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翊几乎是拖着步子踏入魔族在有缘岛上的临时行馆。
昨日那场荒唐又蚀骨的欢愉,还有最后沈云霜骤然蹙眉、按着额角低低呼痛的模样,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灼着他的神经。
她为何会痛?难道真是因为……他身上的魔气?
这个念头一起,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闷闷地抽痛。
他烦躁地甩了甩头,仿佛要把那些不安连同身上残留的、若有似无的甜暖气息一并甩脱。
那气息是她的,丝丝缕缕,萦绕不去,反而让他心底那点隐秘的眷恋愈发清晰。
“殿下!”守在门口的魔侍见他脸色苍白,步履虚浮,慌忙上前搀扶。
“滚开!”谢翊猛地挥开魔侍的手,声音嘶哑,带着未消的戾气。
他紫水晶般的眼瞳掠过一丝狼狈,旋即又被惯常的骄横覆盖,“谁要你碰我?备水!要最冷的!”
他需要这刺骨的寒意压下心头翻涌的混乱与那不合时宜的悸动。
行馆深处的主厅,灯火幽微,几盏蛇形烛台吐出暗紫色的火焰,将空气都染上几分诡谲的凉意。
夜罗刹正斜倚在一张铺着整张玄狐皮的紫晶宝座上。
她指尖缠绕着一缕长发,眼神慵懒却锐利如刀锋,仿佛能穿透人心。
“回来了?”夜罗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砂砾般的质感,目光落在谢翊身上,将他眉宇间那点强撑的烦躁和眼底深处不易察觉的恍惚尽收眼底。
谢遥看着这位魔族的掌权者,轻喊一句,“母亲。”
“昨夜,玩得可尽兴?”最后一句,尾音微微上扬,是不动声色的审视。
谢翊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他避开母亲探究的视线,大步走到旁边的墨玉案几旁,抓起上面冰镇着的酒壶,仰头便灌。
冰凉的酒液滑入喉咙,激得他一个激灵,却浇不灭心头那点焦躁的火苗。
他重重放下酒壶,玉石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尽兴?”他嗤笑一声,眼尾习惯性地挑起,带着三分挑衅,“自然尽兴!区区人族女子,能伺候本殿下,是她的造化!”
他刻意拔高了声调,试图用倨傲掩饰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被“伺候”后的异样感,还有她离开时干脆利落的背影带来的空茫。
“哦?”夜罗刹拖长了调子,指尖在紫晶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叩叩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敲在谢翊紧绷的神经上。
“既是伺候你的小玩意儿,那便罢了。只是,你身上的魔气……”
“够了!”谢翊猛地打断她,心头那根名为“沈云霜疼痛”的刺又被狠狠拨动。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那头凌乱的墨发,眼神闪烁,最终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梗着脖子,硬邦邦地甩出一句:“我要娶她!”
大厅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烛台上跳跃的紫色魔焰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夜罗刹敲击扶手的手指蓦地停住。
她缓缓坐直了身体,深紫色的眼眸如同最幽暗的寒潭,清晰地倒映着儿子那张俊美却写满别扭与冲动的脸。
她沉默了片刻,空气沉重得几乎要凝结出水滴。
“沈云霜?”夜罗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沉沉的冷,“人族丞相沈文渊的掌上明珠?”
“是!”谢翊梗着脖子,声音斩钉截铁,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
“为何?”夜罗刹的目光锐利如针,直刺过来。
“谢翊,你告诉母亲,你是真的喜欢她,还是……仅仅因为她是昨夜那个‘伺候’了你的女子?魔族的太子妃之位,绝非儿戏。”
“喜欢”两个字如同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刮过谢翊的心尖。
昨夜种种不受控制的沉沦、她指尖抚过皮肤时引发的战栗、还有最后她蹙眉时他心底涌起的恐慌……
这些陌生的、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绪碎片瞬间冲垮了他试图维持的骄矜堤坝。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
在母亲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他所有伪装的嚣张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猛地别过头去,目光胡乱地落在墙角那盆燃烧着幽蓝磷火的盆栽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袖边缘,那昂贵的鲛绡纱几乎要被他揉烂。
声音最终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赧然和别扭,含糊地嘟囔道:“……就……就是觉得她……挺特别的……”
最后一个字,轻得几乎散在空气里。
夜罗刹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
这个从小被宠坏、无法无天、视三界规矩如无物的混世魔王,此刻却像个情窦初开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毛头小子,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他眉眼间那份罕见的、笨拙的认真,让她眼底深处冰封的某处,似乎悄然融化了一瞬。
一丝极淡、极复杂的情绪,混杂着惊讶、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掠过她冷艳的眉梢。
良久,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如同拂过水面的风。
“罢了。”夜罗刹重新靠回宝座,指尖微抬,一缕幽光闪过,侍立在一旁的魔侍无声地躬身退下。
“既是吾儿看中的人……母亲便为你走一趟沈府提亲。”她的目光落在谢翊瞬间亮起来的紫眸上,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但你要记住,谢翊,她若入我魔族,便再不是你可以随意轻慢的玩物。”
“不会!”谢翊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他向前踏了一步,紫瞳亮得惊人,仿佛夜空中骤然点亮的星辰,“母亲,我……”
他想说些什么保证的话,却又觉得词穷,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那份郑重,与他平日的骄纵判若两人。
夜罗刹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谢翊如蒙大赦,转身大步离开,脚步竟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轻快。
看着他消失在幽暗回廊尽头的背影,夜罗刹指尖再次轻轻敲击起紫晶扶手,眼神幽深难测。
沈云霜……人族丞相之女……
她指尖缠绕的那缕紫发,无声地收紧了些许。
***
沈府后花园,雕梁画栋掩映在葱茏花木间,午后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谢翊换了一身相对低调的玄色锦袍,收敛了周身张扬的魔息,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片人族的府邸。
凭着强大的感知力,他轻易地锁定了沈云霜所在的位置——一座临水的敞轩。
他隐在一丛开得正盛的紫藤花架之后,繁密的花串垂落,恰好遮挡住他的身形。
敞轩内,气氛却远不如园景这般闲适。
沈云霜穿着一身繁复累赘的鹅黄色宫装襦裙,满头珠翠,正被一个面容严肃、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嬷嬷“教导”着。
她显然极不适应这身束缚,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眉头拧得死紧。
“小姐!”
