那根深埋了二十年的刺,因着沈云霜与魔太子的纠缠,再次被狠狠搅动,带出隐秘的恐慌和滔天的怒意。
“绝不能让云霜和他在一起!若她执意叩门,谢翊不开便罢,若敢开门,那扇门打开之时,便是他的死期。这有缘岛的热闹喧嚣,正好作为他葬身的背景。”
“是,老爷。”
暖阁内,死寂弥漫,唯有远处隐隐传来的喧嚣乐声,如同隔世的背景音。
***
叩缘台,是整个有缘岛的心脏。
此刻,它像一颗巨大的、搏动着的红宝石,镶嵌在夜色与海潮之间。
高台以巨大的青金石铺就,打磨得光可鉴人,倒映着漫天星辰与无数盏跳跃的灯火。
台中央,一座由千年沉海木精心搭建的“同心楼”巍然矗立。
楼分三层,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每一根梁柱、每一扇门窗都缠绕着鲜红的绸带与怒放的并蒂莲绢花。
此刻,楼内烛火通明,影影绰绰可见许多年轻男子的身影,静候着决定他们今夜命运的那一声叩响。
台下的广场早已被汹涌的人潮填满。
人族的华服美饰,神族衣袂飘飞间流转的淡淡光华,魔族刻意收敛魔气后略显苍白的容色。
三界男女汇聚于此,衣香鬓影,环佩叮当。
空气中浮动着兴奋的絮语、紧张的喘息、还有大胆的调笑。
年轻女子们或矜持地以纨扇半掩娇容,或三五成群兴奋地指点着同心楼内某个心仪的身影,眼波流转间,皆是灼灼的期盼。
翠微紧张地攥着沈云霜的衣袖,小脸因激动和周围的热浪而泛着红晕。
“小姐,小姐!您看,那就是同心楼!好多公子啊!谢公子和兰徵公子肯定都在里面!”
她踮着脚,努力在攒动的人头和幢幢光影中辨认。
沈云霜一身水红色织金云锦长裙,外罩同色薄纱披帛,在这片灼目的红海里,依旧美得惊心动魄,艳光四射。
她唇边噙着一抹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意,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精准地锁定了同心楼三层东侧尽头那扇紧闭的、镂刻着繁复魔纹的门扉。
谢翊的门。
腰间的双生铃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极细微、几乎被淹没在鼎沸人声中的“叮铃”脆响。
这铃声,仿佛一根无形的线,另一端系在楼中那人的心尖上,微微牵扯。
她抬手,指尖不经意般拂过冰凉的铃身,眼底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幽光。
“急什么,”她语调慵懒,带着惯有的掌控感,红唇勾起一抹睥睨的弧度。
“好戏,总要压轴登场。至于他……”
她目光扫过那扇门,语气笃定而轻蔑,“除了本小姐,谁还敢去叩他的门?”
高台上,身着吉服、嗓音洪亮如钟的主礼官终于扬起了手臂。
他掌心托着一枚流光溢彩的同心玉璧,朗声宣告,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盖过了喧嚣。
“吉时已至!牵缘之会,始于叩心!凡楼中公子,皆已默许姻缘天定!诸君淑女,请循心意,择尔良缘!以指叩门,若两心相印,门扉自开,姻缘缔结!若门扉紧闭,亦属缘法,切莫强求,另觅佳偶!”
“牵缘——启!”随着主礼官最后一声悠长的宣告,玉璧被高高举起,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嗡——
人群瞬间沸腾了!
压抑已久的热情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早有准备的年轻女子们,按捺着激动的心跳,提起裙裾,目标明确地朝着同心楼各个紧闭的门扉奔去。
清脆的叩门声此起彼伏,如同骤雨敲打玉盘,密集地响彻在灯火辉煌的楼阁之下。
“咚咚咚!”一位身着鹅黄襦裙的人族贵女,含羞带怯地叩响了二楼东侧第三间房的门。
短暂的静默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露出一张清秀腼腆的少年脸庞。
贵女惊喜地低呼一声,提起裙裾轻盈地迈了进去。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留下门楣上悬挂的一对同心结在暖风中轻轻摇曳。
“砰!砰!砰!”一个性格爽利的魔族少女,用力拍打着底层西首第一扇门,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干脆:“喂!里面的,我知道是你!开门!”
门内似乎传来一声无奈的低笑,紧接着门开了条缝,少女立刻像一尾灵活的鱼,哧溜钻了进去。
成功的欢欣与落寞的低叹交织在空气里。
有人叩开门扉,得偿所愿,掩不住的喜悦染红了脸颊;有人满怀期待而来,指节都叩得发红,门内却始终一片沉寂,只能黯然垂首,默默走向另一扇门,眼底的光彩渐渐黯淡。
翠微看得目不转睛,小嘴微张,时不时发出低低的惊呼或惋惜。
沈云霜却显得意兴阑珊,她倚在一株缀满红绸的琼花树下,指尖随意地绕着披帛的流苏,目光穿透眼前的热闹,投向同心楼高处某个熟悉的方位。
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在层层叠叠的暖红光影里,像一个沉默的谜题。
腰间的双生铃,不知何时变得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料熨帖着她的肌肤。
她依旧姿态慵懒,如同一位高高在上、静待猎物入彀的女王。
她的目光,带着一丝玩味和绝对的掌控,却始终不离三楼东侧尽头的那扇门。
很快,便有大胆的女子,被那扇门独特的魔纹和其后隐隐透出的、属于魔族太子的神秘气息所吸引。
一位身着神族霞光锦的贵女,在同伴的怂恿下,面含娇羞,莲步轻移,踏上了通往三层的阶梯。
她在谢翊的门前站定,深吸一口气,带着神族特有的矜持与骄傲,屈起白皙的指节,轻轻叩响了门扉。
“笃、笃、笃。”
门内,一片死寂,如同石沉大海。
神族贵女脸上的红晕褪去几分,染上一丝错愕和不甘。
她再次抬手,加重了力道。
“笃笃笃!”
回应她的,依旧只有冰冷的沉默和门内纹丝不动的死寂。
贵女脸上的羞赧彻底转为难堪的恼怒,她狠狠一跺脚,低斥一声“不识抬举!”,
转身快步离去,裙裾带起一阵急促的风。
紧接着,一位容貌明艳、性格颇为泼辣的魔族少女也跃跃欲试。
她几步冲到门前,毫不客气地用力拍打起来:“咚咚咚!谢翊!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我乃黑水涧长老之女,配你也不算辱没!”
她的声音带着魔族的直率和不加掩饰的占有欲。
门内,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少女柳眉倒竖,又用力踹了门板一脚,发出沉闷的响声:“哼!装什么清高!”
她愤愤地啐了一口,带着满身被拒的怒气冲下了楼。
沈云霜看着这一幕幕,唇边那抹漫不经心的笑意更深了。
她优雅地端起旁边侍者托盘中的一盏清酒,浅浅啜了一口,红唇在琉璃杯沿留下一个暧昧的印记。
她侧过头,对着紧张的翠微低语,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轻嗤,清晰地飘入不远处兰徵的耳中。
“瞧瞧,本小姐看中的猎物,也是她们能觊觎染指的?不自量力。”
那语气里的占有欲和绝对的自信,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空气里。
兰徵执着玉扇的手指微微一顿,扇骨边缘在灯火下泛出冷硬的微光。
他温润的眸光落在沈云霜自信飞扬的侧脸上,唇角的笑意似乎凝滞了一瞬,握着玉扇的手指也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许。
兰徵眸光微转,又不动声色地顺着沈云霜视线的方向,也望向了那扇属于谢翊的,始终紧闭的门扉。
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混杂着复杂思量的情绪飞快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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