李嬷嬷的声音刻板得像一把尺子,每一个字都敲在规矩的刻度上,“神族重仪态,行止坐卧皆有章法!这奉茶之礼,讲究的是‘敬’与‘雅’。您这手腕,要再低三分!背脊要直如青松,不可有丝毫懈怠!眼神要恭顺垂落,看着茶盏边缘,而非直勾勾盯着贵客!再来一遍!”
沈云霜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白眼的冲动,端起旁边翠微递过来的白玉茶盏。
她学着嬷嬷的样子,微微屈膝,将茶盏举至身前。
然而,那宽大的袖摆实在碍事,刚一动,袖口便扫到了旁边高几上另一只空置的粉彩瓷杯。
“哐当——哗啦!”
瓷杯应声摔落在地,清脆的碎裂声在敞轩里格外刺耳。
茶水飞溅,几点温热的液体甚至溅到了沈云霜昂贵的裙摆上,洇开几朵深色的花。
“哎呀!”翠微惊呼一声,慌忙蹲下去收拾。
李嬷嬷的脸瞬间黑如锅底,嘴唇气得直哆嗦:“小姐!您!您这……这成何体统!老奴教导了三日,您竟连一个奉茶的仪态都做不周全!这若是让神族兰徵公子看到,岂不是……”
她痛心疾首地摇着头,仿佛沈云霜已经将整个沈家的脸面都摔在了地上。
沈云霜看着脚边的碎片和水渍,又看看自己湿了一块的裙角,心头那股被繁琐礼仪压抑许久的烦躁终于冲破了临界点。
她猛地将手中那杯碍事的茶重重顿在旁边的红木小几上,茶水再次溅出少许。
“够了!”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清亮,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不耐与叛逆。
“什么神族公子,什么规矩体统!我沈云霜生来便是这般,学不会这些矫揉造作的玩意儿!那兰徵若真如传言般是个谦谦君子,又怎会因我摔了个杯子就看轻我?若他真因此看轻我,那也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俗物!”
她抬手,竟直接拔下了头上几支沉甸甸的金簪步摇。
叮叮当当地随手丢在铺着锦缎的桌面上,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倾泻而下,衬得她那张因薄怒而泛红的脸庞更加明艳逼人,带着一种挣脱束缚的、野性的鲜活。
“噗——”
花架后,一声极力压抑却还是泄露出些许的低笑传了出来。
声音很轻,但在骤然安静下来的敞轩里,却清晰得如同石子投入湖心。
“谁?!”李嬷嬷惊怒交加,厉声喝道。
沈云霜和翠微也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那丛浓密的紫藤花微微晃动,一道挺拔的玄色身影有些狼狈地被“推”了出来,正是躲在后面看得津津有味的谢翊。
他紫宝石般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来不及收起的笑意,如同揉碎了星光洒在深潭,亮得惊人,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让他那张本就俊美得极具侵略性的脸,在斑驳的光影下更是眩目得令人屏息。
昨夜在床上,谢翊想过一万种再见面让沈云霜难看的死法,却从来没想过,会是如今这般鬼使神差的,偷看被抓场面。
谢翊心头一跳,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相府内院!”李嬷嬷已从震惊中回过神,厉声质问,眼神警惕地上下扫视着这个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却明显行迹鬼祟的陌生男子。
沈云霜也看清了来人,那双灵动狡黠的杏眼先是愕然地睁大,随即,一丝玩味又略带戏谑的笑意迅速浮上眼底。
昨夜种种旖旎混乱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让她微微蹙眉,但更多的是一种“冤家路窄”的荒谬感。
她没想到,这个被她误打误撞“睡”了的嚣张美人,竟会出现在自己家里,还躲着偷看她出糗!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位身着深紫色官袍、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书卷气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敞轩入口。
正是当朝丞相,沈云霜的养父,沈文渊。
他显然是听到了动静,前来查看。
“何事喧哗?”沈文渊的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地上未清理干净的碎片、湿漉漉的痕迹、女儿明显不悦的神色、惊慌的嬷嬷丫鬟,最后,牢牢锁定了站在花架旁、显得有些突兀的谢翊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与不怒自威的压力。
李嬷嬷刚想开口告状,沈云霜却抢先一步上前,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小委屈的表情,指着谢翊,声音脆生生的:“父亲!没事没事,是女儿不小心打碎了茶盏。”
“至于这位……”她眼波流转,瞥了谢翊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促狭的亮光,“这位是新来的奴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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